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是从左边的旋梯传来的,因隔着重重缃纱,姚碧凝看不太清来人面容,只从身形判断大抵是位高挑的女士。
现下的百英剧院是混乱的,那道枪声彻底毁掉了这场演出。一楼大厅里还有交错穿梭的行人,可是二楼的观众大都已经离席,在碧凝的视线所及范围内并没有其他人。
因此,当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钻进碧凝的鼻腔,这不同寻常的脚步声令碧凝立即警惕起来。来人显然有她的目的,在普通观众离席的时刻逆向而行,这举动本身就是值得疑惑的。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姚碧凝伸手将小茶几上的咖啡杯用力地握在掌心。这时间大厅里太过嘈杂,鲜亮的衣衫衬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没有人会顾得上抬头来看二楼发生了什么。
姚碧凝没有料到,她就是这样又一次遇见白郁的。
白郁显然也因缃纱隔断的缘故没能很快判断出姚碧凝的身份,她伸出手从后面捂住碧凝的嘴唇,压低了嗓音:“别出声,我不会伤害你。”
姚碧凝点了点头,才感觉到嘴唇上的力道有所松动。她挣脱开来,手里依旧握着那盏咖啡杯,却在回眸时有些愕然:“白小姐?”
白郁此时才看清碧凝的面容,眉目舒展:“姚小姐,恐怕得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她唇角微勾,语带自嘲:“真抱歉,似乎每一次遇见姚小姐,我都十分狼狈。”
“你……似乎受伤了?”姚碧凝十分确定,方才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正是来自白郁,尽管她身上用了馥郁的香氛,在当下空旷的地方还是能够辨识出来。
白郁面色有些苍白,拢了拢朱红色的薄披肩:“我现在需要找个地方,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找过来。”
她不动声色地掀开披肩一角,里边藏青色的长裙在肩胛处浸出暗色黏稠的血水:“刚才我中了一刀,所幸并不太深,不着急处理。”
姚碧凝将咖啡杯重新放回案几,拉过白郁的手腕往走廊另一边走,眸光环视周遭:“我记得前面有一间休息室,现在里面大概不会有人,可以暂且避一避。刚才我听到有枪声,是他们么?”
白郁跟着姚碧凝的步子,低声回应:“刚才他们追到剧院旁边的巷子里开了一枪,没有打中。我是从梅丽珍出来的,还好今夜是假面舞会,台上衣裳面具都是一样的,他们应该还没有认出我。”
“这就好,不过你的衣裳不能再穿了。”姚碧凝屈指轻敲休息室的棕色门扇,没有回应,她扭开门锁,带着白郁走进去,“你在这里等会儿,我马上回来。”
白郁自然明白此刻的凶险,于是郑重颔首:“多谢姚小姐,我知道了。”
姚碧凝掩上门扉,如同所有仓皇的观众一样匆匆往楼下走去。
“都停一停,巡捕房查案子,都先别走!”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哨鸣,汹涌的人潮仿佛遇到了一堵大坝,沸腾着找不到出口。
姚碧凝心里沉了沉,巡捕房的人来了,看来百英剧院的出入口已经被封锁了。
她看着身旁座席上勾着一条黑色格纹披肩,大概是之前的观众离席太过匆忙而不慎落下。姚碧凝将披肩搭在臂弯,不再管门口的动静,重新回到楼上。
“白小姐,你先将这条披肩换上,那身搭配实在太过惹眼。”姚碧凝将那条黑色格纹披肩递给白郁,“情况似乎有些糟糕,巡捕房的人已经到了,剧院的进出目前被控制得很严格。”
“他们这是有把握,觉得我只能是逃进了百英剧院里。”白郁迅速换好披肩,将那条朱红色的塞进休息室沙发的底部。
姚碧凝站到白郁身后,动手去拆除她挽起的发髻,试图让她的形象做出更大的改变:“这是很周密的计划,不然依照巡捕房出动的速度,不会这么快。”
白郁也伸手去拆掉鬓角的紫罗兰绢花:“好在没有人知道我今日会出现在梅丽珍,还要劳烦姚小姐替我遮掩。”
姚碧凝继续手中的动作,那发髻委实有些复杂,纤指如飞:“等到出去的时候,我会说我们是看戏时遇到的,此前并不认识,但买票时就已经打过照面。”
“我之前以为姚小姐会说我们是约定好的。”白郁笑了笑,眸光微闪,像宝石有了裂痕,“不过也是,依我的身份,怎么可能与姚小姐同席笑谈呢?说出去,别人也是不信的。”
“我先前的座席旁边,是乔先生。”姚碧凝拆完最后一根发卡,出言解释。
白郁伸手抓了抓微卷的头发,它们蓬松而服帖地垂至肩下。她拿起休息室镜台前的一盒香膏,用指尖挑了些抹在发梢,又在耳畔搽了些:“这样的桂花味道我不太喜欢,但着实顶用。”
姚碧凝确实发现那丝淡淡的血腥味被桂花香膏香甜的味道压了下去,若不细闻,这时候大约是可以蒙混过去的。
姚碧凝从手包里拿出票根递给她:“如果他们要查票,你先用我的。”
白郁摆了摆手,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戏票来:“姚小姐的好意我就不领受了,那座席啊,乔先生估计是知道的,要是细查起来,还是不好办。”
“看来白小姐准备得很是周全。”姚碧凝将戏票收回手包,莞尔一笑。
白郁摇了摇头:“不周全,这原本只是善后的法子,怕有人在梅丽珍附近见到我。不过今天事情没有完成,却不知怎么落入了圈套。”
“先不说这些了,你的伤需要处理,我们赶紧出去。”姚碧凝皱了皱眉,接着道,“我先下楼,你随后跟着我。”
“晓得的,我们到门口的时候,正好不经意地遇到。”白郁思绪灵敏,自然心领神会,她看到桌上一杯冷掉的咖啡,慢条斯理地泼到自己的裙摆上。
姚碧凝见她如此,只暗道心思果然缜密。有了桂花香膏和咖啡的遮掩,白郁身上的伤几乎再难察觉,而这块看上去令人惋惜的咖啡渍,虽然毁掉了整洁的衣装,却更容易让人放下警惕。
毕竟,按照逻辑的推演,只有真实融入过眼前的环境,才能够留有这样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