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与知道自己可以挣脱周璇的手,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那样做。
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也种着一颗“不安”的种子,她池钺究竟能为她做到哪一步。
第一遍,她没有接。
池钺第二次打过来的时候,颜与踌躇了一下,仍然没有接。
第三次,周璇劝她接电话,她却将手机倒扣在沙发扶手上,任由吵闹的蜂鸣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周璇见此情形,古怪的看着她,“你想干嘛?我只是让你晾晾他,可没让你和他冷战啊。”
颜与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精美的彩画,幽幽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都挺没自信的。我总觉得,他没有那么喜欢我。”
小说里,池钺在黑化后,为了得到苏童,做了很多的错事,但那时的他爱的疯狂,爱的轰轰烈烈,不像现在……
颜与感觉她和池钺之间的感情,淡的像一碗白开水,没滋没味的。
对比他在小说里对苏童那份偏执的爱情,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加上当初是她主动吻的池钺,四舍五入等于她追的他,谁知道他是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或是一时间没有分清感动和爱情,稀里糊涂、勉为其难、顺水推舟决定和她在一起的?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
池钺给她打了五遍电话,她都没接。
五遍过后,手机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颜与起身,对已经目瞪口呆的周璇说:“我去睡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叫我一下。”
她刚躺下不久,周璇的手机就响了。
打电话的人是颜铭。
“周姐,我妹呢?”
周璇看了一眼大床上隆起的一团,蹑手蹑脚地往外间走,“颜与睡觉了。怎么了?”
颜铭笑了一下,“没什么。刚才我朋友跟我说她电话打不通,担心她遇到了什么危险,让我打电话问问。”
周璇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颜与的男朋友可真够滑头的,打不通妹妹的电话,就把电话打到哥哥那儿,偏偏颜铭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被好兄弟牵着鼻子走。
“没什么。就是她刚才去和她外公聊了一会儿天,打算再在这边多留几天,陪陪老爷子……”周璇把颜与的不忍心和顾虑都对颜铭说了。
颜铭听完,沉默一会儿说:“那就再待几天吧。学校这边,我去帮她请假。”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等你们回来,我请大家吃饭。”
“嗐,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之事,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您忙吧。”
挂断电话后,周璇转身回了颜与睡觉的屋子,一进门就看见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人,这会儿坐在床上双眼失神的望着窗子。
她走过去,伸手在颜与面前晃了几下,“怎么了?”
颜与摇摇头,掀开被子从床上滑下去,趿着拖鞋走到沙发跟前,拿起手机拨通池钺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没有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先声夺人,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挂我电话?”
站在床边一脸懵逼的周璇听到她这句孩子气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颜与瞪了她一眼,让她不要出声。
周璇连忙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好整以暇地叉着腰,看戏。
池钺说:“心烦,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颜与有些生气,“那你知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不接你电话?”
“……”
“因为我也心烦,我他妈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颜与对着手机吼完,便又把电话挂了。
看戏的周璇,被她瞬间暴走的样子吓得呆住了。
过了两秒,周璇小心翼翼地走近气红眼的颜与,伸出手去摸了摸对方的头,轻声问:“怎么了?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有什么事跟姐姐说,我帮你想办法。”
颜与吸了吸气,摇头说:“我没事儿。”
她只是觉得心烦。
苏童的事,冯莉的事,欧阳家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她身上,让她不能按照自己最初设想的那样,做一条无忧无虑的咸鱼。
她之所以答应黄道平的请求和他一起来新西兰,是因为她需要一股和颜家完全无关的势力去查探冯莉这些年到底做过什么。
黄道平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人选。
他从年轻时就跟着欧阳乾,黑白两道都有路子,如果是他出手,即便被颜家或被冯莉和她的同伙察觉了,也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但是她没想到欧阳乾现在的样子有那么可怜,他的记忆停在十多年前,他每天坐在窗户旁边痴痴地等待他的女儿回家,那副执拗又沧桑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颜与做不到无动于衷,就像当初她不能对池钺束手旁观一样,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嘴软心硬的人。
她以为池钺能够理解她内心的挣扎,可对方只是干脆的挂断了电话,最应该理解她的人,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这种感觉就像在外面被人欺负,受了气,跑回家告状,结果家里人不仅没有站在你这边安慰你,反而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你骂了一顿,心里的委屈和愤恨瞬间暴涨,怎么压都压不住。
周璇看她紧咬着下唇满脸委屈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安慰她几句,颜与的手机又响了。
周璇弯腰拿起手机,一见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池钺的名字,急忙把手机塞到颜与手里,“别吵架,有什么话好好说。”
她按下屏幕上的绿色接听键,把颜与握着手机的手举到她耳边,然后悄悄地离开。
颜与拿着手机,一直没有说话,电话那边的池钺也在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池钺出声打破沉默的氛围,“对不起,刚才我不该挂你的电话。”
颜与咬着嘴唇,仍是一副又委屈又气恼的表情。
“这几天,我老是做噩梦,梦见你跟我说你不喜欢我了,梦见你从我眼前消失了。每次醒来,身上都是冷汗。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胆子这么小。过去,我连死都不怕,”池钺自嘲的笑了一声,“现在却一直患得患失,怕你哪天突然就不要我了。”
停在颜与眼角的那滴泪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但很快就被她用手背抹掉了。
池钺说:“我第一次谈恋爱,没有经验,你让着我一点好不好?”
