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柠坐在露天的车站边, 天暗下来,气温就降了。
远处的面摊人来人往,一个老奶奶支着锅一次次的煮面。
温初柠穿的短裤短袖, 一会就觉得很冷了。
可她也不敢走开, 明明知道陈一澜不会来的这么快, 她还是不敢离开半步。
温初柠手机也快没电了, 也不敢乱看。
这条街晚上果然是个夜市,只不过是个小乡镇的夜市, 并不大。
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卖吃的摊贩。
温初柠就坐在公交车站边,有点新奇有点瑟缩的看着人来人往。
夜市来得快,散的也快。
她有点冷,就靠在公交车站的透明围墙上。
好一会都没消息,她实在是等的无聊, 就给陈一澜发消息。
【你到哪了?】
【再等一小时,】陈一澜说, 【别乱跑。】
【好。】
大概是因为他的秒回, 温初柠觉得有些安心,可是这会情绪平复下来,温初柠又觉得愧疚下来。
一时没忍住,给他发消息。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你回来很麻烦吧?】
他说改签车票,从淮川回临江, 还要坐车两三小时赶到这儿。
【那不然怎么办呢?】屏幕上显示正在输入中,【看你自己搁那儿哭?】
屏幕上还是显示正在输入中。
温初柠盯着屏幕。
几分钟又弹出来仨字儿——
【舍不得。】
温初柠握着手机,莫名有些鼻酸。
陈一澜没再给她发消息,温初柠就这么孤苦伶仃地坐在没人的车站边等着他。
但因为这三个字,她觉得这场漫长的等待也没那么难捱了。
陈一澜找到地方的时候有点狼狈。
他的高铁票本来是明天早上的, 五点多给她打电话,最近的高铁在四十分钟后,而这个时间正是交通高峰期。
打车高峰,地铁这个时间最拥挤。
好在训练中心距离高铁站不算太远,他干脆一路跑过去,少年恣意的身影与说不清的紧张,奔跑在十七岁初秋的黄昏,卡着最后十五分钟赶到高铁站。
到了临江后,很多出租车司机都不太愿意接这么偏远的单,最后好不容易打到一辆出租车,师傅嫌这里难走,把他放在乡镇口,正好碰上一急着去城区的单,司机毫不犹豫的把他放这儿了。
看看手机,距离温初柠发来的地址还差六公里。
怎么办呢?
他一路跑过来,以前训练时一次次跑三千米,终点线是成绩,是电记表。
这次六公里,终点线是温初柠。
远远地看到那个公交车站,陈一澜终于停下脚步。
他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息。
只是听到她在电话里带着哭腔的声音,他连跑带赶回来。
那一瞬间想到的是什么呢?
是小时候,温初柠父母刚离婚的那会,她才上一年级。
学校离家有点远,那天没人来接她。
陈一澜跟着几个小伙伴先走了,结果晚上七点多,学校的老师给他家打来电话,那时他刚到家,汪茹不在家,他接了电话,听见温初柠哭着说,她回不去家了,没人来接她。
陈一澜一路跑过去,学校的老师陪她等了好一会,学校也关门了,老师也要下班回家了,让她在保安室门口等着。
六岁的温初柠记不住周梦刚换的手机号,只记得他家的电话。
她唯一能打给的人,是他家的号码。
那天陈一澜跑到学校,男孩子胆子总归大一些,也认得路,就这么把温初柠牵回去,一路上温初柠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本来不是他的事儿,可是他看着抹眼泪的小温初柠,竟然第一反应是——后悔自己贪玩,把她扔在那。
这会,陈一澜微微喘着,看着公交站那里。
光秃秃的,黑沉沉的夜色,夜市散掉了,并不算宽敞的马路上,残留着很多垃圾。
只有斜对面有一个老奶奶推着车,牌子上写着牛肉面,热腾腾的热气。
对面还有一些老旧的店铺,有些中年人围在外面打牌。
破落的喧嚣,沉寂的夜色。
温初柠靠在公交车站,短裤短袖,马尾低低的,裸-露着的胳膊纤细。
在某一瞬间,跟小时候,那个坐在保安室门口的小小的身影交叠。
那会小姑娘哭得抽抽噎噎,扎着双马尾,正好掉牙,咧嘴哭的时候,缺俩门牙,就坐在那干巴巴的抹眼泪。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一哭,本来没他的事儿,他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
那通带着哭腔的电话,足以让他一路狂奔向她,提起来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回去。
