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熟悉的煸炒音效响起, 在旁拍摄视频的张意驰默默道:只听声音已经感觉饿了。姜片、蒜末、干辣椒依次下锅。煸炒出香味后,切片的冬笋被倒入了大铁锅, 飞快的翻炒。
“竹笋含有微量的氰化氢, 需要足够的高温才能让氰化氢挥发。”龙向梅一边爆炒着冬笋,一边解说着,“当然, 我炒之前, 已经焯过一次水了。这样更安全些。”
淡黄色的竹笋在裹上了油脂后,呈现出了莹润的光泽。刚挖回来的笋, 有着浓郁的香味, 是菜市场里经过货运储存之后的“陈品”完全无法比拟的。一重清香后, 腊肉紧随着进入了锅中翻炒。腊肉同样有着特殊的烟熏过后的味道。杨章荣家的腊肉更是熏的仔细, 他们在炭火之上盖上了甘蔗渣, 甘蔗的香甜顺着炭火的热气, 浸润到了腊肉里。若隐若现的甜与烟熏味完美的融合,香味飘散去了老远,以至于来收笋的人都忍不住跑到厨房里来问:“炒腊肉呢?留我吃饭吗?”
龙向梅淡淡的一个滚字, 把人打发的干净利落。
张意驰:“……”龙向梅在村里, 真心霸王一样的存在。想到此处, 他的耳尖又不自觉的红了红。因为龙向梅对他, 确实是称得上纵容的。哪怕龙向梅穷的连件正经衣服都买不起, 但她硬能随时随地彰显出强悍的气场。如果他们的身份真的可以对调, 不知梅姐将有怎样的风采。
张意驰闪神间, 龙向梅依然不疾不徐的在炒菜。翻炒之后是闷煮,只需要小半勺水,腊肉的咸味便会煮出来, 附着在冬笋上。腊肉不会太咸, 竹笋却有了腊肉的咸香。这是农家一道极为经典的冬季菜肴,大城市里遍布的湘菜馆里同样也有这道菜,但几乎不可能完美复制这一刻的原汁原味。
汁水收干,断火,趁着余热,青绿的蒜叶扔进了锅里。龙向梅没再继续翻炒,而是熟练的掂锅。沉重的大铁锅在她手里好像没什么重量般,将锅里的菜掂出了个漂亮的弧度,镜头捕捉下,竟有美食广告的意思了。张意驰暗中记下,决定这个镜头在剪辑的时候重点照顾。
冬笋炒腊肉出锅装盘,龙满妹刚好送进来了择好的红菜薹。红菜薹猪油清炒,简单粗暴。囿于颜色的性质,红菜薹在镜头下,远不如白菜薹好看,但熟悉这道菜的人,已经能想象出它的美味了。
一荤一素两个菜,是农家日常的标配。哪怕家里人口多,也很少像城市里那样,搞什么几菜一汤。无非是人少菜量少,人多菜量多罢了。张意驰补了两个菜上桌的镜头,便收起了手机,期待的坐到了条凳上,等着开饭。
张意驰的饮食习惯很好,即使他特别期待冬笋的味道,也先夹了一筷子红菜薹。但当他轻轻咬断一根菜薹的时候,眼里立刻流露出了惊喜!卖相一般的菜薹清甜到难以形容,脆嫩的口感让他第一次认识到了菜薹的魅力。他以前吃的都是些什么啊!
龙向梅说了菜薹只留尖尖,龙满妹想着账本上挂着的一盘红菜薹的价格,老实巴交的她真的奢侈了一回。不够嫩的部位全部切了喂了鸡,这会儿吃着都有些心疼。可看着张意驰一口接着一口,又忍不住期盼起他再点红菜薹,因为这么奢侈的做法真的好吃!
只有几分钟的功夫,红菜薹已被瓜分殆尽。龙向梅见龙满妹和张意驰都爱吃,她的筷子早转向了冬笋。红菜薹嘛,地里多的是,虽然卖价贵点,她们家不常做,但也不觉得多稀罕就是了。
解决了红菜薹,张意驰终于想起了今天的重头戏——冬笋炒腊肉。他对腊肉兴趣不大,越是耐存储的东西,他越容易得到。品质高低,大抵取决于要付多少钱。虽说他妈妈在饮食上管的极严,不过他这么大个人了,偷吃过一两块腊肉实在不足为奇。大概是被家里养刁了舌头,他觉得腊肉并不如传说中的好吃。
因此,他夹的是冬笋。顿时,鲜的他差点咬掉了舌头!冬笋原来是这个味道!不输于菜薹的脆嫩,有别于菜薹的清甜!恰到好处的咸与辣,还能隐隐尝出腊肉带来的甘蔗的香。这是什么神仙菜品!米其林再见!