颜与抹了把鼻子,气鼓鼓地说:“不好。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凭什么让我让着你?”
池钺笑了一下,“那…我们互相包容一下,你看可以吗?”
颜与嘟着嘴不说话,心里还是有一口气没有发泄出来,憋得难受。
“说句话好不好?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怪尴尬的。”
颜与踌躇半晌,终于别扭的挤出了一句:“我当初就不该主动跟你摊牌,我就该一直吊着你,急死你!”
依照池钺闷骚内敛的性格,如果不是她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大概要过很久,甚至是很多年才敢对她表露心迹,估计到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各奔东西了。
“你忍得住吗?”池钺揶揄道。
颜与各种屏幕都能想象到他洋洋得意的眼神,气得直咬牙,“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一会儿就去某宝下单,买上十个八个搓衣板,让池钺从二十岁跪到一百二十岁。
“我在家里等着,等你回来收拾我。”池钺漫不经心的话语中又透着几分郑重,像一个承诺似的。
到这一刻,积压在颜与心里的那口恶气总算是化作一团空气飞走了,她把欧阳家的情况又对池钺说了一遍,向他解释自己暂时不能回国的原因。
这一次,池钺站在了她这边。
“虽然你经常说自己是个冷血动物,但我知道,你的心比谁都软。既然已经决定留在那边了,就安心的留下来陪他吧,这样你们心里都不会留下遗憾。”
作为嘴炮王者的颜与怎么肯在这种时候认输,反驳道:“你别把我想的那么高尚,我就是一个冷血动物,不是什么好人。我留在这里,是因为那个管家说要给我钱,很多很多的钱。”
话音刚落,手机里传出一声嗤笑。
颜与不满,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池钺笑:“你不觉得觉得自己刚才很中二吗?”
颜与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说她中二,要知道,在过去别人说她最多的词是稳重。
“有吗?那一定是跟你学的,我以前可不这样,是你把我带坏了。”
池钺沉默片刻后,背下了这口锅,“好,怪我,都是我的错。”
颜与看他积极承认错误,便决定大发慈悲放过他这一次,转身坐在沙发上,拿了一个抱枕在怀里,懒洋洋的问:“你今天带西西回家演戏,效果怎么样?”
“和我们之前想的一样。”池钺略显嘲讽的轻笑一声:“她一听我是带着西西回去分家产的,立马就给她儿子打电话,为了不让我们进屋,还堵在门口撒泼打滚,又是哭又是喊,楼上楼下全跑过来看热闹,连居委会和片区的民警都惊动了。本来周围的很多人都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但是经她这么一闹,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和她儿子狼狈为奸算计我的工资和我爸车祸赔偿款的事了,连带着我爸也被人指指点点,被人戳脊梁骨了。”
颜与知道现场的情况肯定没有池钺说的那么乐观,不过听到他用这种戏谑的语气谈论这件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半晌才说:“池钺,你学坏了。”
“嗯?”池钺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颜与想了想说:“正经人,老实人,有底线,有原则,很固执的一个人。”
放在过去,池钺无论如何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带着西西去演戏,他宁愿给对方20万,哪怕自己省吃俭用,背上一大笔债务,也要和他们一刀两断,而不是用这种堪称“狡诈”的方法去套路对方,更不会在事后用轻快嘲讽的语气向她描述事情的经过。
“现在呢?”池钺问。
“腹黑,阴险,狡诈。”颜与怕他误会,急忙补充道:“我这几个词是褒义的。现在这个社会,老实人太吃亏了,你能学会变通,学会放弃自己过去坚持的原则,其实是一件好事。”
池钺又问:“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
“现在的!”颜与一想起他之前固执又要强的样子就恨的牙痒痒,当初她没少因为这个和池钺怄气,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租房的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他,就差直接把房产证和钥匙摔到他脸上了,可他就是不领情,当时差点没把她气死。
“我喜欢现在的你……”颜与顿了顿,咬牙切齿的说:“但是,如果你将来敢把这些手段用在我身上,我就把你大卸八块扔进海里喂王八!”
