晚风清凉而又湿润,正是早春的好时节。
可是室内对峙的两人却剑拔弩张。
空气里都是紧张的味道,怕是再来一点火星,这个屋子就可以自燃了。
大夫人干笑道:“这不是有桩上好的姻缘,而且阿笙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这才便宜给她的,怕她不知轻重,不小心错过嘛。”
似乎为自己的慈爱之心感动,崔大夫人还补充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小时候玩得好。甚至,我已经劝服了族中的长辈,让他们将阿笙的名字记在小姑子名下,当作旁支崔家的正房所出。”
崔珩晏漠然:“先不说别的。姑母再怎么样,都是博陵崔氏正统的嫡长女,什么时候姑母记个孩子,都需要先自己改族谱到旁系里面了吗?”
旁边的侍女冲出来,似乎是替自己的主人不满:“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夫人她可是一心为阿笙着想,这才亲自替她保媒。对一个奴婢来说,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
合计着,让一个出身微末的连帅去纳正房嫡女作妾,就是给了崔姑母天大的颜面。
崔大夫人锁了眉头,可愣是等名叫留春的侍女说完,才训斥道:“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就是平时太纵着你们了。”
申饬完,她又用手帕揩了揩眼角的泪水,对着崔珩晏泣诉:“你们这些小辈,又哪里懂得我们这些长辈的心呢?”
崔珩晏懒怠看这两人一唱一和地演戏:“既然如此,不如,留春你去嫁给那连帅如何?毕竟母亲素来在我面前夸你貌美忠贞,想来你必然能感恩主子给的恩典。”
这留春,是崔大夫人特意留给崔珩晏作通房丫头的人选。
不过她们没想到的是,崔珩晏第一次赞誉留春,竟然不是为了讨要到房里去开脸,而是让她嫁给别人作妾。
留春嘴巴张了又合,刚才维护主子尊严的勇气也消失殆尽了:她愿意做鸢肩公子崔珩晏的丫头,将来做个姨娘,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可是,不代表她也愿意跑到一个泥腿子的后院里面,做偏房啊。
崔珩晏提议的口吻倒越发认真,好像即刻就要处理这件事了:“况且母亲如此看顾我们小辈,想必留春你也必然能被记在母亲名下,甚至都不用去旁支,毕竟母亲如此疼宠你。”
不顾崔大夫人越发泛青的脸色,他玩味道:“甚至我这个做兄长的还会给你添嫁妆,保证你不比正经嫡女差多少。你看怎么样啊,我的留春妹妹?“
崔大夫人面色青白暂且不提,留春倒是心中一动:她也有自知之明,经今天这事,她也看出来公子从未对她动过心思,她迟早也会被夫人配给别人的。
留春陪在大夫人身边也算是久了,多多少少也很是了解对方的性子:将来能配个账房小厮,那都是崔大夫人开恩。不然,她怕是迟早要被送走。
比如那城东性情残暴的老鳏夫范邨,可是腆着脸托人登门好多次,若是崔大夫人真的点头,她甚至可能连个身份都不能有。
即便是被折磨打死,也不会有人替她击鼓鸣冤,怕是拿着薄布卷一卷,就得送进乱葬岗。
想到这,留春打了个哆嗦:那还不如有个嫡女的名头,风风光光地出嫁呢。
崔珩晏可不管她们主仆的想法,点开火折子,直接把庚帖烧了个一干二净:“也别说我没有讲话说在前头,若是您再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出卖我身边的人,您的秘密我可能也保不住了。母亲大人。”
说罢他扬长而去,也不管后面的声声谩骂指责。
徒留一地的碎屑洒在他的月光下。
打量着敞开的门扉,崔大夫人脸色扭曲:“不愧是我的儿子,公子璜啊。”
大丫鬟留春想要去关门,却被只涂了丹蔻的手给抓住。
她吓得一哆嗦,低声问:“夫人?”
崔大夫人神色古怪:“你想被记做我的女儿出嫁吗?”
扑通一声,留春直直地跪下来,当真是忠心不已的样子:“我只想长久地侍奉夫人。”
她是个家生子,几乎是一出生开始就被送到崔大夫人身边,由她身边的嬷嬷亲自带大,可以说再不能更了解崔大夫人的性子了。
便是心里头再怎么意动,也决计不能说出来。
想起那位把自己带大的嬷嬷,留春把头垂的更低。
那朱色指甲扣在桌沿上,发出嗒嗒的敲击声。
在那豆烛光下,指尖一点反而是红得像血了。
不知过了多久,崔大夫人温和地把她搀扶起来,声音温柔至极:“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不了解你的性子呢?最是听话不过了。”
大夫人坐回梳妆台前,任后面最信任的大丫鬟把她的满头珠翠摘下来。
不愧是养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的人,力道比那些个梳头娘子还要舒适。
崔大夫人满意嗯了一声,“翠妈妈的事情怎么样子?”