“我以为,冬笋是那种干干的带着点韧劲的口感,但今天的,吃着比春笋更嫩了!”张意驰在连吃了好几块后,终于有空发出感叹。
“春笋是更嫩点,但它的质地比较松软,不如冬笋紧实。炒的不如冬笋好吃,到了春天,我炖了给你吃。清炖和油焖都不错。”龙向梅会做的菜不多,但对于乡野美食,她的水平并不比厨子们差多少。仗着现摘现炒,很多时候发挥的可能比大厨还好。毕竟很多食材,只要足够新鲜,就会足够美味,且这份美味,是水平与调料无法拉平的、属于食物最原始的味道。
龙满妹也吃的很开心。腊肉被龙向梅切片炖煮过,减少了咸味的同时,也损失了不少香味。无论是特有的烟熏味,还是猪肉原本的风味,都打了个大大的折扣。但唯有如此,她才能放心的吃上几块喜爱的腊味。她从生病至今,有足足一年没尝过腊味。偏偏冬季的乡村里,每天都有腊肉飘向,实在馋的她抓心挠肺。今天总算圆满了。她孩子气的对张意驰丢了个感激的眼神。毕竟如果不是给张意驰尝鲜,她下辈子都别指望龙向梅给她炒腊肉,焯过水的都别想。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装腊肉的碗里连蒜叶子都被扫了个一干二净,张意驰也破天荒的吃了两大碗饭。帮着龙向梅收了碗筷后,绕着屋子消食。。
绕了两圈后,张意驰的眼神飘向了龙向梅称重的大称,愣是没勇气踩上去看看数据,自己大概真的胖了好几斤了!
然而,成功的冬笋炒肉不代表成功的视频。在等待电脑送达的几天时间里,张意驰与龙向梅又陆陆续续拍摄了不少素材。再由张意驰一边看着网上的剪辑教程,一边剪出了个五分钟的短篇。还是龙向梅原先拍过视频的账号,视频上传后,两厢对比,无论是镜头、剪辑、打光都远胜于之前自己拍摄的原始版。
但在竞争堪称惨烈的今天,区区一个乡村野趣的视频想出头谈何容易?观众的确喜欢看丰收的喜悦,因为那能带给种菜民族的人们极大的爽感。因此,为了这份爽感,各种造假应运而生。赶海是重灾区,沙子里随便刨刨什么玩意都有你敢信?同样是挖冬笋,别人一锄头一个,100%挖出率,直接把龙向梅60%的数据轰成了渣渣。
看着凝固的两位数的观看数,张意驰差点自闭。他自幼顺风顺水,还是第一次遭遇如此沉重的打击。
龙向梅倒是没什么,他们村已经折腾过好几轮,早麻木了。太阳西斜,家家户户点起了灯。没有拍摄的日子,龙向梅家又变得昏暗。她早做了两手准备,增添灯泡的时候,在电路上分了两组。有拍摄的时候全部的灯打开,便于出效果;没有拍摄的时候,一切照旧。只是顾及张意驰的习惯,不再使用20瓦的灯泡,比最初的时候稍微亮堂了点。
五光十色的大城市里长大的张意驰当然依旧不适应,但他也不能强求龙家无休止的耗电。他的渔网没织好,没有任性的资格。
门外传来一声呼喊,略学了几句苗语的张意驰答应了一声,跑出了门外。门外停着辆三轮车,车上坐着个风尘仆仆的中老年男人,正是村民周季喜。他见了张意驰愣了愣:“怎么是你?梅梅呢?”
“去杨章荣家帮忙打豆腐了。”张意驰答道,“年底下他们家的豆腐好卖,忙不过来,请梅梅去帮工,满姨也去了。”
周季喜听到张意驰的回答,脸色沉了沉。随即他上下打量着张意驰,半晌过后,他问:“你到底是不是龙家的郎霸公?”
张意驰连忙摇头,略心虚的道:“我、我是来养病的。”
周季喜转身从三轮车的车斗里拿了个快递包裹,扔在了张意驰怀里。正想重新发动车子,他又停了下来,问:“杨家喊梅梅去做事,给钱了吗?”
张意驰点了点头。
周季喜又问:“给多少?”
张意驰遵循着大城市里不随意透露别人薪资的习惯,说了句不知道。
周季喜的脸色又沉了些许,隐隐带上了几分火气:“你晚点跟梅梅说,明天我家要烘腊鸭子,让她去我家帮忙。去什么杨家,他家只知道占梅梅的便宜,我呸!”
张意驰眉头一皱:“占什么便宜?”
“你不知道?”周季喜说着冷笑一声,“袁美珍想他儿子讨个城里有嫁妆的小姐,又不舍得梅梅个劳动力。一边不给名分,一边哄着梅梅干活。娘卖批的不要脸!儿子学医的了不起啊?都是这样的人去当医生,怪不得医院那么黑!”说毕,他也懒得跟张意驰个外人废话,一踩油门,开着三轮车突突突的走了。
独留张意驰在寒风中呆立,周季喜的话在他脑子里盘桓,让他的念头怎么都难以通达。
梅梅真的被欺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