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楼里的人认为就不该让女孩子出去上学,就该好好的关在家里。不然遇上像杨虚鹤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道貌岸然哄骗女学生宽衣解带, 携其上榻颠鸾倒凤,学生父母得知该多么痛心啊!
唉,先进,开化,最后把孩子害了,这世道真不让人活啊。
“那些女学生瞎搞胡搞的, 也说不定。”
世风日下,街上乱相频出。小百姓们每日挣命苟活, 只图嘴边这一口米,身上这一件衣, 相当看不惯那些没事瞎搞运动搞主义的青年男女。有吃有喝还不好好生活, 瞎折腾什么呢!
邻居们发了一通议论,都没把这个男孩子跟祝家扯上关系。
马大妈当然不会说出这孩子姓杨, 不然风言风语一起,祝家母女肯定要名声受损的, 说不定这个孩子也会跟着倒霉。
她抱着孩子说:“有个女的说是来找亲戚, 来了几次,让我帮她看看孩子,她人就不见了。”
马大妈摇摇头:“我看这孩子没病, 能说话会数数,还会叫妈叫姨呢, 吃睡拉撒都好, 估计就是不想养了。”
不多时, 马家门前就围了一堆看热闹说闲话的。
邻居一听就摇头:“你这是遇上骗子了啊!这个孩子八成有什么问题!”
这也是街面上常见的骗术。这世道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里还能养活别人呢?亲生的也不行。
小孩子哇哇的哭,楼里上下邻居都听到动静了。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来了两次,楼里也有人看到, 现在见孩子跑进了马家,立刻就有人来打听八卦。
有人说:“搞不好是楼子里出来的私生子……”
张妈点点头,又交待两句,再仔细看了看孩子,摸摸肚子看他吃饱没有,看看手脚、肚子、背、屁股上有没有拧啊掐啊的暗伤,都放了心才上楼去。
苏纯钧是晚上九点回来的,这个时候祝家母女都已经吃过晚饭了,全都聚在客厅等他。
张妈下来送了衣服和被子,悄悄塞了十块钱,邻居们看到也只当是祝家好心。反正祝家一向好心,穷归穷,面子上一直做得很好,是个标准的穷大方。
张妈把钱给马大妈说:“给孩子每天买牛奶喝的。我再给你拿两斤米,你煮米汤喂他。”
马大妈没有推辞这钱,不是她觉得这孩子跟马家没关系才不肯掏钱,实在是马家没钱。不然以祝家的恩情来讲,让马家收养这孩子,马家都是应该的。
家里有了钱,马大妈就不再急着去劝业所那边找工作,马大爷离不了人,她平时出去半天可以把人关在屋里,出去十天半个月的就不行。
现在她带着这个孩子,祝家会给一点点钱,她也就更加放心留在家里了。
马大妈:“你放心把孩子交给我,等找好人家了,我带孩子过去。”
杨玉燕被勒令抄写单词,笔记本上全都是“他漂亮,她漂亮,他聪明,她聪明”这样的长短句。
她抄的头都抬不起来,嘴里念念有词,杨玉蝉趁机跟祝颜舒商量订婚的事。
“请柬已经订好了,五百份,只是全都要手工抄写。我们是请人抄,还是拿回来自己抄?”杨玉蝉举着笔记本跟祝颜舒咬耳朵。
只是这个请柬,她就跑了不下十家店!从花纹到纸张到大小,等等,全都要一一比对,拿回来给祝颜舒看,要求一日三改,改得她头都要秃了,甚至生出等她结婚时不搞请柬,只在报纸上一登了事这样的傻念头。
祝颜舒眉头一皱,道:“拿五十……不,拿一百张回来咱们自己写,专给亲近的朋友的。剩下的请人写吧,把名单给他们,算好价钱,记得拿回来后要一张张检查,免得写错了发出去再出丑。”
“好的。”杨玉蝉勾掉这一项,又说起订婚仪式上的车马轿子的花费,剩下还有鲜花酒水菜肴等,虽然苏纯钧说交给他去办,但席面酒水也要她们先订个标准再让他去张落,不然搞得不合心意还要再返工就太浪费时间了。
门一响,张妈在厨房就听到了,看着时间就猜是苏纯钧,赶紧擦了手去开门,一边道:“该给你一把钥匙了,也省得天天回来还要敲门。”
祝家上下都有共识,杨二小姐与苏老师结婚后肯定还是要住在祝家楼里的。苏老师连新房都不必准备,只要再领一把钥匙,搬个更大的屋子就行了。
苏纯钧笑嘻嘻的,不敢把皮包给张妈拿,自己挂起来,脱下外套和帽子走进去,一眼就看到沙发上分成两边,杨二小姐伏案用功,见到他双目陡然放出强光,笑容绽放。
苏纯钧只能先用目光狠狠的看她两眼,脚步仍是先向另一边的祝女士和杨大姐走过去问好,份外识礼。
苏纯钧:“晚上好。祝女士。”
祝颜舒坐直身,问他:“晚上好,吃过晚饭了吗?”
