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只是需要一张穿越汪洋北上的船票:“舒易,我想你是有办法的。”
乔舒易目光温和,却并未应允:“怎么要去北平?如今的局势不明朗,这一路上并不安全。”
“为了一场公演,《夜莺夫人》你知道的,我不想错过。”姚碧凝抿了一口茶,“用不了几日,不会有事的。”
“碧凝,一张船票不难。”乔舒易轻叹一声,“可是姚伯父不同意你去,自然有他的理由。”
“你都猜到了。”姚碧凝捧着白瓷杯,垂眸注视着上面一株墨兰。
“若是姚伯父应允,你又何须为此前来呢?”乔舒易站起身,走到那一幅江海图前,伸手描摹:“这画卷上波澜不惊,可事实也许是巨浪滔天。”
“如果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呢?”姚碧凝开口,语调坚定。
“我会阻拦你。”乔舒易转过身,看向碧凝,“不要去,没有什么理由值得你以身犯险。”
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变化,那话语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并不刻意,却真实地传递出来。碧凝明白他的顾虑,但她并不愿意轻易放弃。
有些事情,本来无关生死,它的意义却未必不会更加重要。
“你还会想去寻找其他途径,你一贯是这样。”乔舒易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是你也晓得,以姚伯父的作风,大抵不止给轮船局捎过口信。”
“你一早便知道么?”碧凝忽然问道。
“不,只是这许多年,我知道你。”乔舒易说得不假思索。
敲门声伴着一道男音传来:“乔司长,您该去会议室了。”
姚碧凝搁下杯盏,拿起手包:“不打扰了,你忙。”
乔舒易从桌案上拿起一沓文件,复而开门。他看着那道茶色身影走下旋梯,收回目光,朝廊道尽头走去。
姚碧凝重新戴好黑框眼镜,汇入街边络绎不绝的人群。她取出手包里镂刻蔷薇纹路的怀表,指针一格一格有规律地走动。
她知道父亲约莫已经从家中得知她出门的消息,一座城市看似宏大喧繁,有时却难以藏匿,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阴云聚拢,远天变色。
这是快要落雨了,碧凝加快了步子,在街边拦下一辆黄包车。
姚碧凝决定去镇守府。方才海关大楼中与霍华德太太的偶遇,提醒了她彼时法租界教堂里发生的事,或许她可以要回一份人情。
“小姐,前边好像过不去。”车夫用搭在颈后的软布巾擦了把脸,“您看……”
碧凝倚着靠背,原本因遐思对周遭不甚留意,抬头向前望去。只见穿着制服的卫队设下路障把守着路口,阻止行人车辆过去。
“看来是戒严了,我在这里下。”姚碧凝从手包里拿出钱递给车夫,躬身下车。
她步调从容地向路障走去,卫兵的服制亦看得愈来愈清晰,正是陆笵的麾下。
“发生什么事了么?”姚碧凝走到路障前停下,询问伫立在一旁的卫兵。
卫兵并不作答,神情漠然,只开口道:“不要多问,这里禁止通行。”
碧凝明白从他身上大概不能得到确切回复,于是不多纠缠。但这个路口是前往镇守府的必经之地,她无法规避。
乌云逐渐吞噬天空,轰隆一声,豆大的雨滴就这样伴着雷声落了,密密地砸下来。
聚集在路口的行人开始四散奔跑,场面愈加混乱。姚碧凝仍然站在路障旁,她既没有穿过纵横交错的人群抢夺到避雨之地的信心,脑海中也没有一条拟好的路线。
“姚小姐?”江富城整了整帽檐,步伐丝毫不受骤雨影响,“还真的是你。”
姚碧凝因雨水模糊了镜片,早已将黑框眼镜摘下,此刻茶色旗袍沾湿,周身布料显得深浅不一。
她转过身,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松了一口气:“江副官,这里怎么突然戒严了?”
“雨下得大,姚小姐进车里避雨吧。”江富城往关卡旁一辆吉普走去,拉开车门。
“有劳江副官。”姚碧凝跟上他的步子,坐进车厢里,此刻这封闭的空间里没有旁人。
江富城坐进驾驶室,摘下军帽,并不急着回答她先前的问题:“我记得姚小姐是圣约翰的高材生,这个时候,来这里是找什么人么?”
“江副官记得不错,我确实是有事前来,却被镇守府的关卡拦下了。”姚碧凝如实相告。
“看来是急事吧。”江富城脱下湿透的白色手套,又从前排拿过一个水壶,倒水递给身后佳人,“喝点热水。”
姚碧凝接过水杯,却并没有饮下,她接着说:“我想知道陆长官在官邸吗?”
“你是问方才还是现在?”江富城指了指水壶,“知道姚小姐不同于军营里的粗人,正巧是崭新的。”
“多谢江副官。”姚碧凝喝了些热水,果然觉得身子回暖,但她很快觉察出他话语里的不同寻常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姚小姐或许知道的。”江富城回首注视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细微的变化,“圣约翰的督学处,如今似乎名不副实。”
“江副官,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姚碧凝皱眉,她能够感受到他目光里的试探。
“那么姚小姐为何路过此地呢?”江富城继续询问。
姚碧凝坦然:“我准备去镇守府,找陆长官。”
“看来姚小姐确实不知情了。就在不久前,有几个学生公然在镇守府门前闹事,出了点意外。”江富城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车窗往外看去,“为了不将事态扩大,因此设下了路障。”
“陆长官在官邸中吗?”姚碧凝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江富城颔首:“在,我正要回去,现在送姚小姐一起。”
车子发动,宽厚的轮胎压过马路边积雨的低洼处,一时间水花飞溅。
由于戒严,这一条往日繁华的长街上已不见人烟,店铺亦门扉紧闭。不多时,车子在镇守府的白色高墙前停下。
这里方才有过怎样的喧闹呢?在沉静的雨幕里,一切仿佛都已经被洗刷干净,不留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