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庆节放假前, 温初柠在写数学作业,听见了孙嘉曜在后面提了一嘴说要回学校了。
陈一澜懒懒散散应了一声,刚跑完步, 睡不醒似的。
温初柠却坐在前面, 握着笔的手顿了顿。
运动会结束都有一周了, 她早有预料陈一澜和孙嘉曜要回去。
温初柠有听他说过, 他和孙嘉曜是在国家代训,为期一年, 一年后夏天有一场冠军锦标赛,是去是留,成绩决定。
短暂的两个月,过的很快。
大概是因为快放假的原因,班里的气氛又活泛起来。
温初柠默默趴在桌上,明明是该写作业, 却又不太受控制地听着他们两个在说什么。
但偏偏孙嘉曜只是提了一嘴就带过了这个话题。
温初柠心里挺懊恼。
加上她今天生理期来了,回回都是第一天肚子疼, 抵抗力下降, 脸上还有点冒痘,整个人有点萎靡。
舒可蓓悄悄说,“国庆节放完假,还有三个月就放寒假了。”
寒假还能再见吗?
可以往过年,温初柠没听过他回来。
“不一定, 他们训练很重的。”
“过年都不回来吗?”
“可能的。”
“唉。”
舒可蓓也叹口气,俩人坐在座位上写作业,有各科课代表发作业,英语课代表发过来的时候提醒了一句,“温初柠, 英语老师喊你去办公室一趟。”
“好。”
“怎么了?”舒可蓓关切一句。
“估计没事,应该是比赛的事情。”
“好!”
温初柠起身从后门出去,陈一澜坐在椅子上,大喇喇的,温初柠从他的长腿上迈过去。
人姑娘没搭理他,陈一澜还愣一下,问孙嘉曜,“她怎么了?”
“没怎么吧,”孙嘉曜站起来往桌上一看,“估计是在做数学题心情不好呗。”
陈一澜看了一眼,突然想起来体育课上温初柠没跑步,自习的时候在桌上趴了半天。
这么一想,大概也猜到是女孩子每个月那几天。
温初柠去了英语老师办公室,崔萍萍正好在写教案,见到温初柠,她拉开了抽屉,“正好,前几天我们给你报名那个比赛,下周是初赛,初赛不难,就是做卷子,复赛是口语,正好能赶在寒假那会进决赛。”
崔萍萍递给她几张卷子说,“这是我给你找到的真题,你有空可以看看。不用太紧张,你的水平肯定可以的。”
“好,谢谢崔老师。”
温初柠点点头,正好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推开,温初柠抬头看,发现是马笑彤。
崔萍萍带五班和六班。
马笑彤进来,看到温初柠,视线落在她手里的卷子上。
崔萍萍跟温初柠说,“你先回去吧,好好准备准备。”
“好,崔老师再见。”
温初柠点点头,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听到马笑彤似乎很难以启口地问老师临江外国语大学的事情,大意就是也想要跟温初柠一起参加英语比赛。
崔萍萍语重心长地说,“这么说,咱们学校只有一个临江外国语大学的保送名额,谁能拿到也是各凭本事,我一直告诉过你,你的英语成绩虽然是年纪第三,但你跟温初柠差了一大截,你的口语也不如她,所以我说这种竞赛,也是要分情况的,你确实可以参加,但我还是建议你把重心放在考试上。就像这个决赛,根据以往经验,要么是全英文辩论赛,要么是口语演讲,你能在三个月里把口语提上来吗?”