池钺幽幽的叹了口气:“第一,海里没有王八。第二,你为什么总是怀疑我将来会做伤害你的事?你对我的信任感是不是太低了?”
“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颜与磨磨牙,愤愤的嘟囔了一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全都靠不住。”
颜济成是个渣男,欧阳乾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是渣男中的渣土机,他年轻时欠下的风流债,估计比她小时候在村口小卖部打的酱油都多。
“……”
“行了,你去忙吧,我要给我爸回电话了。”颜与倒是想再和他聊一会儿,但她不想耽误池钺学习,再过一周七中就要考试了,考试成绩会在全年级公示,她可不想池钺的名字出现在最后一页,那可就太惨了。
*
之后几天,颜与不是在陪欧阳乾喝茶聊天,听黄管家回忆往事,就是在阅读各种法律文件,欧阳乾的御用律师是一个地道的美国白人,他在起草文件的时候显然没有考虑到颜与的英语阅读能力,通篇英文看得她头晕脑胀,黄道平不止一次劝她,让她直接在上面签字,但颜与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隐含条款,非要逐字逐句的看清楚。
等她看完厚厚的资产转让协议已经是五天以后了,她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协议书交给已经等得心力憔悴的律师。
律师走后,黄道平狐疑地打量着她,问:“颜家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颜与一怔,“没有啊。他们对我都挺好的。”
“那你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防备心。”从第一次见面时,黄道平就发现了,颜与对待陌生人的防备心根本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再结合颜与这几天固执的行为,他很难不多想。
颜与闻言,一本正经的说:“我从小就这样,应该是天生的吧。”
黄道平点点头,没有再往下追问,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嗫嚅道:“明天,我想请您帮个忙。”
“什么忙?”
黄道平卖了个关子,拄着手杖站起来,“您跟我来。”
颜与跟随他去了三楼,黄道平打开西侧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邀请她进去。
一进屋,颜与便被屋子正中央那套洁白的婚纱吸引住了眼球,婚纱是十多年前的款式,风格相对保守,立领设计,裙摆很大,镶嵌着许多晶莹剔透的钻石,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这是……”
“你母亲18岁时,老爷请设计师为她单独设计的婚纱,打算在她结婚的时候用,只是,婚纱还没有做好,你妈妈就已经不在人世了。”每次提起欧阳靖雯,黄道平便会不由自主的伤感起来。
颜与走上前,近距离打量这件堪称梦幻的白色婚纱,发现在婚纱的立领上有用金丝银线勾勒的复杂繁复的花纹,这工艺很像是中国的。
“这件婚纱做了多久?”
“三年。”黄道平说:“不仅请了欧美最好的设计师,量身定制,还请了中国的绣娘在领口和内衬上绣满了寓意吉祥和幸福的图案,只可惜,你母亲没能穿上它。”
闻言,颜与掀起婚纱上镶满碎钻的最外层轻纱,果真在里面那层不知是蚕丝还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内衬上绣有寓意吉祥富贵的牡丹、凤凰等图案。
“我希望,明天你可以穿上这件婚纱,出现在老爷面前。”
颜与回头,看着站在光影交汇处的黄道平,夕阳打在他一侧的脸上,让他另外的半张脸沉浸在阴影中,透着一股让人发憷的阴郁。
“你想让我扮演欧阳靖雯?”
“这些天,你不是一直都在扮演她吗?”