陈一澜看到她有点累地靠坐在那,他抬起脚步,不远处有个烤红薯的摊子,还卖热梨水,他过去买了一份,朝她走过去。
温初柠都快等睡着了,突然觉得眼前的光被什么挡了一下。
她有点惊恐地睁开眼。
却看到陈一澜背对着光,他弯下腰,蹲在她面前。
背着光,少年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朦胧的暖意,他的头发有点乱乱的,额角有些薄薄的汗意。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把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和热梨水递给她,变戏法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温初柠觉得这一切好像是做梦一样。
陈一澜蹲在她的面前,晚风吹动他的头发,少年气的五官清爽耐看,轮廓清晰,下颔瘦削,双眼皮形状漂亮,薄唇微微上翘,清爽干冽的气息拂过鼻息。
温初柠看过训练时他专注的表情,看过他在泳池里比赛时的肃然冷冽,看过他闲散的坐在椅子上与人谈笑的神情。
可很少看到过这样的他,眼里有单纯的笑容,笑起来的时候,唇边微微上翘,眼角眉梢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性感。
这一刻,温初柠的脑袋里好像冒出了那天在语文课上看的怦然心动里的那句台词——
“有时候,你也会遇到色彩斑斓的人,真的遇到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在这个秋意冷冽的夜晚,一切本来都是灰蒙蒙的,可陈一澜出现,好像让这个夜晚变成了温暖,变成了色彩斑斓。
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被温绍辉忽略。
孤独的在这个公交车站牌捱过了好几个小时。
都不重要了。
“别哭啊,我这不是来了?”
陈一澜轻笑一声。
是呀,他来了。
她不知道他一路的狂奔,心落下去,扑通扑通炸开泛滥的情绪。
温初柠吸吸气,把眼泪憋回去。
陈一澜揉了一把她头发,可怜巴巴的,像个走丢的小猫。
惹人心疼。
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烤红薯还热着,一下暖了掌心。
她把梨水放在一边,陈一澜脱了身上的薄外套递给她,温初柠干巴巴坐在那,他只好把外套披在她肩膀上。
铺天盖地的暖意,是他的体温。
温初柠捧着烤红薯,一时间竟然酸涩难捱。
她把烤红薯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陈一澜。
陈一澜接过来。
温初柠低头给烤红薯剥皮。
陈一澜坐在她的身边,他探手把薄外套拢了拢。
温初柠扁扁嘴,红薯甜糯,还热着。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得,你可别跟我算这个,”陈一澜故作轻松说,“咱俩可算不完这些,十多年的麻烦呢。”
哪儿能算麻烦呢,都快成了他的下意识。
——却也有那么点微弱的庆幸,她总能在他面前,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防备的,是不是又说明,他对她,也是特殊的呢?
温初柠一想也是,报复性的咬了一口烤红薯,结果正好咬到了最中间,一口滚烫的红薯烫的她倒吸一口凉气,腾了另一只手扇了扇。
“又没人跟你抢,吃慢点。”
陈一澜笑了她一声,跟她并肩坐在这。
温初柠瞬间觉得,终于有安全多了。
他没来之前,她还挺惶恐的,毕竟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当时还发散性的想,要是真有什么事,她是不是能跑过去找那个面摊的老奶奶。
他来了,她终于可以停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心。
温初柠咬着烤红薯,转头看着陈一澜。
他里面只有一件短袖,少年坚实的肩膀,线条流畅的脖颈,他单手帮她拿着一小杯梨水。
“陈一澜,你真好。”
她发出一声很小声的感叹。
好像已经,越来越喜欢你了。
“我不对你好还对谁好。”
他闲闲回了一句,右手给她端着梨水。
温初柠把吸管转向他,“要不你先喝一口?”
“我喝了你怎么喝?”他挑了挑眉,散漫地看了她一眼,有点痞气。
“我把盖子打开喝啊。”温初柠说,“快点,第一口给你喝,就当弥补小时候我抢你西瓜尖儿了!”