马笑彤不语,似乎有点难堪。
崔萍萍拍了拍她的肩膀,“参加是可以的,但我希望你分得清主次。”
马笑彤的家境条件一般,崔萍萍是他们班的班主任,知道这孩子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是这孩子口语差,另一个是决赛要去燕京,冬令营的形式,也是一笔不算小的开支。
但是为了保护这孩子的自尊心,崔萍萍没说这个。
马笑彤点点头。
温初柠在门口等了一会,犹豫自己该不该说。
等了几分钟,马笑彤从里面走出来。
温初柠在外面等她。
“马笑彤,”温初柠叫住她。
马笑彤停住脚步。
温初柠咬了咬唇,“可能我不该跟你说,你做你自己的就好了,没必要这样,我不考临江外国语大学的,况且你是理科班,临江外国语好像没多少理科专业……”
马笑彤也是脸皮薄的女孩子,刚才被崔萍萍那么一说,更觉得自己不如温初柠。
她没温初柠好看,也没温初柠得到英语老师的“偏爱”,她的英语成绩是学校年纪第三,但差了温初柠一大截,温初柠可以在学校里的英语比赛里说流利的口语,她不能。
她的英语磕磕绊绊,还带着口音,上台就被同学们取笑。
“你有时间吗?”马笑彤在班里没多少朋友,嗫嚅地看着温初柠。
“还好。”
马笑彤往前走了几步,跟温初柠靠在栏杆上。
“我爸爸想让我考我们老家的师范学校,签两年工作的那种,这样我可以参加明年的春季高考过去。”
马笑彤憋着一股情绪,忍着眼泪又不能哭。
“所以我才想,我想拿到临江外国语大学的保送,其实不是为了保送,是因为临江外国语大学的保送有免学费……”
她这么一说,温初柠忽然愣住,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马笑彤不敢看她的眼睛,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球场。
小姑娘个子不高,皮肤有点蜡黄,干干瘦瘦的,是班里埋头学习的那一挂。
每个班里都有这样一种女孩,长相身材不出众,学习比谁都努力,沉默寡言。
温初柠想了想,跟她说,“你成绩很好,你可以考你喜欢的大学,学你喜欢的专业,老师们都说大学改变命运,改变的是你的命运,这是你的未来,别强迫自己。”
“……”
“我妈挺不靠谱的,但我妈跟我说过一句话,”温初柠说,“你自己才是你人生的导演,你是为自己而活。”
“……”
“关于原生家庭,我可能没有资格说什么,可如果你觉得他们愚昧、那你就要想办法逃离,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马笑彤终于有点忍不住想哭。
温初柠还不太擅长哄人,她抿抿唇,“我先回去写作业了。”
“好。”
“……要是你有时间,可以来我们班找我,”温初柠说,“我妈妈给我买了很多英文杂志和小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借给你看。”
马笑彤感激地看着她——她的假想敌。
是个很美好的女孩。
温初柠快步走下楼,准备从后门进去的时候,陈一澜坐在门口。
“不高兴了?”陈一澜抬了抬腿挡住她。
温初柠心情都平复下来了,刚才看到马笑彤,忽然难免有些小小的感慨。
陈一澜大喇喇得坐在这儿,夕阳落在他身上,她在他身上,好像能看到无尽的可能与活力。
舍不得很正常,可他也要在属于他的赛场拿到属于他的荣耀。
“还好。”温初柠敛了敛视线。
陈一澜对她的桌上扬了扬下巴。
温初柠看过去,桌上一只崭新的葡萄味软糖,还有一杯热奶茶。
“那就吃点甜的开心点。”
自习要开始了,陈一澜收回腿坐正。
温初柠看着桌上的奶茶,心情有些五味陈杂。
不舍,却也希望他能奔赴他的赛场。
温初柠拆开糖,分给舒可蓓,又把一半放到了陈一澜桌上。
“你也是。”
温初柠放下就回了身子,继续趴在桌上写作业。
回头的那一瞬间,看到陈一澜被阳光镀上金色的发,看到他轮廓挺立的脸颊。
心跳空空落落。
好像,一切就要回到他回来之前那样了。
明涛开了个小班会,讲了放假的事情,国庆节,放七天。
“今天的自习上不上都行。”明涛特批。
放学铃一打,大家都沉浸在放假的喜悦里。
温初柠也打算早点走。
孙嘉曜拍着篮球,说,“一澜,篮球你先拿着吧,过两天我来找你打球。”
“行。”
陈一澜应了一声,收拾了桌子,然后没急着走,等着温初柠。
温初柠起初不知道。
她想写完这张卷子之后再走。
舒可蓓也先走了。
因为放假,班里只剩下了四五个同学,这四五个人还去吃饭了。
温初柠没有注意到,因为小腹还隐隐作痛,她喝了一口温热的奶茶,努力地做完最后一道题。
旁边的桌子晃了晃。
温初柠一偏头,发现是陈一澜坐在了她的身边,他里面一件白色的t恤,外面是学校的秋季校服。
蓝白色的老古板校服,可是总能被他穿的分外清俊,他肩宽腿长,身材比例极好,后背随意地靠在后桌上,偏头看她,夕阳从窗户里斜斜的沁进来,映照在他的眼角,瞳仁是浅浅的茶褐色,薄唇的形状好看,下巴瘦削。
他随意坐在身边,左手撑在桌上,手指抵着太阳穴。
就这么偏头看着她。
猝不及防的对视,温初柠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要往哪里放。
“还有最后一道问题,”陈一澜的视线落在她的试卷上,清冽好听的低音读着,“已知圆x的平方加y的平方等于8,与直线l相交于cd两点……”
温初柠脑袋里空白了一下。
重要的好像并不是题了。
陈一澜读了一遍题,就在旁边看起了手机。
温初柠拿着笔在草稿纸上算来算去,陈一澜低着视线看题,她偏头看着他。
秋天是个很好的季节,天空黑的不早不晚,彼时天色是橘色与浅蓝色的交界,陈一澜低垂着视线,长长的睫毛微微的晃动。
温初柠握着笔,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偏差。
她趴在桌上,握着笔随便的勾勒了几下。
她画画不太精,简单勾勒了一下,又不太像他。
“写完没?”