颜与解释道:“我那是迫不得已啊。老爷子一会儿叫我小与,一会儿又对着我喊雯雯,我又不能告诉他实情,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往下演。”
这些天,她一会儿是16岁的欧阳靖雯,一会儿又是欧阳靖雯的女儿颜与,两个人格来回切换,弄得她都有点精神分裂了。
黄道平步履蹒跚地走上前,眼神中充满了祈求,“我知道,这些天您很辛苦。但是,我希望您可以再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我希望老爷能够不留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医生说他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可是,我感觉他这两天精神状态挺好的啊。”
“你听过回光返照吗?在你来之前,他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出于昏迷状态,是你来了之后,他的精神才变好的。”
尽管颜与早就知道欧阳乾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却没想到,会有这么糟,她看着面前的婚纱,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答应了黄管家的请求。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欧阳乾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外公,而且她已经在他面前演过好几次欧阳靖雯了,再多演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第二天一早,颜与还在睡觉。
穿戴整齐的周璇走进她的卧室,掀开被子,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扔进浴室,“快点洗漱吃饭,化妆师已经到了!”
颜与困得要死,差点躺在浴缸里睡着了,磨磨蹭蹭近半个小时才走出卧室,吃完早饭后,就被带去化妆做造型。
等她换上拽地婚纱走出房间,站在门外的黄管家和她的保镖全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一双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颜与以为是自己这个造型不好看,低头看了看身上镶满碎钻的婚纱,好奇的问:“不好看吗?”
众人齐刷刷地摇头。
周璇说:“好看好看,比电视上的女明星还漂亮。”
颜与被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将目光游移到黄管家身上,用眼神问他:怎么样?
黄道平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欣慰和感动的笑容,眼中似有泪光流动,“很好,比我想的还要好。”
颜与松了口气,“那就好。”
顿了顿,又说:“咱们现在就过去吗?”
黄道平说:“再等一等,还有个人没有到。”
颜与挑眉,“谁啊?”
黄道平又卖了个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怕她站着太累了,黄道平让女佣搀扶她进屋,让她先在房间里休息一会儿。
颜与生平第一次穿婚纱,少不得要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这么重要的工作自然是交给周璇来做,其余四位男士则在必要的时候出镜充当一下背景板。
“好,就这样,手不要动,头再低一点,对,就这样,好好好保持住不要动——”
周璇找到合适的角度,按下快门键的瞬间,欧阳家的白人女佣推门而入,用英语说黄管家请她们下去。
周璇冲女佣比了一个“ok”的手势,收起手机,走过去扶起坐在沙发上的颜与,搀着她往外走。
到了二楼,欧阳乾的卧室门口,颜与看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站在楼道里和黄管家交谈,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服,身量颀长,单手插兜,略微低下头听黄管家说话。
正当颜与好奇这个人是谁的时候,男人似有所感地抬头看过来,尽管他逆着光,颜与无法看清他的脸,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人长得很帅。
很快,她的猜想得到证实。
陌生男人和黄管家一起朝她走过来,看着那张眼窝深邃、轮廓立体的脸,颜与觉得对方应该不是中国人。
像混血。
二人站定在她面前,黄管家充当了介绍人的角色,“这是威廉,老爷二十年前收养的孩子。”
颜与看着面前这个混血帅哥,踌躇道:“那他应该是我的……”
叔叔还是哥哥?
黄道平:“未婚夫。”
“?????”颜与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黄管家,“您刚才说他是我的……”
“未婚夫。”
“可是……”颜与感觉自己好像又上当了。
这时,威廉面带微笑的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威廉。”
颜与看看他的手,又抬眸看了看他那张帅的离谱的脸,没有和他握手,而是将目光落在黄道平那张笑出褶皱的脸上,“黄管家,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
“您想谈什么?”
颜与瞥了一眼帅气逼人的威廉,对黄道平说:“我有男朋友了。”
黄道平笑道:“我知道。”
“那你还给我搞个未婚夫出来?”你是嫌我们家那个醋坛子不够酸还是怎么样?
