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大学病院，特殊病患调整室。
“非常感谢您对幸的照顾，给您添麻烦了。”孟绘帝乡对护士微微鞠躬道。
“不用客气，记得换营养液，两个小时以后我再来查房。”护士对他笑了笑，走出了佐天幸的病房。
病床上的少年双目紧闭，虽然昏迷着，眉间却依稀残留着焦灼和挣扎的意味，刚刚洗过澡的头发分在两边，露出苍白的额头，看起来十分憔悴。
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罢了，虽然心理年龄上好像比中一中二的那几个女孩大了很多，其实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
孟绘帝乡也一样，在他身上流淌过的时间，也不过十五个年头，但在他记忆中流淌过的时间，却已经十九年多了。
那个现在不重要。
看到佐天幸昏迷的模样，孟绘帝乡不禁想到，曾经的自己也经常如此躺在床上，只不过战友们可没时间站在这里看着自己——或许没等自己醒来，下一个躺进来的就是他们了。
检查并锁上了病房门，又拉上窗帘，确认房间内没有任何监视设备，孟绘帝乡走到营养液的泵入装置跟前。虽然输液的装置早就不是最简陋的吊瓶了，但为了配合病人复杂的身体状况，泵入装置外部总会有一截软胶管和针头组成的注射末端。泵入装置的营养液瓶是可以傻瓜式更换的，即便不是护士也能操作，但泵入装置内部却有成分检测的程序，所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佐天幸注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孟绘帝乡拿出一次性针剂——就是他经常往自己锁骨里打的那种玩意儿——在针头后端的胶管上轻轻刺入，一点点莹绿色的物质顺着针头溶入了胶管里流淌的营养液中。他熟练地拿出一管医用粘合剂，在针头周围的胶管表面点了一下，然后抽出了针头。
没留下任何破绽，只要不是有人神经病似的检查这种一次性医疗用品，两个小时以后，这条胶管就会被扔进医疗废物箱里，然后被运到第二学区的废物回收工厂去。
稍微等了一会，病床上的佐天幸就有反应了，他的眉毛轻轻跳动着，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手指不时地颤抖着。怕他突然“惊醒”，孟绘帝乡提前用手按住了他的嘴巴。过了一会，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传来，佐天幸猛地睁开了眼。
“哟，醒啦？计划进行得还不错，你现在在医院里，别出声，你还是个植物人呢。”
佐天幸惊怒的眼神没有焦距地持续了一会，才缓缓地平静下来，瞳孔缩回了常人大小，目光落在了孟绘帝乡身上。
“成……成功了？”
“早着呢，万里长征第一步，一会你还得继续当植物人。”孟绘帝乡顿了一下，“先大概给你介绍一下目前的处境……”
没什么可说的，只花了几十秒，孟绘帝乡的话就步入了正轨：
“之所以叫醒你，一是为了对一遍口供，之前都没来得及，二则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他稍微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想了很久能让你拥有学园都市不愿意放弃的价值的办法，但很可惜，几乎全部‘有可能成功’的人体试验，学园都市都已经做了……”
“我该吐槽他们的毫无人性吗？”佐天幸已经恢复了冷静，听到这里，不由得露出勉强的笑容，“你该不会是让我做好计划失败的准备吧？”
“不……为了寻找那种机会，我去了雾丘女子学院，有个不是办法的……”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
孟绘帝乡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冷酷而锐利，那种危险而精锐的表情，让佐天幸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某**人。他只是留下一句“装睡”的话，然后无声无息地拉开了窗帘，走到房门前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上了再真实不过的疑惑表情。
“请问是……”孟绘帝乡拉开门，看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明显地愣了一下。
（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重福武琴点了点头，毫无自觉地走进了病房，孟绘帝乡只能顺势关上了房门，然后警惕地看着他的背影。重福武琴，或者说重铮，“玉琴”情报网络的上一任情报官，非幻想人格调试部门官方职员。他与上条只作的关系、离职的原因等等，孟绘帝乡都没问过，也没敢调查过，因为那必然触碰上条只作的某些秘密。随便打探上司的秘密，无疑是作死。
