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钱再多,也不必去填警察局那个无底洞。
说得不客气一点,金小姐不过一个女儿,就算是金老爷唯一的女儿,在金老爷眼里也没有金公馆重要。
金公馆只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也不会反过来自己把事情闹大。
金小姐失踪是金家的私事,只要不报官,根本不会有人管。
只怕他现在更愿意金小姐是出车祸死在哪里了,而不是私奔了。这样名声还更好听一点。
祝女士显然是故意的,她不在乎金太太要收杨二小姐做干女儿的事,也不在意她说的“重谢”,嘴像刀子一样冷嘲热讽。
这对母女一个傻一个精明,竟然打出一套漂亮的组合拳,让三姨太疲于招架,很快就败下阵来了。
三姨太一闭嘴,屋里就安静多了,祝颜舒不必再听她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心里也舒服了。
拿金公馆吓唬她?当她是街上随便哪里的人吗?祝家虽然没了,她也不是谁都能吓唬的。
她进门稍早些,比那些后进门的妹妹都更了解金老爷与金太太的手段。这次的事,金家上下噤若寒蝉,别说谈论了,听都不敢听!
三姨太被杨二小姐不经意间的几句话吓得汗毛竖起来就下不去了,最后看都不敢看她,生怕被她扯住再说“金小姐的家庭老师”这个吓人的话题。
杨二小姐东问西问,哪有一点像有教养的小姐?
就拿金小姐的这件事来讲,现在是金公馆怕他们出去乱说,不是她要害怕金公馆杀人灭口。
祝颜舒一手按在杨玉燕肩上,对金太太说:“我这女儿毛燥的很,难登大雅之堂,金太太大好的日子,我就不带她来献丑了。其实我心里也烦她,平时总忍不住想打她几巴掌。可这世上除了我能打她,别人谁动她一指头,我都要找人拼命的。”她看了一眼那白玉镯子,道:“她年纪小,我怕她打坏东西,也不让她戴首饰。等她十八了,我自有好东西给她。金太太这镯子还是留着给金小姐戴吧。”
三姨太早就站起来了,根本不敢插嘴。她领教过祝颜舒的嘴巴,也体会过金太太的手段,此时只恨自己不是透明的。
他急着找回金小姐到底是父女之情,还是担心丑闻闹大无法掩盖?
祝颜舒心里清楚得很这些当家主事的都是怎么想的,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就这个三姨太一知半解的就跑出来吓唬人,蠢得要死。
金太太已经又换了一件衣服,头发也是重新梳过的,脸上的粉也重新擦了,看不出刚才哭得那么厉害。
她抱着一个盒子坐下,疼爱的持起杨玉燕的手,打开盒子,取出一只白玉镯子,吓得杨玉燕连忙把手抽回来背在身后。
金太太笑道:“好孩子,这是见面礼,可不兴推辞。”一边笑着对祝颜舒说,“虽然以前没见过,但我早听过祝姐姐的名字,就当是旧相识也未尝不可。今天匆忙了些,明年三月份是我的生日,到时我再亲自下帖子请祝姐姐一家过来,咱们坐下好好述述旧。”
金太太嘴唇微动,心绪难平,她目光湿润,微微叹了口气:“是啊,我们当娘的,女儿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擦掉眼角的泪花,正色道:“这回的事,都是我家的下人为了推卸责任才把二小姐扯进来。我心知二小姐不但没有错,反而救了我女儿一条命!”她转过头对杨玉燕说,“好孩子,多亏你提醒了我,我这才找到了线索,现在已经让人过去了,快的话,这一次就能把茱丽带回来了。”
杨玉燕听了忍不住问:“那……你们会打金小姐吗?”