苏纯钧道:“在路上喝了一碗馄饨汤。”
祝颜舒就喊张妈:“那也不挡饥。张妈,给苏先生煮些吃的。”
张妈就没走,一直在旁边等着呢,闻言就道:“我给苏先生留了菜,热一热就能吃了。”
祝颜舒就请苏纯钧坐下:“你先坐在这里等一等。燕燕,给苏先生倒茶来。”
杨玉燕这才光明正大的放下笔和学习去倒茶。
这几天格外奇怪,似乎给苏纯钧倒茶这件事就归她了,别人都不来抢也不来拦。
她捧了茶过来就理所当然的坐下了,可以参加谈话。
苏纯钧捧着茶自然要对杨二小姐道谢,谢过就要问一问杨二小姐今日学生的成果如何。
苏纯钧:“我今天去见代教授,替你请了假。”还顺便透露了要订婚的事,请代教授做男方主宾,代替他的父母出席。如果可能,还想请代教授帮忙请一下校长。
代教授欣然答应!
杨玉燕对不能去上学还是有些失落的,连忙问:“学校里怎么样?出事了吗?”
苏纯钧喝了口茶,摇摇头:“一切都好。”而且比他想像的更好。
前几天杨玉燕在学校帮忙挖的树坑,今天他去已经看到种上树了。
樱花树。
不知校长从什么时候起就跟日本人搭上线了,学校里种上了樱花树,学校也成了中日友好学校,校门口还挂上了一面日本国旗,搞得原来在校门口徘徊的宪兵都少了几个。
学校本来就有日语课程,现在还要多开几门,专由日本教师讲授。
不管日后如何,现在学生和学校都安全了不少。
总之,学校是不必担心了,这场火是烧不到学校去了。
苏纯钧不敢与杨二小姐多聊,马上就要订婚了,他更要严守规矩。当着祝女士与杨大小姐的面,他聊了五分钟就草草收场,转过来对祝女士说:“我没有打听到杨先生被关在了哪里,不过问题并不大,不会有性命问题,只要交足罚款,写好认罪书就能出来了。”
他是特意去宪兵队打听的,以他跟宪兵队高队长的交情,那是轻轻松松。
高队长说上面的指示并不严格,想来也没有打算要这群文化人的性命,毕竟他们也害怕引起更大的议论。所以他们只是挑有名的抓来,先让他们写认罪书,写完认罪书再交上罚金,人就可以放出来了。
除了一进来就破口大骂的之外,连刑都不上,只是关在牢房里饿饿肚子而已。什么时候愿意写认罪书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吃饭了。
由于这些人全都被关在一起,个个都没了人样,高队长也没办法去牢里一间间挨个牢房问哪一个是杨虚鹤,苏纯钧也没打算营救杨虚鹤,知道他被抓进来就行了,所以确定人在牢里,目前没受刑,也不会有性命之攸,他就回来了。
祝颜舒唉声叹气:“牢里又冷又湿,唉,也实在是折磨人。”叹完这一句就完了,这边张妈端饭菜过来,她就催苏纯钧去餐厅吃饭。
“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道。
苏纯钧就起身去餐厅。
张妈摆盘子时说:“我听说那人的老婆也被抓了,这是怎么回事?”
杨玉燕跟过来,听到这件八卦,连忙问:“杜纯雪也被抓了?为什么抓她啊?”
苏纯钧一边坐下一边说:“哦,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结婚证吧。”
这个事他倒是知道。见不止是杨玉燕跟过来了,张妈也没走,好像也很好奇,就详细解释给她们听。
这其实也是政府的一项重要举措,真正是为了改掉现在的社会乱相而出台的。
自古婚姻结两姓之好,必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从订婚起就有庚帖,成婚了还要有婚书,以证明男女双方的结合是合理合法的。
到了现在,虽然有法律了,可以结婚也可以离婚了,但并不意味着男女真的可以自由结合,还是要有凭证的。
这个凭证就是结婚证。
没有结婚证,那就不是合法的婚姻,而是非法的,是要问罪的,女方父母是可以控告的。
杨虚鹤与杜纯雪之间,八成是没有结婚证的。
这一点,杨玉燕就没听懂:“他们没去领证吗?”