是这个家伙亲口说“从我离职的那一刻起，就不能被信任了”，但直到现在，他依然以一种若有若无，却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游走在自己和幻想人格的周围，尤其是佐天泪子……孟绘帝乡不知道上条只作到底怎么想的，那个他管不着，但现在，关于佐天幸的事情，完全是他自己的秘密。
重福武琴到底想干什么？
他会不会……是三号？
（如果他是三号，那佐天幸……）
“这位就是你的朋友？”重福武琴看着病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佐天幸，头也不回地问道。
“啊……小时候就认识了，你应该知道吧？那会儿你还没走呢。”孟绘帝乡含糊道。
“呵，见多了，就记不住了，你来之前……知道吗？虽然御坂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但事实上，所有违反现世观光条例，试图接触幻想人格的案例中，理由最多的是什么？”
“佐天泪子？”孟绘帝乡觉得自己像个捧哏。
“因为她更平凡，所以更真实，不知道上条只作有没有跟你说过，佐天泪子，是她们四个里面，具现化最早的人格，大概在……两年前吧……”
“……”
孟绘帝乡一直紧盯着在病床上装睡的佐天幸，看到他眉毛一抖，孟绘帝乡自己也忍不住跟着颤抖了一下，生怕他一个没忍住露出破绽来……虽然，八成已经露馅了。
“那不是学园都市刚刚建立的时候吗？我记得……梁佑东院士还专门跑到学园都市自杀了吧？”
“梁院士确实是个伟大的科学家，但很可惜，这是更大部分人类的选择……”重福武琴似乎没料到孟绘帝乡把话题扯到那么远的地方，他稍微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在佐天身上，你能最清晰地感受到次元壁被打破的感觉，完美的幻想，完美的现实，哪怕是瑕疵都显得如此完美……每个星期，都有很多人在暗中默默看着御坂从学舍之园走出来，和白井一起消失在空气中，他们中的大多数只是那么看着，然后安静地回到现实里。就像看了一场大型的acg同人展，回到第十四学区，缴纳罚款，没有人会把他们怎么样。”
“但佐天……她的住址和行踪并不公开，能找到她的人很少，但几乎每一个找到她的人，都与她建立了第三类接触——也就是面对面的直接交流。”
“然后就爱上她了？”孟绘帝乡说“爱”字的时候吊起了音调，像是不屑的嘲讽。
“……”重福武琴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幻想人格不是普通的人类，你要用‘魅惑能力’去理解也无不可。普通人类和幻想人格的相互作用研究，是幻想人格调试部门的主要工作之一。个例不足一提，但佐天的身上，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四十七次。”
孟绘帝乡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阴沉，过了一会，他忽然说道：“所以……都删了？”
“都删了。”
病床上，“昏迷”着的佐天幸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呼……”孟绘帝乡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幻想人格，是藉由少数人类的幻想意识，通过文娱宣传放大，依托大量人类的认同与希冀存在于世，改造历史，编造事实，将不存在定义为存在，是幻想具现化技术的最高成就，真正意义上模糊了幻想与现实的界限……事到如今，幻想已经不仅仅是存在于现实的幻想中，我警告过他……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孟绘帝乡沉默着，在重福武琴有意或无意透露出的信息中，抽丝剥茧地分析着自己想要的真相。只不过，时间并不允许他这么做。
重福武琴忽然回头，看向孟绘帝乡：
“将一切的幻想化为现实，亦或者，将一切的现实都化为幻想。”
“你选哪个？”
明明是密闭的空间，紧锁的门窗，却有一阵阵微弱的风盘旋在脚下。
“我为什么要选？”孟绘帝乡盯着他，“我从不做别人给我的选择。”
“哈哈哈哈哈哈——”刺耳的大笑回荡在病房中，盘旋的风愈来愈烈，洁白的病床单猎猎作响。
“当年的他，做了和你一样的选择。”重福武琴似乎笑出了眼泪，他嘴角咧开，莫名的目光缠绕在孟绘帝乡身上，“当年的选择只有一个，将一切的幻想化作现实。”
“他不选，因为他从不做别人给他的选择。”
“所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了。”
“真像啊……你们两个，可惜……”
“他永远也回不到你这个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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