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向山本一夫表示苏纯钧和她都愿意加入日本,变成日本人呢。
她其实没有多少头绪。
她在苏纯钧面前说得好像成竹在胸,事实上她并不是很有把握。
当她对日本人毫无所求的时候,她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出自本心,也就是在那时,她得到了日本同学和日本老师的青眼,而她对此是不明所以的。
当遇到铃木三郎和铃木佳子的时候,因为铃木佳子本人的性格特别外露,是一个很好捉摸的人,她并不期待拥有铃木佳子的友谊,坑起来也从不手软。
但是,日本男人和日本女人是不同的。
铃木佳子固然自傲令人讨厌,但她的全部精神都放在她的丈夫身上,日本的明治维新只停留在统治阶级,没有从下到上进行彻底的革命,日本女人就像是人形的骡马,她们身上的枷锁从未卸下去。
所以铃木佳子对她没有统治欲,只有破坏欲,她讨厌她,想把她压下去、比下去,这都是出于争夺男性注意力的缘故。
她讨厌铃木佳子,但并不恨她,甚至还暗暗可怜她。
山本一夫在她面前,自带日本人和男性两种审视的目光,让她非常不自在,她在他面前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再三思考。
她不喜欢他的态度,不喜欢他的目光,更不喜欢他话里话外的暗示,不管是对身为女人的她,还是对身为中国人的她,山本一夫的姿态都让人恶心。
她不喜欢山本一夫,而她猜测,他可能也知道她对他的感观并不好。
不过,他并不在乎。
你会在意强者的看法,而不会在意弱者的看法。
在山本一夫的眼里,她就是个弱者,是个不需要去在意的人,不管她有什么想法,也不管她有什么念头,她始终是个弱者。
她讨厌他,仇视他,憎恨他,但最终还是要来寻求他的支持和帮助。
因此,她认为她在山本一夫面前,是不必演得太辛苦的。她可以假哭,也可以假装可怜,只要达成目的,山本一夫把她想像成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看得起她,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她。
跟在日本男人的身后走进那间熟悉的和室,山本一夫就坐在他常常端坐的地方,面前摆着一个书架,架子上摊放着一本书,他正在读。
祝玉燕坐下来,领她来的日本男人就退出去了。
山本一夫仍在读书,好像不知道她来了。
这是在故意晾着她,好让她焦急。
祝玉燕今天来是“投降”的,自然要表现得更加真诚一点。
可她又必须尽快“投降”,毕竟她和苏纯钧正在被国**追杀陷害,这都是要命的事,所以她要很急才行。
于是她时不时的看一看山本一夫,虽然跪坐的非常标准,也没有说话,姿态上也尽量向日本女人靠拢——低头,就像脖子要断了那样低头。
终于,她“忍不住”开口:“山本先生……”
山本一夫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侧转过身,“燕姬,是贵子邀请你来的,你应该先去见她。”说完,他就招手准备喊人进来。
祝玉燕马上打断他,急切的说:“山本先生,我需要您的帮助,我和我的丈夫都需要您的帮助。”她向前支着手臂,像是要五体投地的跪下来。
“我和我的丈夫,遇到了非常可怕的危险,有人正打算杀了我们。”她坚定的说,没有哭,因为哭不出来,但恐惧是有一点的,因为她真的感到恐惧。
金小姐突然请她来,肯定是山本打算对她做什么。
她不知道原本山本计划对她做什么。
她是一个女人,女人最害怕的事可能就在这一扇扇纸门的后面等着她。
她必须在这之前扭转自己的命运,取信山本一夫。
山本一夫没有说话,连看都不看她,他转回去继续看书。
祝玉燕继续说:“我相信您知道,我的丈夫和我都不太讨人喜欢。在国**内部,有许多人觉得我和我的丈夫太多事了,我们应该更加顺从一点,更加和光同尘,就像之前的官员做的一样,只要做到和他们差不多就行了。但我们没有,我们没有顺从他们。”
“山本先生,我和我的丈夫爱我们的国家,无比的热爱。假如连我们都不去救国,不帮助我们自己的国家,那谁又有义务必须帮助我们呢。正因为这样的感情,才让我们走到了一起。”
这番话倒是让山本一夫抬头看了她一眼。
——坦白爱国,是必须的。因为她和苏纯钧在这座城市的所作所为有目共睹,他们不可能找到比说真话更好的理由了。
她和苏纯钧都明白,不止是国**怀疑他们两个是共**,山本一夫这个日本人一定也怀疑。
但是解释他们是不是共**不是重点,因为不管他们承认自己是,还是说自己不是,都不可能让山本一夫相信他们的话。
重点在于找到跟山本一夫谈话的切入点,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祝玉燕沉重的说:“但可惜的是,爱国成了我们的缺点,在国**内部,他们不承认爱国,他们不认同我们保护这座城市的做法,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护。”这段感情是真的,她稍稍放纵了一点,大骂国**。
“我平时无法对任何人说,但我真的很寒心,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同胞。”
祝玉燕深吸一口气:“我的丈夫有一个秘书,赵书理,他前段时间遇刺身亡了。国**那边认为是我的丈夫杀了他,他们正在准备秘密逮捕他,要么就是可能把我们夫妻转移回去之后再审判,不管是哪一条路,等待我们夫妻的只有可能是监牢。”
刺杀赵书理的正是山本一夫,听到这个消息让他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笑来。
祝玉燕注意到了,但没来得及细想,她现在全部的精神都用在取信山本一夫上,没办法空出脑子去想别的。
她说:“我和我的丈夫并不想坐以待毙,我们要从这个死局中取得一线生机。于是,我想到了您,山本先生,您可以帮助我们!我请求您……不,我祈求您帮助我们!”
