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九今儿与她说这话,其实是上一次看着三叔的时候,见他穿得整整齐齐的锦衣,头上戴着帽子,瞧着还真有些员外郎的意思。
可马翠香一身乡下媳妇的打扮,跟在他身后,好似那老妈子仆人一般。
但现在马翠香没懂自己的意思,自己一个侄女儿也不好再多讲,只是依旧笑着,“我才管不得那么多,若是我就趁着年轻将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不操心。”
马翠香笑着,只道南九是个会顾惜自己的,这样的人以后少受罪。
可话是如此,道理她都懂,就是没想着去买身新衣裳,将灰头土脸的自己收拾一回。
今年大部份人都因为冬天那场大雪,受到了影响,但也有像是南平贵这样,短短半年了发了横财的。
好叫村里人羡慕,见了南老头都羡慕不已,只说他家祖坟埋得好。
便是大房,那青桃也有了身孕。
雪一融,南秀儿就搬回去了,因当初说的那些话,南九也就没有跟她在来往了,她性子又变得有些孤僻起来,村子里竟然没有几个能说话的姐妹了。
而因着雪灾的事儿,李少棠在村里待的时间久,这一来二去,总是遇着,她那颗心又开始涟漪荡漾起来。
旁人是没察觉出什么,可青桃跟她在一个屋檐下,又同为女儿,终究是看了出来,少不得一番冷热嘲讽:“你自己是什么货色心里没数?尽想着春秋大梦,且不说人家是村长的独苗苗,是个秀才公,就是人白丁一个,也不会要你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
南秀儿不敢反抗她,便不理会她,垂着头干活。
青桃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手里端着刚摘的李子,一口咬去半个,丝毫没有觉得酸。“他那前头的未婚妻虽是跟人跑了,可到底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他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挣一份面子,以后找的媳妇,也只会比这个好,而不会比这个差,你就省省,有那心思不如想想,怎么找一户殷实的人家过日子才是。到时候你宽裕了,我跟你阿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青桃虽然嘴上不留情,可是有一点说对了。
李少棠就算不为别的,但也会为了面子,找一户比从前那户人家还要好的亲事。
南秀儿听着听着,只觉得委屈,眼泪顺着苍白瘦弱的脸颊流了下来。
她今年已是十六岁了,应该是那如花年纪,可因为这日子过得如意,满脸的颓废,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十分苍老,跟那二十六岁的差不多。
还不如青桃精致水嫩。
她停下手里的活儿,看这旁边盆里自己的倒影,又扭头怔怔地看青桃好一阵子,眼泪就流得更凶了。
便想起了两年前南九和自己说的话,什么都要靠自己,这一年多来自己事事为了阿兄好,处处忍让,可是得了什么?除了这双手变得更粗糙,脸色变得越蜡黄,她什么都没有得到,正月里还生了一场大病。
阿兄将她扔在祖母屋子里头,就对她不管不问。
她看着盆里青桃娘的衣裳,忽然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洗下去了。
倏然起身,将手里的棒槌一扔,便进了房间去。
青桃见了,将她骂了一回,也没当回事,想着回头跟南福德说,自有南福德去收拾南秀儿。
然没想到才没多久,南秀儿就从屋子里出来,却背着包袱,也不理会她,直接就出了门去。
南秀儿因一时之气,收拾包袱离开。
只是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银钱了,又没有地儿去,便想着去找她阿娘。
南福德回来听说人走了,急得想要找南九帮忙打听消息。
可南九一听外面是他的声音,便声也不出,假装不在家,连小蝴蝶都老老实实地趴在梁上,不吱声。
南福德没法,又只能去找顾云舟。
可顾云舟因老牛被他活活饿死的事儿,一直记在心里,只找了个借口搪塞,说是家里忙,便也没理会。
这个时候南福德才意识到,自己除了青桃,没人愿意同自己来往了。
回了家还叫青桃催促,“怎么去了这么久,赶紧做饭吧,我娘的身子饿不得,你是晓得的。”又指了指凸出的肚子,“你儿子也饿着呢。”
南福德原是想去跟南九说一声,让南九帮忙找,自己好赶紧回来给青桃母女俩煮饭,可这不是没遇着南九在家里么?
所以他才去顾云舟家里,但也是白跑了一趟。
回来本是打算跟青桃说一声,自己亲自去找,可没想到刚踏进门,就听到青桃的埋怨催促,便一下没忍住,一把将那地上南秀儿没洗完的衣裳都扔在地上,连带盆也砸了,“秀儿丢了,你还想着吃,你这心是什么做的?”
但根本没吓着青桃,那青桃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她那么大一个人,能丢?又不是没脑子,何况她带着包袱呢,有银子呢。”
南福德见她无动于衷,心里又着急,担心南秀儿真出事,只能转头出门,继续寻。
也不知如何想的,忽然想起改嫁了的阿娘,寻到那边,晓得南秀儿在那里,他阿娘还生了个弟弟,心里很不是滋味。
门都没进,摸黑回了家。
这些事儿,南九第二天才晓得的,但也没多管,只琢磨着做什么营生赚钱,就指望纸火铺子肯定是不行的。
她今年也是十四岁了,本就生得十分好看,如今随着年龄增长,模样也越发出挑,每日出门,村里的小子们明知道她有了小夫婿,还是忍不住冲她打口哨。
南九早习以为常了,八月初的时候去了县城一趟,找到了方掌柜。
与他商议着在县里开 个铺子的事儿。
这要不是去年的雪灾,她早就琢磨着和方掌柜合伙开生药铺子了。方掌柜有人脉关系,自己有钱财,双方合作,还是很有前途的。
方掌柜如今在街角摆摊,仍旧是孤身一人,儿子还没音讯,多半是没了。
他自己也看淡了,“我也没什么对不住他的,真没了,也是各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