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澜的作息很好,大概是因为在训练时养成的好习惯。
老房子不太隔音,楼下一关门,楼上能听到。
温初柠没太睡好,她平时很少做梦。
这次做了个梦。
梦里她坐在露天泳池外的岸边,阳光晴好,照着一池水泛着金光。
身姿矫健的少年灵活地在水中翻涌,他游到了对岸,一把摘下了泳帽与泳镜攥在手里,他捋了一把头发,水珠顺着线条利落拓然的下颔躺下来。
然后突然转过身,身姿随意地倚靠着泳池边,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一阵夏风吹来,金光泛滥,有人欢呼,有人呼喊,他眼底的笑容异常璀璨。
”砰——“
一声开门声响起,温初柠的美梦被打断,她翻了个身,又听到一声轻微的哼唧声,像什么小动物的声音。
温初柠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来,看了眼手机,早上七点半。
她平日睡觉没什么正行,随便穿着短裤和t恤就下床,拉开门,看见这舅舅抱着一纸箱放在客厅,哼哼唧唧声从里面传来。
这是她舅舅,周隽阳。
——一个三十岁“高龄”还未婚的“青年”,在市中心开了家中医养生馆。周家条件不错,可惜舅舅早些年年轻气盛“投资失败”,害得外公发了好大脾气,勒令他回来继承家业,于是这中医馆也算是交给了舅舅。
周梦也知道他在家要被念叨,索性让他来照顾温初柠,其实也算是搭个伴,毕竟温初柠一小姑娘,家里全然没人也不行。
这会,舅舅蹲在客厅里,温初柠凑过去一看,箱子里一只小白狗,脏兮兮的,看起来也就刚满月。
“你哪儿捡的?”
“小区门口,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趴在草地里,多可怜。咱养着还是之后送人?”
周隽阳今天刚听了什么讲座回来,电脑包就扔在沙发上,休闲衬衫配长裤,半蹲在箱子前。
“养着呗,我没意见。”
“行,我给你捎早饭了,在桌子上,你吃完再去上课,”周隽阳起身,去厨房里给小狗倒了碗牛奶,“哎,以后就咱仨相依为命了。”
温初柠墨迹着去饭厅,豆浆小笼包,她捡了一个塞进嘴里,“你今天啥安排?我看家人群里,外公让你去相亲。”
“不去,这么多东西还得收拾……我晚点还得去中医馆看看,”周隽阳喂了小狗,说,“你上完课可以过来啊,今天有理疗师在,能给你放松下肌肉,我听说市游泳队的也来。”
“不就是拔火罐?”
“你可别小瞧了拔火罐……”
“打住,”温初柠咬着包子,“你知道你为什么单身吗?”
“为什么?”周隽阳好整以暇。
“你太老干部作风了。”
“……拔火罐就老干部了?”
“年轻人喜欢的东西跟你也不沾边,天天在办公室里喝茶养生,有就怪了。”
温初柠麻溜地胡吃海塞,灌了几口豆浆缓了缓,然后拍了拍周隽阳的肩膀,“舅舅,你才三十,年轻得很,不要有心理压力。”
“……”
说完,温初柠脚底抹油去换衣服了,今天的课也不是多重要——
大概也是因为父亲温绍辉早些年也从事体育行业的原因,打小就让她学跆拳道,那会说是锻炼身体,不过也确实是如此,温初柠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
每年暑期的跆拳道课,也上习惯了。
周隽阳蹲在纸箱面前摸了摸吃饱喝足的小白狗,听着温初柠速度极快地洗漱完毕,然后换了另一身干净的短袖短裤,抓了包摸钥匙出门。
十七岁的小姑娘,安静灵动,有时候有点散漫不太修边幅,还真跟别的同龄女孩不太一样。
对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早恋是第一重灾区,临江一中是市重点中学,尤其是温初柠所在的重点班,一学期开一次家长会,早恋都被说烂了。
周隽阳也侧旁敲击过,温初柠不耐烦地说,他们班那些男的也就那样,不会的,别瞎操心。
周隽阳无端想起来网上一句话:说你上班懒得打扮是为什么?