黄道平抬头看着威廉,目光温柔的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和威廉的婚事,是很多年前定下的。老爷当时定下这个婚事,是怕你回到欧阳家以后,被家族里的其他人欺负,想给你找一个靠山。威廉现在负责管理风雷集团旗下的酒店业务,平时都呆在欧洲,听说你回来了,特地放下工作赶回来的。”
颜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说:“谢谢,我不需要。”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威廉看着神情倨傲的颜与,勾起薄唇,眼中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谈不上。”颜与抬头看着威廉,“我郑重其事地告诉您,我已经有男朋友,从这一刻开始你和我的婚约彻底不做数了。”
“小与……”黄道平不希望她和威廉闹得太僵,想提醒她说话注意场合和方式。
颜与根本不领情,“这件事,您应该早点跟我说的。我千防万防,就是没有防到你还有这一手。”
黄道平看出她是真的生气了,连忙向她道歉,“之前不告诉你,是怕吓到你。毕竟,你现在才16岁,离嫁人还有很远。”
颜与觉得这个糟老头子太坏了,简直是满肚子坏水,动不动就给她挖坑,要是让池钺知道欧阳家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估计能气得吃了她。
“我不知道您到底打得什么算盘,但是我有言在先,等会儿我进去假扮我妈妈的时候,他不能跟进来。”
“为什么?”威廉不解的问。
“为什么?你中文说的这么好,难道你没听过一个词叫瓜田李下吗?我现在穿着婚纱,如果我和你一起进去,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拍了照片拿去做文章,那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话虽然是对着威廉说的,但话却是说给黄管家听的。
黄管家一大把年纪被她阴阳怪气了一通,关键还不能反驳,因为他之前确实存了这个心思,不管颜与认不认,威廉都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如果她穿着婚纱和他一起站在欧阳乾面前,很容易诱导不知情的人往“订婚”上联想。
他知道颜与聪明,却没料到她心思这么重,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光是阴阳怪气,还不足以发泄颜与内心的愤懑,她冷着脸对黄道平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您做事。明天一早我就回国,今后你们欧阳家的事,和我颜与再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她抬腿从两个男人中间走过去,怕踩到她的婚纱,威廉和黄道平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给她让开一条路。
等到颜与进了欧阳乾的房间,黄道平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这孩子,脾气还真大。”
威廉摸了摸鼻子,笑着说:“我倒是很喜欢她的性格,直率,果敢,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对了,她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就是一个家世普通的穷小子,二十岁了还在念高中。”话一出口,黄道平突然想到了什么,警觉地看着威廉,“你想做什么?我提醒,别胡来。”
威廉笑的人畜无害,“您别误会,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征服颜与这朵会扎人的玫瑰。”
黄道平抿了抿嘴唇,思忖片刻,抬头说:“算了,就照她说的做吧。老爷当初是怕她被人欺负,可你看她那样,天底下有谁能欺负她。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抽点时间去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到一个人,“诶,你那个老同学伊丽莎白现在还单身么?我记得她当初为了追你,差点连学都不上了。”
提起往事,威廉哭笑不得,“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伊丽莎白去年就结婚了。”
黄道平闻言,不禁露出失望表情,“唉,可惜了。那个女孩儿挺不错的,最关键的是她真的很喜欢你。”
威廉越听越头大,连忙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
颜与在欧阳乾的房间待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医生提醒她老爷子该休息了,她才叫上周璇离开。
“璇姐,我觉得我外公他好像能分清我是谁。”
周璇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微蹙眉心看着她。
颜与说:“我知道我不是欧阳靖雯,但是,他希望我是。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周璇思忖片刻,点点头,“你是说,老人家在自欺欺人?”
颜与点头,“对。他在自欺欺人,假装他的女儿还活着,我们在帮他圆谎。”
周璇叹了口气,“你外公这些年应该也挺不容易的。黄道平说,老人家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你回家。”
颜与对黄道平的话,现在是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得了吧,他的话,你最好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要信,都是假的,没一句实话。”
周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颜与的脑袋,没有说话。
在她看来,黄道平固然撒了一些慌,但他对颜与的心是真诚的,他希望她今后能够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用像她的母亲那样亡命天涯,也不用颠沛流离,不必寄人篱下,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颜与阅读法律文件的时候,她也在场,欧阳乾留给颜与的财产,至少价值四十亿美元,只要颜与今后不胡来,这笔钱足够她用到下辈子了。
黄道平是这些财产的守护人,但凡他有一点私心,或是一丝懈怠,颜与就别想从她外公这里得到一分钱。
回到房间,脱下婚纱交给女佣,请对方帮忙放回原处,然后走到窗边给颜济成打电话。
“爸,我打算明天回国。”
“那边的事处理好了?”颜济成问。
“嗯。”要不是看欧阳乾太可怜了,她早就跑回去了。
“需要我这边帮你们订票吗?”