静谧中,陈一澜开口问她。
温初柠慌里慌张把草稿纸夹进试卷里,然后合上了数学课本,把作业装进了书包里。
陈一澜这才慢悠悠起身,从后面拿起了篮球走在前面。
温初柠背着书包跟在他身后。
这会学校里的同学都走了一大半,校园里有些空荡,偶尔有些庆祝声,也是隔壁的篮球场。
温初柠抬起视线看过去,篮球场上一群少年在运球抢球投篮,一片青春无限活力。
可那群人,没有一个像他。
没有人像他这样。
游泳池边的铁栅栏门也拉上了,水面安静的泛着光。
这儿,再也看不到一个少年坐在这擦着头发。
也看不到他在水中,人鱼似的游来游去。
他只在这儿短短的两个月,却好像在她的灵魂深处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记。
他还没走,她已经开始不舍。
温初柠走在他身后,陈一澜放慢了脚步走在前面,他不知道她今天失落的原因。
他随意地拍着篮球,一会又把篮球拿在手里,用一根手指转着。
他回过身,看着她,步子放慢的倒退走。
温初柠背着书包,低着视线,看着有点小小的不高兴。
陈一澜想逗她笑笑。
她往前走,结果没想到陈一澜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捏在她的脸上,很轻。
“笑笑,难过什么呢。”他松手,拍了下篮球,“糖都哄不好了?”
“你手脏不脏。”温初柠拍开他的手。
糖哄得好,是她舍不得而已。
可也只是一种不可开解的舍不得。
陈一澜给她讲冷笑话,她不想笑。
她背着包,看着他走在她身边,说到好笑处,肩膀微微抖动,然后他看她情绪不佳的样子。
“小屁孩还挺难哄啊。”他停下脚步,站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一张俊脸凑在她的眼前。
快走到家属院了,一边是绿化带,里面的铁栅栏里面开了好多花。
她的少年就这样明晃晃的站在她面前,没有半点不耐,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你看什么。”
温初柠心虚的别开视线。
陈一澜突然抬起手,修长的食指拇指将她的唇角向上拉了拉。
“笑笑多好看。”陈一澜闷笑一声,抬起脚步走了两步,二人陷入一种短暂的、诡异的静默。
“我大概可能要走这件事情,让温初柠小朋友这么不开心?”
“才不是!”
撞上他的视线,弯着的桃花眼,清澈的含着笑,像能够看穿心事。
“是吗?”陈一澜耸耸肩膀,笑着看她,“那你觉得我信不信。”
“管你信不信!”
温初柠拔腿就跑,脸颊烫的厉害,眼眶也有点发酸。
她宽慰自己,是生理期把情绪放大了。
说不出口的舍不得,不知道下次再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他是属于赛场的,以后枯燥的这两年,她是不是要自己熬过了?
