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她头发上跳跃着阳光,散发出一股干燥蓬松的味道。一只手轻轻抚过我光洁的额头。唤道:「初夏,初夏」
九岁的午后,她从破旧的家里领走我,身后是父母陌生不舍的视线,我以为他们会在最后的时候拉开她说:「初夏初夏,我们回家。」可她一路顺利的牵走了我,踏过一路崎岖。她生的极美,可惜嗓音却异常沙哑。
我咬着牙,狠狠地说:「如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离开?」
她淡淡笑起来:「初夏要恨就恨吧。」
其实那时我就知道,如若不是她,牵我走的会是那面目狰狞的人贩子,换我的钱会拿来养活尚幼的弟弟。
「为什么选我?」我以为她会选择最好看的丫头,而不是脏兮兮,一脸顽劣的我。
「初夏,你知道么?」她褪去笑容,「你有最好听的声音。」
我冷哼一声,侧过脸去。
我不愿看她的泪水。
像水珠似的。
会落在地上。
不是疼了或是难过的悲伤,而是一种深深的绝望。殃及着我的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好像很有些钱,我第一次坐上了马车,我抓住窗沿和颠簸做斗争,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最角落,一言不发。我偷偷瞄她,看到她睫毛一颤,吓得我赶紧回转头。
过了很一会儿,她开口到:「初夏我们到了」
我没回头看她,跳下马车,踌躇着立在马车边上,她踏着小木凳,缓缓移下马车,伸手,眉眼带笑。
「初夏初夏,我们回家。」
我抬起头,看这兵荒马乱里一方异常宁静的小院。「曲坊」我轻声念。「初夏识字?」她刮我的鼻子。
我扭过头,没说话,这个怪人,她分明是在我偷学时候,把我从私塾墙外抱下,轻声问我:「这是谁家的调皮小姑娘?」
进了院落,看见一个方方的院子,正中的石桌边坐着一个小姑娘,抱着琵琶。
「清秋,快来。」她招招手,小女孩惊喜的跑来,笑着应道「陈歌」
她拦过我,又摸摸清秋的头。
「清秋,这是初夏」
竟有一种家庭和睦的感觉。
「哟哟,这是谁?」
刹那,我惊恐的逃脱她手腕,四处寻找发声地。
有人从树桠一跃而下,高高的束起的头发在风中摇摆,利落的身姿晃花了我的眼。
「我叫朔。」
「初夏初夏,快过来捡桂花!」
我应了一声,连忙走过去蹲下。
「清秋,为什么捡这么多花?」
清秋嘘了一下,轻轻说「陈歌最近咳嗽的厉害,朔说桂花泡茶可以压一下」
朔?我晃头,原来已经10年了。19岁的初夏,是远近闻名的调音师,如同19岁的清秋一手好琵琶名扬天下。
一向平静的夜,我在屋顶偶遇上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朔
「你恨陈歌么?」
朔低着头,好像咬着牙,「她毁了我的国。可她,看看她得到了什么,再也不能唱歌,当年一曲《离殇》堪堪是绝唱。」
「那清秋?」
朔的侧脸狰狞,「她就快是亡国的公主。」
清秋吓得打翻了刚晾晒好的桂花,眼睛瞪大。
「你说什么」
「我是启国的王。」
陈歌一言不发。
我轻扯她衣袖。
她终于抬起头。
「走。」
朔的表情捉摸不透。他有些艰难的问道:「你就没后悔过?」
陈歌笑笑:「我不改」
朔的表情几乎是一瞬间归正却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院门。
「清秋?」她问的轻轻的。
清秋低着头,没说话。
静的可怕。
「我想静静,你们先回屋。」她有些痛苦的看着清秋,却说「初夏,听话。」
我拉着清秋离开,听陈歌的呜咽响起。
我们一直以为,什么时候她想开了,会大哭一场。谁知当我们以为什么时候不会再来时。她崩溃下去。
一声轻响,飒飒桂花。
我和清秋奔回到院子,看她倒在桂花上。
手里一把匕首,灼灼闪着光。
陈歌最美的时候,我和清秋都不在。
她是怎样,用那把匕首,一点一点消逝掉她堆积的热情。
我一直以为那天撕心裂肺的哭声是清秋的,清秋说,是你。
朔的国,亡了陈歌曾经死死救赎的国。清秋却消失在那场战役里。红的衣,惨白的脸色,她紧紧抱着陈歌做给她的琵琶,血泱泱的流。我站在她身边,手里沾血的匕首带着淡淡桂花香。清秋抓住我的衣角,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血印。一字一句,「初夏,带我回家。」
我踏过一具具尸体,走到我以为的中央,我立在那里,四面都是冷冽的箭光。朔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为什么叛我?」
我笑开陈歌说,初夏负所有人,不负她。
一支箭穿刺过来,断了我的话,朔的话,轻的快听不见。
「初夏,陈歌让我带你回家。」
我记得我点了头,
阳春三月,日光倾洒,她伸出纤细的手,说:「初夏初夏,我们回家」
如果时节尚好,清秋的桂花该晾晒好了,陈歌的泡茶手艺,天下独一。
我倒下去,沙尘溅起。
那是我第一次,
感到那么绝望的悲伤。
「初夏,初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