这位翠妈妈,是从崔大夫人没出阁时候就伴在身边的大丫鬟,便是等到大夫人嫁人生子,也一直没梳头,常伴身侧。
一直等到小公子都出生,这位名字里含翠的嬷嬷,才在三辞四拒下,被体贴的崔大夫人配了个丧妻的管家,当时泪水涟涟的叩拜场景被崔府上下赞赏不已。
崔大夫人对下面人体恤入微的名声也被奉为美谈。
这翠妈妈当真忠心不二,生了三儿一女之后,又回到崔大夫人身边,亲自培养起当时才三四岁大的留春。
等到留春能担得起事了,这位翠妈妈才彻底放权,回到庄子里头荣养,备受尊敬。而等自己的女儿到了十岁,便又送到崔府里面,任崔大夫人差遣。
换言之,这位翠妈妈简直是,把自己和孩子的人生都奉献给了崔大夫人,为了大夫人用得惯,还特特将自己女儿的名字也改做以“翠”开头,可谓是将忠诚二字做到了极致。
留春那时候在猜想,这翠妈妈的夫主不过是挂个牌的工具,唯一作用就是能留下点后代,好接着回来伺候崔大夫人。
可是这样一位忠贞不二的翠妈妈,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她的女儿翠柳,竟然跳井溺亡了!
自然,翠妈妈绝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投井,更不必说居然是因为贪图崔姑母的财物。
按照翠妈妈本人的话说:“大夫人赏的,哪一样东西不比她强?翠柳是我肚皮里头出来的,绝不是如此眼皮子浅的东西。”
其实留春跟着崔大夫人这么久,也多少了解这母女两的性子,倒是觉得那翠柳是能干出来贪图首饰的事情。
远的不说,就之前翠柳把自己买的绫罗绸缎堆在旁人的柜子里,还倒打一耙反污蔑别人,就可见一斑。
这翠妈妈在女儿死的时候没回来,反而等人家都下葬了才回来,不就是贪心,为了多要点抚恤的银子吗?
不过,既然觉得崔大夫人都拍板,说一定是那崔姑母,因着不喜欢她送过去帮忙的人,才把翠柳故意弄死,就是为了变相泼污水给这位仁善孝顺的崔大夫人。
那这就一定得是事实。
可是留春上哪里去找证据啊?
虽然这么想,留春还是恭敬回复:“已经有眉目,估计不到半个月,就能水落石出,还翠妈妈和她女儿的清白。”
崔大夫人睁开刚才半眯的眼,柔和拍拍她的手臂:“你的辛苦我都知道的。”
觉察到现在崔大夫人的心绪似乎平和下来,留春试探道:“那阿笙和萧连帅的婚事,崔大夫人打算如何?”
才把眼睛睁开的崔大夫人,又倦极地阖上眼帘,“这个便叫归春来吧。”
留春不甘心,刚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到大夫人轻柔的嗓音:“忙翠妈妈的事情就足够你辛苦了,哪里能让你再如此辛劳,挑两副担子呢?再说,我知道你和阿笙那丫头也算是旧相识。让你暗地里处理以前好姐妹的婚事,到底是不舒服的。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主子,最是体恤你们这些做丫鬟的。”
崔大夫人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你今天也累了,去休息吧,顺便把归春叫进来。”
便是再有千言万语,留春也只能闷在心里,讷讷道一声“是”,恭敬退下了。
留春在门口与另一个大丫鬟归春擦肩而过时,还是忍不住劝一声:“你小心一点。”
夜色与月的交合处,归春下巴上的一颗美人痣更显妖冶,她声音沙柔,别有点勾人的滋味:“多谢留春姐姐,可大夫人最是仁善不过,不必担忧。”
伫立在一边的留春只得住了口,停下脚步,看归春的背影渐渐被黑暗所吞噬。
然而,不用留春再焦头乱额,翠妈妈的事情居然就被解决了。
次日清晨,揉揉耳朵的留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新问一遍:“阿笙求见。你说的是崔姑母身边的那位吗?”
那三等小丫鬟从来没见过,一向端稳持重的留春这副惊讶样子,于是也跟着不确定起来:“应该是,不过听姐姐这么一问,我又不确定了。”
无能!
留春狠狠瞪正摸鼻子的小丫头一眼,自己走去门外探究竟了。
和风煦暖,有啼叫着的鸟儿声音繁杂而碎。许是雨久初晴的缘故,尽管是早上,已是艳阳高照,就连周旁的花影都叠叠重重。
遥遥嗅闻,便是缕风吹花草香。
可是,这些全部都比不过婵婉多秀少女的那一个抬眸。
香蒙空雾里,在转廊里袅娜站着的娘子是汪潭面湖光。
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留春惊讶不已:“阿笙你来这里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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