温初柠跑回家了,趴在床上,鼻尖泛酸。
一是不舍,二是懊恼自己这一路上的反应。
明明应该笑笑,可真的笑不出来。
十七岁的酸涩,藏在心底一遍遍发酵。
她听到楼下开门又关门,听到陈一澜又出门。
她不该那样的。
她应该多笑笑的。
温初柠有点想哭,也找不到一个哭的原因。
就趴在床上蔫蔫的睡了一会,衣服也没换,她做了个很短暂的梦。
梦到她睡过了日子,陈一澜买了车票要离开临江了,她跑去找他,可那趟列车已经走了。
她站在车站大哭,没有面对面跟他说一句陈一澜再见。
“嗡——”
手机震动了一下。
温初柠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漆黑,黑暗将情绪放大,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到她眼眶潮湿,趴在床上忍不住流泪。
陈一澜给她发了好多条消息,她现在才看到。
【人鱼:看外面。】
温初柠从床上爬起来,抹了一把眼睛,往楼下看。
家属院里种了很多银杏树,秋天,银杏叶落了一地。
陈一澜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把扫帚,将一片落地的银杏叶扫成了一颗爱心。
他站在楼下,抬头看着她的窗户。
一颗黄灿灿的爱心。
陈一澜站在旁边,对她笑了笑。
温初柠抹了一把脸跑下楼,脚步急切。
陈一澜站在外面都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单元门被人急急地推开。
温初柠回来就哭着睡着了,头发乱乱的,身上还穿着校服,眼尾有些泛红。
陈一澜好笑地看着她,“多大的事儿就哭了?”
温初柠不说话,站在他面前,梦醒了,他还没走。
她吸了口气,声音有点发哑,以为他是来告别的,“陈一澜,再见。”
陈一澜愣住,盯着她的脸,莫名其妙,“再哪门子见?”
“你不是要回去了吗?”温初柠声音有些发抖,“对不起,我下午……”
“谁跟你说的,是我们学校水上项目的要搬回来了,我要回去收拾我的宿舍,”陈一澜笑出声来,“傻不傻啊你。”
温初柠滞住,不敢置信,“你不回去了吗?”
“我们校区要搬回来了。”陈一澜笑说,“不走。”
温初柠已经碎掉的心瞬间拼凑起来,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抹了把眼睛,跑到陈一澜身边,揪着他的t恤擦了一把脸。
“你这小屁孩……”
陈一澜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温初柠掐了他一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哪儿知道这个,”陈一澜往后跳开,“我以为你生理期情绪问题!”
“……”
温初柠咬牙切齿。
陈一澜笑她。
那颗黄橙橙的爱心,好像让这个本该黯淡熄灭的秋天重新燃烧起来。
碎掉的心脏满血复活,沉寂了一天的心情瞬间上扬。
“回去了,外面冷,”陈一澜拉着她回去,头也不回,“温初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谁答应你了。”
温初柠脸颊涨红,手腕任由他拉着。
狭窄的走道,她愈发清晰地感知到手腕上的温热温度。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干燥。
她的手腕烫了起来。
陈一澜笑她一声,懒得跟她拌嘴,“回去早点睡了,哭这样也不嫌丢人,多亏你现在十七了,你要是才七岁,这会又该告我状了。”
“……不理你了!”
温初柠挣开他的手腕,蹭蹭蹭跑上楼。
陈一澜站在门口,看着她跑上去的背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到她刚才跑下来的样子,急急忙忙,长睫濡湿,长发也乱乱的。
——怪不得一下午闷着头,原来,是舍不得他呀。
陈一澜想到这三个字,低低笑了。
陈一澜打了个喷嚏,拿钥匙开门进屋。
在楼下站了那么半小时,终于看到她笑了,也值了。
温初柠跑进家门,心跳扑通扑通。
她又跑到了窗台边,那颗黄灿灿的爱心躺在地上,让她的整颗心都飞起来。
温初柠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他不走。
——他没走。
——他说,小屁孩,真难哄。
明明多好哄呀,一颗银杏叶构成的爱心,她的阴云瞬间烟消云散。
温初柠洗漱了一番,坐在桌前,想到陈一澜站在楼下的样子,傻乎乎的笑了。
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晚安。】
外面吹起了风,温初柠突然有点小躁动,她蹑手蹑脚跑下楼,晚风吹拂着那颗爱心,温初柠捡了一片银杏叶又跑回去,身上穿着睡衣,脸颊被吹得凉凉的。
温初柠把银杏叶夹在一本小说里。
她随手撕下一张纸。
——没被糖哄好,银杏叶更漂亮呀。
写完,又划掉。
——是他没走。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今天出门办事了,明天9:00见。本章下24h评论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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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如果你觉得他们愚昧、那你就要想办法逃离,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这一句,是我看塔拉·威斯特夫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有感。
这本书里面有几句话:
“如果现在让步,我失去的不只是一场争论,我会失去对自己思想的控制权,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我父亲想从我身上驱逐的不是恶魔,而是我自己。”
“我曾怯懦、崩溃、自我怀疑,内心有什么东西腐烂了,恶臭熏天,直到我逃离大山,打开另一个世界,那是教育给我的新世界,那是我生命的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