答:因为公司里没有喜欢的人。
周隽阳无端笑了笑,抬眼一看,温初柠站在镜子前捋了捋头发,仔仔细细把碎发掖到耳后,还擦了点薄荷唇膏。
“今天下午可能下雨,你记得带伞。”
“知道了。”
温初柠随手拿了一把折叠伞塞进包里。
房子回归安静,周隽阳耸了耸肩,看着客厅里堆满的箱子,准备收拾好了再去上班。
温初柠上课的地方也在一文化商圈,离家属院不远,离周隽阳的中医馆也不远,附近还有一个游泳馆。
路过的时候,温初柠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隔着玻璃墙,也只是看到泳池与各种各样的人,她看完才觉得自己这个反应多余。
明明都看不到的,还要抱着希望盼望看到他。
但没看到也好,反正陈一澜回来了,这两个月里,能看到他已经很好了。
温初柠的心情上扬,到了场馆的时候,教练是个中年男人,教些动作,然后让大家练习,这个魁梧的中年男人背着手,逐一纠正,最后二人一组逐一检验。
温初柠对面的这人——是她班班长。
一个斯斯文文的戴眼镜的男孩,叫叶浩东,他是今年暑假才来的,当时究其原因,说是体育不及格。
体育不及格不应该去跑步锻炼么,跑来练跆拳道?
温初柠同桌当时还发出一声别有深意的“哎哟”。
眼下,这瘦高班长颤巍巍举着海绵拍,“温、温初柠……你小心一点……”
“你放轻松,我踢得很准的。”温初柠宽慰他,“我动作慢一点,你看着我的动作来挡。”
话是这么安慰,但明显不管用。
温初柠赤脚飞踢,叶浩东完全傻住,两手举着海绵板不知东西。
只看到温初柠动作干脆利落,抬腿飞踢很有力量,宽松裤腿随着她动作稍滑了一些,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细腿。
“啪——”
叶浩东手一软,板子飞了出去。
魁梧的教练一扫,吓得叶浩东弯腰去捡。
“你太厉害了。”叶浩东小声说。
“我都练好多年了。”
温初柠走到后面拿了矿泉水喝了一口。
叶浩东呆呆看她,眼神直却想躲,绕了几圈又看过来,温初柠和学校里别的女孩一样又不一样。
干干净净的马尾,有些碎发,脖颈的线条细柔,她平日话不多,但做事利落,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写作业,也好像蒙着一层特殊的滤镜一样。
她挺直胸膛的样子,总是跟学校里追求白瘦的女孩不太一样,原来这种气质,更像一种坚韧又柔软的力量。
下课后,温初柠去换了衣服,不想叶浩东背着双肩包等在门口。
“咱俩不顺路吧?”温初柠捏着水瓶出来。
“啊,我那边坐公交。”叶浩东有点羞涩。
“哦,好。”
温初柠跟他并肩下楼出来,沿着商业街走,舅舅的中医馆就在路口。
“我看咱们班主任转发的朋友圈……”叶浩东没话找话,“今年咱们临江市里要办中学生运动会了,说是九月,咱们学校运动会也在九月,班主任说可能想直接以学校为单位参加市里的了。”
“哦……那挺好。”温初柠百无聊赖看着马路。
“你、你参加吗?”
叶浩东小心翼翼,佯装无意地问出了自己想问的答案。
“不知道,等开学看看吧。”
“行!”叶浩东跟她走到了十字路口,对面是公交站,他挥了挥手,摆出一个自诩好看的笑容,结果温初柠只是打了个招呼就左拐了。
笑容瞬间干巴巴。
温初柠本来是想看一眼舅舅在不在里面,结果这回这一眼,隔着玻璃窗,她看到了陈一澜。
周家的中医馆在临江市小有名气,不仅是因为有资深老中医坐诊,还因为这里有拔火罐和推拿针灸等专业的养生项目,三层楼,分区,装修设计古色古香。
一楼左边是休闲区,右边是中医坐诊,还有一整面墙的中药柜子。
陈一澜和几个人就坐在左边,桌上有茶壶和饼干小食,孙嘉曜笑的张扬,喋喋不休地说话。
陈一澜闲散地依靠在沙发里,本来在看手机,像是心有灵犀,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冷不丁的,二人隔着窗户对视。
恰好是阳光的投影,恰好马路边的树影随风晃动。
视线相交,在短暂的一刹那。
少年线条流畅而落拓的脖颈与喉结,宽松的t恤下的身子坚实硬朗,唇边噙着一点淡淡的笑,不知是对她还是因为孙嘉曜的话,那笑意像是变的柔软。
温初柠就站在玻璃窗外面,很下意识地想要回应,笑容牵起来,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面庞。
夏天闷热,出了一点汗,咽湿了额前的一些碎发,小姑娘年轻的脸庞有点绯红,一双眼睛亮晶晶,蕴着下意识的笑意,像夏日别样的美好。
这个午后满是风暴,藏在夏天的心中。
无数颗风的心脏,就在青涩却甘甜的相视片刻里,剧烈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