“要。”颜与怕黄道平算计自己,所以不想让他掺和进来。
“行,我一会儿让助理去办。”
“对了,这件事您别告诉我哥啊,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一向不苟言笑的颜济成,忽然发出一声嗤笑:“我看你是想给那个叫池钺的人一个惊喜吧。”
“……”
小心思被父亲当场拆穿,颜与面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神情。
“我知道了。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父女俩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这时,周璇走过来,对她说黄道平在外间等她。
颜与现在不太想见黄道平,但是人在屋檐下,不想见也得见。
她跟着周璇走出去,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黄道平,走过去坐在他对面,问道:“您找我什么事儿?”
“威廉想邀请你一起共进晚餐,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没有。”颜与拒绝的很干脆,“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回国,今晚得早点睡觉,没时间陪他吃晚饭。”
“明天就走?这么突然。”
“我出国已经十来天了,再不回去,我爷爷该起疑心了。”
“可是……”黄道平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颜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等放寒假的时候,我会过来看你们的。我这学期已经落了很多课了,再这么耽误下去,下次考试我又要倒数了。”
黄道平低下头,愁眉苦脸的沉思起来,他知道颜与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但是……
他担心老爷撑不到颜与放寒假的时候。
“我爸已经帮我们把票定好了,麻烦您明天安排人送我们去机场。”颜与去意已决,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不会再心软了。
其实,如果威廉没有出现的话,她是愿意再留一阵子的,哪怕是三五天也好。威廉的出现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明白了,欧阳家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未知的,继续留在这里,很可能还会遇到更为严重的突发状况。
黄道平沉思良久,最后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尽管他看上去十分的不乐意。
黄道平离开后不久,威廉来了,说是要跟她交流交流感情,被颜与的几个保镖挡在门外,吃了个闭门羹。
当晚,颜与早早地睡下了。
半夜三点多钟的时候,古堡一样的建筑里传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一盏盏灯亮了起来,急促且杂乱的脚步声向着二楼的卧室走去。
周璇一边让白树出去打听情况,一边去里面的屋子叫醒颜与。
颜与被她摇醒的时候正在做梦,晕乎乎的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周璇,“天亮了吗?”
周璇帮她把遮住脸的头发弄到后面去,神情严肃地说:“好像出事儿了。”
“啊?”
“我刚才听见楼下有脚步声,是往你外公住的那个房间去的。”
颜与听到这话,顿时清醒过来,掀开被子,便准备往外跑,被周璇一把拽住了。
“先换衣服,你这还穿着睡裙呢。”说完,她起身去衣帽间给颜与找衣服。
颜与换好衣服,在几个保镖的陪同下,趿着拖鞋跑到欧阳乾的卧室,在他的房间外面,站了很多人,大家看见颜与,自发的为她让出一条路。
颜与跑进卧室,看见她外公的床跟前围了一圈人,心里登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围在床边的人们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中带了一丝哀愁和难过,只有黄道平依然背对着她站在床边。
颜与虽然在这里住了七八天,但她和这里的佣人都不太熟,只好问威廉,“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先生,去世了。”
颜与身形一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秒后,她拨开面前的这些人,挤到床边,看见闭着眼睛安详的躺在床上的老人,突然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重的抬不起来。
她张了张嘴,发出略微沙哑的声音:“他真的…走了吗?”
黄道平听到她的声音,急忙抬起袖子擦掉眼泪,回头对颜与说:“孩子,过来。”
颜与走上前,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的欧阳乾,他睡得很安详,嘴角似乎还带着微笑,仿佛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一样。
“他,他真的走了吗?”
怎么会这么突然,明明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坐在一起喝茶看夕阳,一转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黄道平对于眼前的一切早已有所预感,他知道以颜与的年龄和阅历,很难接受这种事,但是在他看来,能让欧阳乾在睡梦中安详的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他抬起枯竹般苍老的大手,轻轻拍了拍颜与的后脑勺,“我说过,他是为了等你才撑到今天的。谢谢你,弥补了他心里的遗憾,让他平静的离开这个世界。”
听到黄管家的安慰,颜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漱漱的落下来。
如果知道离别来的这么突然,她一定会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哪里都不去,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泪水模糊了颜与的视线,她靠在黄道平肩上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他这么快就……我以为你是骗我的,我以为他……”
黄道平并没有要怪罪她的想法,相反他打心眼里感激颜与,如果她没有和他一起来新西兰,如果她没有留在这里,如果她没有穿上那件婚纱……欧阳乾可能到死心里都存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孩子,不要自责。这不怪你,你外公他是带着满足和幸福离开这个世界的,他要去见他的那些朋友,还有你的妈妈了,死亡对于他来说,不仅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期盼已久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真的有一万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