她以前没少挨亲爹妈的打,很多都是没理由的,他们性子上来的给她一脚,吵架吵恼了打她一巴掌。她是亲身体会,夫妻感情不好的时候,孩子就是出气筒。
不过她倒是没挨过祝颜舒的打。
祝颜舒不舍得打孩子是她人好。
金太太是不是好人,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金太太与金老爷的感情肯定是不太好的。
金小姐私奔这件事,虽然她受了池鱼之秧,但罪魁祸首是孙炤,金小姐可能害了马家父子,害了孙炤,害了王万川,害了金家其他的下人,但她没有害她。
现在她害金小姐被抓回来。可被抓回来又是什么下场呢?
物感其类。
杨玉燕替金小姐回家以后的下场担忧了。
金太太怔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她捂着嘴巴哭,却没说金小姐不会挨打。
杨玉燕被祝颜舒抱在怀里,心中酸苦不已。
金太太到底把镯子给杨玉燕塞在怀里了。
祝颜舒表明立场以后也允许杨玉燕收下,不收,金家无法安心,更糟。
果然收了镯子以后,金太太就让人准备汽车,送祝颜舒一行三人离开。
开车的是另一个年轻的司机。
坐上车以后,祝颜舒光明正大的问:“怎么不是昨天送我们的那个姓马的司机?”
年轻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闷声道:“马贵犯了错,老爷不叫他开车了。”
下午四点,黑色的福特汽车停在了祝家楼下。
祝颜舒下车时还特意站在车前与走过的几个邻居打招呼,仿佛她不是去接被人绑了的女儿,而是去赴宴了。哪怕是杨玉燕下车时都被她教训:“抬头挺胸!你又没做坏事!”
于是杨玉燕也是一副领奖归来的模样,仰首挺胸的进门上楼了。
倒是苏纯钧要赶紧去财政局,他本来是趁着上午没事出来溜个号,下午两点他就该去办公室入职报道了,这都四点了,可别再把他的职位给丢了。
祝颜舒一听苏老师竟然成了政府官员!虽然只是个小科员,那也刮目相看!顿时亲热的替苏老师叫了辆黄包车,还喊他晚上到家里来吃饭呢。
她笑眯眯的送走苏老师,一转身,虎着脸蹬蹬蹬上楼打孩子去了。
杨玉燕进门以后就迫不及待的跟张妈说她这一路是多么的惊险刺激。然后祝颜舒就回来了,张妈刚喊一声“太太”就看到太太的脸色不太好,火速躲进厨房,竖起耳朵听杨二小姐连喊几声:“妈?妈?!妈啊!妈啊啊啊啊!妈呜呜呜呜……”
五分钟以后,杨玉燕挂着两道眼泪站在厨房外面说:“张妈,呜呜,你给我打盆洗脸水……”
张妈早兑好热水了,连擦脸油都拿出来了,侍候着二小姐把猫脸洗了。
杨玉燕:“我妈说不让我给你说了,呜呜……”
张妈疼爱道:“那就不说,张妈去外面打听去。我的乖乖,这是打哪儿了?手?屁股?”
杨玉燕哭得抽抽:“屁股……”
张妈:“几下?”
杨玉燕:“三下,呜呜……我都十八了还打屁股……”
张妈:“你就是八十了,你妈要打你屁股你也要让她打。疼吗?”
杨玉燕摇头。
张妈:“不疼就行,去坐着吧,我给你拿饼干去。”
杨玉燕吃着饼干又说起了金公馆里派头老大的杜妈妈,千娇百媚的三姨太,还有孙炤那一跪,还有挨打的马贵父子。
张妈撇撇嘴:“那都是当下人把脑子给当糊涂的糊涂虫!什么是下人呢?那就是份工!主人家开钱,下人领钱做事。主人家慈和呢,下人的日子就好过。主人家刻薄呢,不干不就行了?当个下人还把脑子给当糊涂的,真以为现在还是大清朝啊?皇帝都退位了!”
杨玉燕点点头,叹道:“我是见了他们才知道您有多好。”
张妈在祝家,已经算是半个家里人了。
张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今天我也不去买菜了,在家陪你。”
说完,果然张妈就不去菜市场了,一会儿楼下路过一挑担卖豆腐的,张妈就在厨房窗户那里喊一嗓子。这卖豆腐的也不是只卖豆腐,还卖豆腐皮、豆芽、豆瓣酱。
张妈泡了一把粉丝,开了一盒美国火腿罐头,切了一把小香葱,跟杨玉燕说:“今晚张妈给你做豆腐皮包子!”
