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筠。”姚碧凝站在霓裳洋装店的橱窗旁,向人扬了扬手,豆青色袖口镶了白狐毛。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下来,街边睡着只安静的狸花猫。
吕雁筠踩着双黑色高跟鞋,外衣下是一件新做的旗袍,她闻声加快了步子,穿过街上熙攘的人群:“碧凝,我没来迟吧?”
碧凝见她神采奕奕,完全没有了前些日子的憔悴,放下心来:“我也才到,没等什么。”她打量几眼雁筠,织金孔雀羽的云锦绚烂光丽,“这衣裳极衬你。”
雁筠面上一赧,低头也遮不住眼里眉梢的笑意:“这是乔望骐特地叫人从金陵带来的料子,我也很是欢喜这云锦,便裁了件旗袍。”
乔望骐,碧凝想起梅丽珍遇见他的情景,她略一思忖,还是不告诉雁筠吧。如果结局木已成舟,也许舒易说的并没有错,让雁筠少知道一分,她便能多一分欢愉。又或许,雁筠所了解的比她想象中更多,只是为了乔望骐,自欺欺人也情愿心甘。
“从前帝王裁龙袍的料子,你穿着哪儿能不欢喜?”至少,乔望骐对雁筠还算用心,她微微一笑,却看一眼卧着的狸花猫。
吕雁筠本来听着高兴,循着碧凝视线落在蜷着的猫儿身上,佯怒道:“你便是欺负我没念过洋学堂,这俗语我还能不知道?”她眼里闪过狡黠,伸手挠向碧凝,“既然是狸猫换太子,我便做足狸猫。”
碧凝一时不防备,被人得了逞。她素来是怕这个的,笑着躲开,一时也没了平日里大家闺秀的端庄样子。
陆笵坐在车里,本来无事地望着街巷,却瞥到眼前这一幕,不禁轻笑出声。江富城闻声从后视镜望了他一眼,也循着视线看到了姚碧凝与友人嬉闹的模样,开口问:“陆长官,可要停车?”
“不必了,接着开。”陆笵嗓音淡淡,眼底再无笑意。
霓裳洋装店的老板仍是戴着那顶高礼帽,有些胖的身材将西装撑得圆鼓鼓的。他引着碧凝二人坐下,叫女侍从招呼着,自己去取衣裳。吕雁筠捧起面前的咖啡,微抿一口脸就皱成一团:“怎么这样苦?”
女侍从连声道歉:“小姐,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马上给您换一杯。”她上前接过杯盏,耳根有些发红,“可我应当是加了奶和糖的。”
碧凝见人惊慌无措的模样,解释道:“不关你的事,她习惯加双份的,麻烦你换一杯。”
女侍从感激地望一眼碧凝,应声去换了。碧凝将呢衣搭在大马士革玫瑰纹样的椅背上,才坐下来,有些无奈地看向雁筠:“外头不比家里,你倒不如要杯茶来吃。”
“要说现在吃茶,那些小姐太太都愿意去晴子的茶舍。”吕雁筠跟着碧凝去医院看过几次晴子,一来二去也渐渐熟了,“改天我也去那里坐坐。”
碧凝点了点头:“那里的确是个好去处。”
“说起晴子,”吕雁筠顿了顿,牵起一段思绪,“我记得那天在医院遇到你,晴子边上还有一张病床,躺了个女学生。”
此语入耳,碧凝心中一惊。难道说,雁筠知道孟春晓吗?可是她们之间应当不存在任何交集,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将二人关联起来。碧凝问出心中的疑惑:“你认识她吗?”
“我认识,”雁筠脱口而出,却又摇了摇头,小声嘟囔,“不对,我不可能认识,应该只是长得相像吧。”
“你觉得她长得像谁?”碧凝接着问。
女侍从已经重新调好了咖啡,将瓷杯轻放到雁筠面前的茶几上,躬身离开。雁筠搅动几下杯中铁匙,心满意足地饮下,道:“说起来,你还记得我二哥那段被棒打鸳鸯的事儿吧。”
那件事情,几年前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吕家二少爷恋上报馆女编辑,险些被赶出家门。姚碧凝还记得,那时的雁筠为了帮她的二哥,和吕伯父怄气,待在姚公馆一个多月不肯回去。可是最终,吕家二少爷在母亲以死相逼之下还是不得不另娶他人,当真令人唏嘘。
霓裳老板捧着一个檀木盘来,上面一叠熨帖的衣物。他面上堆着笑,向姚碧凝道:“姚小姐,您先试试,若有不合身的地方再改。”
碧凝本想继续问雁筠,但眼下也只得先作罢,女侍从接过檀木盘引她往试衣房去了。
宝蓝色帘布掀开,碧凝提起裙摆,徐徐而来。吕雁筠闻声回顾,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又有些闷闷的:“碧凝,我舍不得你嫁出去了。”
那是一件美妙的克里诺林裙,象牙色蕾丝层叠地衬出白皙圆润的美人肩,黛绿色丝绸以金银线绣出展翅欲飞的凤凰,黑底彩绣的腰封下是阔大逶迤的裙摆。碧凝乌黑如墨的发在耳后绾作一字髻,颊边只垂下细碎一缕。
碧凝转了个身,望向镜中的自己:“真不敢相信,后天就是初八了。”她走到雁筠跟前,绽开笑,“只是订婚,哪里就要这么不依不舍了。”
雁筠伸手理了理碧凝鬓发,也勾起唇角:“若是到了你嫁人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哭成怎样。”她握住碧凝的手,眼底黯然稍纵即逝,全是庄重与祝福,“你和舒易,真好。”
碧凝揽住她,轻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衣裙十分合身,没有一寸不好,碧凝换下来,告诉老板直接送到姚公馆。她挽着雁筠漫步于畅西路,重新拾起方才的话题:“雁筠,你之前说到你二哥的事,和那个女学生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你猜那个女学生长得像谁?”雁筠一脸神秘,“简直和我二哥从前喜欢的那个女编辑一模一样。”
碧凝微微一愣,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然而以孟春晓的年纪,与当年的轶闻女主角自然不是同一个人。
吕雁筠见她不说话,接着道:“你也觉得奇怪吧,若不是我知道孟春鸾在二哥大婚那日从苏州河跳了下去,我都要以为是她了。”她叹了口气,旧时回忆令人不禁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