“你还好意思。”
“怎么不好意思,快点。”
温初柠催促,陈一澜勉为其难尝了一口。
温热的,甜度正好。
温初柠把盖子打开,里面有几块还脆生的梨,她干脆一口气把梨汤喝光,然后举着杯子吃里面的几块梨。
陈一澜偏头看着她。
她终于是暖和了一点,脸颊没那么发白了,仰着小脸,下巴尖俏。
温初柠勉强垫了垫肚子。
老奶奶也收摊了,只剩路边的吊起的灯泡。
一条并不算宽的路,每隔几米都有路灯投下光亮。
打牌的店铺也打烊了。
路边上有散落的垃圾,老旧的店门,昏黄的光。
俩人并肩坐在马路上,静谧极了。
温初柠小声问他,“咱俩怎么回去?”
陈一澜说,“歇会,我给你舅舅打了电话,他今天去临市听讲座了,买了最近的票,估计过来还要一两小时,我们去镇口等他,这边过来的路不太好走。”
“好。”
温初柠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然后她想到一个问题——
“你怎么过来的?”
“高铁,到了打车过来的。”
“可是我好像没看到有车过来……”
“在镇口下车,跑过来的。”
“……远吗?”
“六公里,跑起来有点远,但想到你自己孤苦伶仃坐在这,也不算远。”
“……”
温初柠的话都梗在了心底。
陈一澜走在前面,背影瘦削颀长,还穿着运动短裤,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
总能,给她无尽的心安。
温初柠莫名有点想哭。
她原本以为,她会懂事一点,等平复好情绪给舅舅打个电话,还要编一个理由,不让舅舅怪罪温绍辉,然后坐在这等舅舅来。
没有想到陈一澜的电话打过来,她可以毫无防备地哭出来,可以不用懂事地说一句没关系。
也没有想到,陈一澜会从淮川出现在这儿。
温初柠摸出了手机,手机还有最后百分之二的电量。
她搜了一下,从淮川的训练场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三四百公里。
手机屏幕黑了下来。
而其中,他为她跑了六公里。
她在他面前,可以稍微不懂事一些,可以哭,可以不用担心被人抛下。
因为他会朝她跑来。
温初柠拿着手机站在原地,路灯拉下了长长的影子。
陈一澜没听到她的动静,回头看她。
温初柠朝他小跑过去。
陈一澜走在她的外面。
“陈一澜,你觉得我能哭吗?”
“哭吧。”
陈一澜停下脚步,对她张开手。
“你干嘛?”
“你小时候不就这样,”陈一澜不屑地说,“一头扎过来,鼻涕眼泪都蹭在我身上。”
温初柠羞窘难当,“我没有!”
“行,你说没有就没有。”
——这回答啊,简直更让她无地自容。
夜风习习,没人走的小路,有秋后的虫鸣,抬头看,月亮皎洁。
身旁的少年一如以往,无声的,予她心安。
路上陈一澜使坏,故意给她讲民间鬼故事。
温初柠强装镇定,“一切相信科学,我是坚定的唯物论——”
“沙沙沙……”
风吹过草丛,发出细碎的声音,什么东西跳过去。
温初柠话音才落,就被吓得往旁边一跳。
“喵呜——”
一声猫叫。
温初柠冷汗涔涔,又终于松了口气。
陈一澜走在她身边,低低地笑。
温初柠掐他一下,“你少吓唬我!”
“唯物主义。”陈一澜慢悠悠地提醒她。
温初柠厚脸皮,“短暂的唯心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对了,咱俩走多远了?”
“也就刚一公里。”
“……还有好远啊!”
温初柠丧气了。
“我背你?”
空旷的窄路,少年倒退着走两步,英挺的五官被月亮染着一点难以察觉的迷人。
“不要。”
——舍不得。
“我们以前训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负重跑。”
“沙袋吗?”
“轮胎,弹力带。”
“……你敢拿我跟轮胎比!”
陈一澜干脆停下脚步,闲闲说,“别怀疑我的体力,上来。”
“不要。”
“你腼腆什么?”
“我没……”
越说,越觉得这话有点隐约模糊的歧义啊!
是她思想歪了还是怎么?
温初柠一抬头,却发现自己不敢跟他对视,看一眼就有种被抓包的错觉,脸颊涨的通红。
“那你别后悔。”温初柠眼一闭,一狠心。
她伏在陈一澜背上,陈一澜也没说累,走着的步伐还很稳妥有力。
温初柠两只手揽着他的脖子,故意晃了一下,“沉不沉?我可是八十六斤呢!”
