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掌心温凉。
裴初初触电般缩回手,阳光下瞳孔极圆:“陛下这是作甚?”
萧定昭清晰地读出了她眼底的防备。
裴姐姐……
不喜欢他?
他捻了捻指腹,忽然眯眼一笑,柔声道:“幼时经常牵裴姐姐的手,如今长大了,裴姐姐倒是与朕生分了。”
少年笑起来时唇红齿白,暗红色滚玄边的帝服衬得他俊俏高贵。
轻易就叫人卸下防备。
裴初初减去七分戒心:“幼时不知男女大防,如今长大了懂事了,陛下与臣女该保持距离才好。”
萧定昭眼底晦暗不明,面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裴姐姐说的是,都是朕不好。朕瞧裴姐姐戴着玉镯子的模样极是好看,寻思着美玉配美人,于是特意又为裴姐姐寻来一支碧玉凤头钗,权当今日的赔罪礼。”
他从宽袖里取出凤头钗,借着龙案的遮掩,塞进裴初初的手掌心。
裴初初愣住。
她迟疑地抬起头,天子朝她眨了下左眼。
还是顽劣的少年模样,像极了邻家弟弟。
裴初初自幼陪伴天子长大,是有几分把他当成弟弟看待的。
她不由心软了些,起初的戒心全部消失。
她握住凤头钗,小声道:“谢陛下赏……”
高台之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文武百官和秀女们看在眼中,便不是滋味儿了。
裴夫人心疼女儿裴敏敏,着急秀结果,堆着笑脸打断道:“不知陛下和初初在谈论什么,谈论得如此开心?这众多秀女,可还等着您呢。”
萧定昭看她一眼,吩咐继续选秀。
美人如花,千娇百媚。
裴初初陪着萧定昭看了片刻,注意力悄然放在了选秀场外。
十几位交好的高门公子坐在一处,正笑谈书画。
其中一人生得器宇轩昂,风度含蓄内敛,周身有股难得的血性,与周围那些粉面书生全然不同。
是沈大将军的表侄儿,沈知厌。
沈家门庭显赫,家族十分鼎盛,除了沈大将军掌管京中二十万兵马、大将军夫人掌控天枢,沈家的族人也都在军中担任要职。
比如这位沈知厌,双亲早年战死沙场,他在沈府长大,年纪轻轻就跟着沈大将军做事,如今已坐上副将军的位置。
家中没有双亲,又出身显赫前程锦绣,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夫婿……
这些年来一直没人为她筹谋将来,致使她耽搁了说亲的年纪,眼看即将沦为长安贵女圈里的笑柄,她必须亲自筹谋将来了。
裴初初摩挲着掌心的那支玉钗,遥遥注视着沈知厌,心底起了几分意动。
半个时辰后,选秀终于结束。
萧定昭并未说明谁被选上,只称过两日再公布人选,留下一众懵懵懂懂的秀女,就摆驾回了长乐宫。
裴初初正要跟上车驾,裴夫人寻了来。
裴初初被她带到御花园偏僻角落,刚站稳,就听见劈头盖脸的一顿询问:
“你妹妹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肚子痛?!这么重要的日子,竟出了如此纰漏!初初,你究竟是怎么给你妹妹办事儿的?!”
裴初初平静道:“许是妹妹吃错了东西,又或者染了风寒。”
“你胡说!”裴敏敏虚弱地捂着肚子,大约哭过一场,眼睛格外红肿,“我身体一向很好,才不会染上风寒!你是不是嫉妒我要当皇后,所以故意在背地里给我使绊子?裴初初,我若是没选上,你也别想好过!”
裴初初看着她。
旁人都说,裴家二姑娘乃是长安第一才女。
腹有诗书,温婉贤淑。
可私底下……
也不过是个一激就怒谈吐粗鄙的寻常女人。
裴初初眼底掠过讥讽,面上却很温和:“我陷害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对我而言,妹妹当上皇后之日,才是我出头之日。你放心,陛下并未对你产生芥蒂,甚至还说你很有趣。这次选秀,想必妹妹一定能坐稳皇后之位。你只管回家去,准备进宫要用的东西就好。”
少女的嗓音清冷而甘甜。
莫名的令人信服。
裴敏敏将信将疑:“陛下……当真那么说?”
裴初初微笑颔首。
裴敏敏顿时大喜,和裴夫人相视一笑,对待裴初初的态度缓和许多,又寒暄客套了一阵子,便告辞出宫去了。
裴初初冷眼看着她们的背影。
她在宫中长大,比谁都要会说好听的话。
裴敏敏想进宫……
做梦。
送走裴家母女,裴初初径直回了长乐宫。
却在长乐宫里,撞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站在珠帘外,怔怔看着窗下与天子对坐谈话的人。
沈知厌……
他怎会在这里?
裴初初眼眸微动,不肯放过接近的机会,见小宫女进来送茶,顺势端过茶盘,款款行至窗下,在茶案旁坐了,恭敬地将茶水摆上案台。
她轻语:“今年的梅坞龙井,汤色清冽,茶香极妙,滋味清润,沈郎君尝尝。”
少女信手奉茶。
宽大的深青色衣袖下滑半截,露出凝脂白玉似的手臂,腕间挂着的碧玉镯子宽松莹润,更衬少女的纤细和娇嫩,那一点酥红指尖轻轻搭在盏壁上,尤其娇艳诱人。
裴初初,无疑是美的。
萧定昭单手托腮保持笑容,凤眼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只是这枝娇花,似乎不是为他而绽。
他唇角微翘,垂眸喝茶。
沈知厌并没有接那盏茶。
他示意裴初初把茶放在桌上,也没有要喝的意思,只认真地望向萧定昭:“臣意已决,还请陛下成全。”
萧定昭淡淡道:“她年岁尚小。”
沈知厌点头:“我等得起。”
萧定昭回味着唇齿间的茶香,轻笑:“朕不夺人所爱,你既喜欢,朕绝不染指。更何况这些年来,朕也只是把那丫头当成妹妹。”
沈知厌的脸上忍不住浮起笑容,恭敬地谢过萧定昭,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长乐宫。
裴初初目送沈知厌远去,暗暗握紧茶盏。
她道:“沈郎君……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
“嗯,他心仪金陵游的姜家妹妹。”萧定昭扫她一眼,“你很失望?”
裴初初收敛了神情:“并未。”
说着并未,心底却蔓延开阵阵失落。
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宫中。
裴敏敏有母亲为她打算,可她却没有。
裴家,也已经没了她的容身之地。
她的将来……
在哪里?
少女突然鼓起勇气,望向萧定昭:“陛下曾说过,愿意为臣女相看夫婿,那句话可还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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