苏纯钧说:“领结婚证要有父母的同意书的。”杨虚鹤成年了没关系,杜纯雪就根本拿不出来父母的同意书,她父亲还要去告杨虚鹤呢。所以他们也不敢去领结婚证,横竖以前没有人管。
杨玉燕惊讶:“还要父母写同意书?”
苏纯钧笑道:“肯定要的啊,不然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妻子是不是拐来的?这是为了保护妇女不被拐卖的举措,是好事的。”
不过事实上,现在的人肯去领结婚证的一成也没有,九成的人都是自己举办婚礼或连婚礼都不举办,一男一女租个房子就自称是夫妻了。
法律制定虽然是好意,可是大家都不遵守也没有了意义。
不过正因为如此,抓人的时候才能有更多的名目来罚款。
宪兵抓人时根本不会再去调查这一对男女有没有结婚证,因为基本都没有。一些能有父母作证是合法婚姻的,自然万事大吉,虽然肯定还是要出一点钱,但比罚款还是少多了的。
如果找不到父母作证是合法婚姻的就惨了,宪兵队会让女性做选择,是告男方拐骗,还是自己写认罪书,承认自甘堕落。这份认罪书一写,就等于是承认自己是下流人,对女性是非常严重可怕的摧残。
毕竟妓-女都是有登记的,自己做生意的都是要被抓起来的。
这些,苏纯钧就不必再对杨二小姐讲了,省得让她难过。
杨玉燕果然问起杜纯雪:“那她怎么办呢?”
苏纯钧:“会通知她父母,让父母去赎。”
张妈说:“她那个爹本来就要吊死她,哪里会去赎呢?”
不过可能是父女情深,杜老爷还是去赎回了杜纯雪。
他不但去赎回了女儿,还真的控告杨虚鹤拐骗妇女。
报纸上本来就在报道这些知名文人被抓进宪兵队的事,各种耳语流传,各种血腥的猜测,都认为这些知名文人被抓进去必须是要经历十大酷刑的。
这时有消息称杜老爷控告杨虚鹤拐骗妇女,报纸上立刻有人声援杨虚鹤与“爱妻”,认为他们感情真挚感人,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绝不是拐骗。
可是,可能是这次有政府在背后撑腰,也可能是杨虚鹤这次被关在了牢里,让杜老爷增添出了许多勇气,坚持要控告杨虚鹤拐骗杜纯雪。
这场轰轰烈烈的大戏渐渐在报纸上漫延开来,还烧到了现实中。
这日,一个记者登门想采访祝家母女。
恰好又是大白天,祝颜舒仍然勤勤恳恳的在牌桌上奔忙,杨玉蝉仍然为了订婚宴上的一束鲜花、一个杯子而忙得脚不沾地,张妈照例在神庙教堂与神明对话。
家中就只剩下了杨二小姐百般无聊,敲门声响起时,她一边在嘴里机械性的念着“我吃饭,他吃饭,她吃饭,他们吃饭”,一边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西装外套的青年,大额头大鼻子,门一开他就连珠炮似的问:“请问你是杨小姐吗?杨虚鹤杨先生是你的父亲对吗?你认识杨先生和他的妻子吗?你祝福他们吗?”
杨二小姐满脑子俄语,一时没接上弦,用俄语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西装青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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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楼里今日有个奇景, 一楼那个穷鬼马家家里多了个孩子。
马天保现在仍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但搬到这里来的好处却也是显而易见的。不仅仅是祝家不收房租,更因为住在这里比住在垃圾场附近安全多了,不必担心睡着以后被人偷了,马天保也敢白天出去找工作把父母留在家里了。
而且这附近的工钱开得比垃圾场多得多,需要写写算算的人也比那边多,马天保收拾干净以后,就算瘸了条腿,拿出学生证来也能寻到比以前更好的工作。他现在不止是做一些抄写工这样的琐碎事,有些地方需要有人写些小文,哪怕是通知、启事这样的东西,也要找一个会摇笔杆子的,字也要写得好看的。马天保在大学读了四年,钢笔字、毛笔字都会写,写的都不错。他添了这些进项,一下子大大的缓解了马家的经济压力。马家的钱也不再是只见出项,不见进项了。连马天保自己都松了口气,不必等钱花完了带着全家一起去跳海了。
以前杨虚鹤在家里教学生收弟子,最后把女弟子睡了。这都是发生在眼前的,邻居们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