“别乱动。”
陈一澜稳稳地托着她的腿。
温初柠趴在他背上,少年的脊背坚实温暖,好像并不太费力。
温初柠不说话了,只是突然想到他的训练是不是很重。
这么一想,心里有点泛酸。
隔着衣料,还能感受到他劲瘦的腰腹……也对,蝶泳对腰腹力量的要求很高。
她胡思乱想。
温初柠低下头,偏过视线,看着他的侧脸,她没太受控,轻轻伸出手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
“陈一澜,对不起……让你跑这么远。”她很小声地说。
“……”
陈一澜微顿,并没有立刻回。
温初柠就安安安静静的趴在他背上。
月光长远,铺出一条想要永恒的路。
陈一澜过了一会才说,“那以后我们别走散。”
“好!”
少年清朗的声音,与月色混成一团别样的温柔,伏在心尖,绕到口边,就变成了止不住的雀跃。
他能发现吧?
他会知道吗?
这是承诺吗?
温初柠不敢问出口,却又止不住的唇角上扬。
也许以后要面对很对艰难的日子,会面对紧张的高三,可她觉得好像找到了某种勇气,足矣面对那些困苦的勇气,年少的喜欢可赢万难,只是短短一句话,就滋生出密密麻麻的希望和憧憬。
——他是她对未来日子里的唯一期盼。
陈一澜背着她走到镇口,周隽阳还没到,温初柠和他并肩坐在镇口的一处大石头上。
已经入夜了,这个小镇安静极了。
温初柠坐在他身边有点犯困,下巴一点一点地。
陈一澜干脆让她靠在他肩膀上。
周隽阳过来得时候已经是十点多了,他开着车灯,远远地就看到了并肩坐在一起的两人。
少年肩宽腿长,别有一番安全感。
温初柠身上披着他的外套,靠在人家身上犯困。
看到来人,陈一澜低头叫了她一声,“温初柠,醒醒,你舅舅来了。”
“我好困……”
温初柠折腾一天,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陈一澜看她实在懒得动,干脆站起来,把她打横抱起来。
周隽阳停好车,先下来开了车门。
温初柠是真困了。
陈一澜把她抱进去,自己在她身边坐下。
周隽阳低声说了一句,“你俩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先让她睡会吧。”陈一澜也低声回一句。
“行。”
周隽阳关门上车,把空调调高了一点。
温度暖起来,温初柠睡着了。
陈一澜没动,由着她倚靠着肩膀。
周隽阳也没有打破这份平静,只是视线偶尔扫过车镜,看到陈一澜脸上也难得有一点疲倦,却仍然保持着姿势,让她舒服的靠着。
少年总有分外的勇气,可抵距离,可赢万难,也在视线中小心藏下万种炙热,却仍然有着坦荡的赤诚。
周隽阳接到陈一澜电话的时候,甚至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才是拿不定主意的那个,他果断又利落地改签了票。
那么远的距离,周隽阳当时想,他得多久才能赶回去?
正焦灼的时候,陈一澜说,我过去,不能让她自己在那。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是一句坚定的陈述句。
——陈一澜不会丢下她。
周隽阳想了想,问他,“以后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
“走职业吗?”
“嗯。”陈一澜说。
“是不是得去燕京?”
“不去,”陈一澜云淡风轻地说,“去淮川大学,游泳特招要高考,降分录取。”
“是不是有点难考?”
这一刻,周隽阳也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温初柠墙上贴的淮川外国语大学,那是她的梦想,也是年少时的一句约定。
“想做的事情,总要做。”
想留在身边的人,也要努力地奔赴。
每一颗星星在发光,都是为了让属于她的人能够找到她的星。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这两天作息乱了,估计要晚上九点后了,一定会在十二点之前的!么么!我稳定一天两更哈!!
别忘了预收一下下本!《绯色黎明》和《雨后蝴蝶》么么么么!!!还有点个【收藏作者】!!嗷嗷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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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时候,你也会遇到色彩斑斓的人,真的遇到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出自电影《怦然心动》
2、“每一颗星星在发光,都是为了让属于她的人能够找到她的星。”原句是:“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人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出自《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