她端正的对着山本一夫磕了一个头。
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又像是突破了什么。
好吧,大概人世间没有什么能难得住她了。
山本一夫对这一幕显然有些满意的,因为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愉快的说:“燕姬,抬起头来,让我看着你。”
祝玉燕抬起头,看到他对门边做了一个手势。
刚才那个领路的男人竟然一直藏身在纸门后面,而她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领路的男人现在才真正的离开。
他走了以后,山本一夫对她招手:“燕姬,再靠近点。”
祝玉燕往前膝行了两步。
山本一夫:“再近一点。”
她继续膝行,直到距离山本一夫非常近,两人只差一只手的距离。
她从未距离山本一夫这么近,近到假如她是一个武林高手,可以手握利刃,那一下就可以捅死他了。
——太可惜了,她不会武功。
山本一夫盯着她的脸:“燕姬,告诉我,你和你的丈夫为什么没去找共**呢。难道是他们不肯帮你们吗?”
这个问题,苏纯钧也跟她商量过。
为什么舍共**而去求日本人,这个问题不解决,山本一夫不可能相信他们。
苏纯钧说:“因为我是国**高官,而你是资本家小姐,我们不是穷苦人家,这个理由怎么样?”
祝玉燕:“不太充分。因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是我党的方针不是吗?”
她只是把上过的政治课内容给背一下而已。
结果苏纯钧一脸“哦,你露馅了”的愉快表情。
祝玉燕:“……”
她已经发现这个误会了。
那就是苏先生相信她是一个共**。
但每当她想解释,他都是一脸的“你不用解释,我都明白”的神情。她越努力想解释,他就越会用力的表示“你放心,我相信你”。
就很气人!
现在面对着山本一夫,祝玉燕带着微微的疲惫,对他说:“我们确实考虑过这一条路,但是首先,我们想取得对面的信任并不简单,其次,我丈夫和我是打算逃走的,不然我们很难面对国**层出不穷的刺杀和审查,但一旦我们离开国**,我们对共**的价值就没那么高了,他们更需要能够留在国**内部的人员。”她说,“我们最后没能谈拢。”
她说:“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山本一夫轻声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和你的丈夫呢?你们想去哪里?美国?”
祝玉燕摇头:“不,美英都有排华法案,我们不能去西人的国家。我和我的丈夫想去日本。”
山本一夫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老实说,要是苏纯钧夫妻想去美国,他反倒觉得更正常。国**高官往美国逃的可不少,他就亲手送过去好几个。
山本一夫:“为什么是日本?”
祝玉燕:“因为日本离中国很近。我们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再回到中国,继续我们的事业。”
山本一夫震惊了,但是这个理由无比的适合苏纯钧和祝玉燕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这对夫妻一直在阻挠日本,他们是爱自己的国家的。
受到国**的迫害想逃走这很正常,逃到美国也很正常——不过他可不会那么容易相信。
因为在他的眼中,他认为这对夫妻是中国人中少有的硬骨头,是不怕死的人。他们不爱财,不爱名利,一心只为了救自己的国家。
他们和那些为钱为利的人不同。
虽然属于敌人,但山本一夫自认是非常了解这对夫妻的。
假如燕姬对他说,她想逃到美国去,他是绝不会信的。
可现在她说她要和她的丈夫去日本,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再回到中国来继续救国。
山本一夫的心在告诉他,这是真的,这是这对夫妻会做的事。
可他的直觉又在报警,让他不要相信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话。
山本一夫的理智和直觉在打架,他按捺下来,继续问:“你们去了日本之后打算怎么生活呢?我国对中国的留学生是有着优厚的政策的,不过只针对你的丈夫,我国的女人不上大学,也没有大学愿意接受女学生,外面也没有合适的工作给你,燕姬,恐怕你去了日本只能像日本女人一样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和丈夫了,你能习惯那种生活吗?”
祝玉燕:“我并不想瞒着您,因为一旦我们进入日本,可能一举一动,您都会知晓,我也只能对您说实话——我们打算加入日本共**。”
山本一夫今天震惊的次数还是相当多的,现在又震惊了。
山本一夫:“你说你的丈夫打算加入日本的共**?”
祝玉燕:“想必您知道,共**是一个国际性的组织。中国的共**有不少都曾去日本的共**进行学习。我们觉得,假如我们先在日本加入共**后,再通过日本共**联络中国的共**,这样再回国,就方便多了。”
假如刚才祝玉燕说的“有朝一日回中国”是一个空头支票,那现在就让山本一夫看到满满一箱的黄金了。
她的这个计划成功率极高!
而且,非常有可行性。
山本一夫眯起眼睛:“既然如此,那你们二人几年以后又会成为日本的敌人,你就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吗?”
祝玉燕:“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或许,您会需要两个不同阵营的朋友。就如同我这次来向您求助一样。未来的某一日,我和我的丈夫也将会回报给您同样的善意,您不会失望的。”
山本一夫知道,自己被说服了。
山本一夫:“燕姬,我不止一次遗憾,你不是日本人。”
祝玉燕感受到了他态度的软化,她也轻松了一点,状似玩笑的说:“我和我的丈夫还不知道日本共**加入的条件,假如只能由日本人加入的话,他是打算换个姓氏的,到时我也会成为日本人了,山本桑。”
山本一夫瞠大眼,大笑了起来。
纸门外负责警戒的日本男人都惊讶了,他已经等了许久,却一直都没等到山本先生下令,真可惜,他还想尝一尝这个中国女人的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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