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了赏花宴这档子破事, 裴元彻便开始寻思着,该如何再与顾沅见一面。
前世,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三月三春日宴, 第二次见面是在五月初五端午节,还不等他们第三次见面,他就被顺济帝派去了江南巡盐。
等三个月后他从江南回来, 文家的聘礼早已送入永平侯府的库房了。
知道这噩耗后, 他气急了眼,丝毫不顾“抢臣子妻”的恶名, 硬是逼着她嫁给了他。
后来, 她的确嫁给了他, 但她也因此恨上了他。
那时的她, 总是沉默寡言的, 看他的眼神是淡漠的, 像是一个漂亮精致的泥偶,冷冰冰的,没有灵魂。
裴元彻捏紧了手中的狼毫笔, 这一世, 他得利用先机, 多制造些见面的机会, 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才是。
就在他思索着该从何处入手时, 李贵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 “殿下。”
被打断思绪, 裴元彻浓眉蹙起,不虞的扫了他一眼,“怎么了?”
李贵小心翼翼看了眼裴元彻, 迟疑片刻, 才支支吾吾道,“是、是永平侯府的事。”
裴元彻眉梢挑起,唇角迅速拂过笑意,“她出门了?”
见太子爷这份期待的劲儿,再想到自己即将要禀报的事情,李贵心中叫苦不迭,踌躇一番,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豁出去道,“顾姑娘没出门,是有人登了永平候府的门。”
裴元彻凤眸眯起,语调明显冷淡起来,“何人?”
李贵艰难道,“是、是太常寺卿文家请的官媒。”
几乎刹那间,强大森然的气场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李贵只觉得头皮发麻,牙齿都哆嗦着,“太子爷......”
裴元彻的脸色骤然阴沉如水,深邃的瞳孔幽幽的泛着寒光,咬牙切齿,“官、媒?”
李贵双腿发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太子爷您消消气。”
裴元彻紧紧地捏着桌角,极力克制着心底澎湃的情绪。
静了半晌,他嘴角扯起一抹冷戾的笑意,“人已经进府了?”
李贵战战兢兢道,“是、是进府了。这会儿,估计也出来了吧。”
裴元彻将手中的狼毫笔随手一掷,像是平静下来,坐在紫檀透雕卷草纹圈椅上,双手放在扶手上,一言不发。
原来两家的婚事这么早就开始了......
还好这一回他派人去盯着了,若是像前世走到纳征这一步他才反应过来,恐怕又得走之前的老路。
所幸现在才是六礼的第一步,还有充分的回旋余地。
冷静之后,裴元彻略一沉吟,很快有了对策——
“李贵。”
“奴才在。”
裴元彻倏然起身,整了整玄色袍服,面无表情道,“备轿辇,孤要去紫宸宫。”
李贵一怔,殿下这要是去找陛下?找陛下作甚?莫不是想让陛下赐婚了?
——
今日天气晴朗,天空瓦蓝如洗,万里无云。
进入紫霄殿前,裴元彻没有心情欣赏这明媚的天气。
从紫霄殿出来后,他眯眼享受着这金灿灿的明净阳光,俊美的眉眼间再无方才的冷戾阴郁。
李贵躬着身子,堆着笑试探地问,“殿下,您这是好事将近了?”
裴元彻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你想的那件好事......不过,也算是一件好事。”
李贵有些懵,耷拉着两道稀疏的眉毛想了许久,还是没明白。
裴元彻这会儿心情不错,大发慈悲的给他解了惑,“孤举荐文明晏外放至秦州当长史,父皇答应了,月底他便要离开长安。”
至于理由,自然是冠冕堂皇的。
诸如文明晏是个不可多得的才俊,尤其于屯田及水利方面见解独到,留在翰林院当个伺候笔墨的学士,发挥不了他的才干,反倒耽误他的年华。不如外放到州郡锻炼几年,待干出一番政绩来,再调回中枢任职。
顺济帝是个心慈仁厚的皇帝,身形胖又贪欲,导致气虚体弱,精力不振,早几年他就于政务懈怠起来,很多事情都交给太子和几位皇子处理。
今日裴元彻特地跑到他跟前,将新晋榜眼大夸特夸了一番,搞得顺济帝都有些晕乎,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他点榜眼的时候,也没觉得这榜眼有多么稀奇,怎么到了太子嘴里,夸得仿佛都能与管仲、伊尹相媲美了?难道自己真的老糊涂了?
不管怎样,一个五品秦州长史而已,算不得多大的官,太子都亲自举荐了,顺济帝便应了下来。
李贵这边反应过来,忙笑着吹捧了一堆,但他到底没忍住心头困惑,壮着胆子问,“殿下,既然您都求陛下将文榜眼外放秦州了,为何不顺便求陛下赐婚呢?”
裴元彻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只是想到没有问过顾沅的意愿,就直接求了圣旨,好像比前世的做法好不了多少。
他瞥了李贵一眼,沉声道,“总得她心甘情愿的嫁给孤,孤才能去求圣旨。这般贸然去求赐婚,她怎会高兴?”
李贵不解,“您想娶她当太子妃,这可是她天大的福气,她怎会不高兴?这世间哪还有比您身份更加尊贵的夫婿!怕是赐婚圣旨一到,整个永平侯府都得敲锣打鼓的庆祝呢。”
裴元彻听到李贵的话,觉得有些耳熟。
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他从前的想法么?
他将他对她的爱,当做是给她的一种恩赐,她应该感恩戴德、欢欣雀跃的接受才是,怎么还会抵触,反抗呢?
然而,事实证明,她会反抗。
甚至不惜,对他做出最决绝的反抗——饮下毒药,死在了他的怀中。
那一日,他抱着她,疯了一般的往太医院跑。她一路都在吐血,大红的血啊,染红了他的衣襟,她的脸苍白如雪。
再次回想到那惨痛的画面,一阵刺骨的痛意瞬间占据他的心口……
“殿下,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李贵看着裴元彻陡然苍白的脸色,立马慌了,上前搀扶着。
裴元彻摆了摆手,待心神稍定,大步上了轿辇,有几分疲惫的吩咐道,“走吧,回东宫。”
轿辇很快挪动。
裴元彻一只手搭着雕花扶手,另一只手从衣襟里摸出一方洁白绣兰花的帕子,轻轻握紧,心口那令人窒息的疼痛得到安抚般,渐渐平息。
他垂下眼,狭长的凤眸凝视着帕角的那朵兰花,眸光幽深。
他相信,这一回他能一点点打动她,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这块手帕,就是个好的开始。
再过不久,文明晏调走了,他与顾沅之间更是没了阻碍。
前世文明晏是去儋州,需过海岸,才遇到水匪。这回他去的是西北秦州,官道笔直平坦,全程走陆路,总不会再遇到水匪!
算了算了,还是派一队侍卫暗中护送他一程,谁知道这短命鬼会不会又遇到山匪恶霸之流。
等裴元彻意识到他竟然为了情敌的安危思虑得这般周到,眉眼间浮起一阵燥郁,狠狠的磨了磨后槽牙:
文明晏,你他娘的这一回最好平平安安到达秦州,若敢死在半路上,孤一定刨了你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