晚上苏纯钧回来就吃到了这豆腐皮包子。
杨玉燕说:“这可是张妈的拿手菜呢。”
苏纯钧挟起一个看,这包子两边不收口,里面是炒过的粉丝、火腿丝、鸡蛋丝、绿豆芽、香葱叶,再拿豆腐皮一裹,放在锅里一煎,鲜香适口。
这个菜用料不贵,麻烦在手艺,摆出来好看,是个卖相比味道更重要的菜。
张妈做的豆腐皮包子个个都只有两指宽,一指长,整整齐齐摆在盘子里,挟起来豆腐皮不散,不烂。
苏纯钧连忙夸道:“张妈这一手真是绝了!开眼,真让我开眼了!”
张妈也听说苏老师比以前要有出息了,破天荒跟他说:“苏老师,以后要是你不方便,早上也可以过来吃,我多做一个人的饭也不算什么。”
苏纯钧自然无比的愿意!
他连忙去看祝颜舒。
祝颜舒笑着点头:“只怕苏老师瞧不上我们这家常小菜。”
苏纯钧马上说:“您还不知道我?平时就吃那街边摊上没菜少油的面条,能吃张妈做的菜那都跟吃法国大餐一样了!您要是说真的,不反悔,那我以后可就厚着脸皮天天来了!”
祝颜舒笑道:“这有什么?你不嫌弃,那以后就这么办吧!”
杨玉蝉都看愣了,悄悄问杨玉燕:“今天出什么事了?怎么妈跟张妈都变得这么大方了?”百年难得一见啊。
祝颜舒提前给杨玉燕说过,让她不要先跟杨玉蝉说今天的事,等她跟杨玉蝉谈。
杨玉燕咬着筷子含糊道:“我、我哪里知道?”说完赶紧埋头喝汤,把嘴占住。
一时饭毕,苏纯钧知道今晚祝家不会太平,一吃完就告辞了。
杨玉燕去送客,磨磨蹭蹭送到楼梯那里也不想进去。
苏纯钧推她:“还送什么?快回去。”
杨玉燕扭捏:“我妈把我姐叫进去了。”
唉,看来腥风血雨就要来了。
苏纯钧给她出主意:“那你就回屋,就说我给你布置作业了,你躲着别出来就行了。”
杨玉燕不说话。
苏纯钧:“你又想看热闹?”
杨玉燕:“我才不是!我是怕我姐跟我妈吵起来!”
她哪会那么不懂事!
苏纯钧赶紧道歉错怪了二小姐。
苏纯钧:“那你就悄悄劝劝你姐姐,这次的事出来以后,你姐跟那个马公子估计是不可能了。”
杨玉燕:“那我姐要是担心马天保,想去看他怎么办?”
苏纯钧笑道:“你不会以为马天保他们一家还能继续留在金公馆吧?等这次的事一结束,金老爷迟早把人给赶出来。”
杨玉燕:“……那要是马天保来找我姐怎么办?”
这也是很有可能的啊。
苏纯钧想了想,道:“没事,让张妈去应付就行了。”
他对张妈有信心。
三姨太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祝颜舒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蠢闺女,疼爱的替她理头发,理裙子。三姨太也终于找到了用伍之地,忙让人去楼上把她的妆匣抱下来,陪着祝颜舒一起给杨玉燕梳头。
等金太太忙完了走进来,看到杨玉燕头上戴着珍珠蝴蝶结,梳着两条辫子,下梢还绑了两根粉红色的丝带,夸道:“祝姐姐真会调理女儿,二小姐这样真叫人一眼就打心眼里喜欢!”
可如果再扯上人命,那就是生怕小报不会注意到金公馆,生怕警察局不来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