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涉及生命至爱,往往再聪明的人,也会在瞬间变成蠢笨无比的傻子。
明知是梦,却缠绵于谎言之中,不愿醒来。
这世上自欺欺人者多矣,现实尚且如此,何况是在梦中?
辛子秋看着父亲瘦削的身影,听着他久违的呼唤,内心的思念顷刻间便如决堤的潮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一切的执念,在这一个刹那,全部土崩瓦解,被通通抛在了脑后。
往事如烟,涌上心头……
……
自辛子秋记事起,他就和父亲辛元礼两人相依为命,生活在东北的一个小山村里,种玉米,烧土炕,打狍子……
父亲带他认字,教他数学,传授给他辛家的拳法剑法,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直到七岁那年,父亲忽然离家出走,远渡重洋,孤身一人去了地球那一边的美利坚,自此杳无音信。
又过了一年,父亲的遗体被族中长辈带了回来,当着他的面,火化成灰。
没有人知道辛元礼的死因,他在一个大清早被发现横尸于芝加哥街头,身上有十几处枪伤,殁于非命,死状惨不忍睹。
一夜之间成了孤儿的辛子秋,抱着父亲的骨灰坛子,在殡仪馆冷冰冰的台阶上,呆呆坐了一个下午,任凭悲伤泛滥成河,却忍住了没掉下一滴眼泪。
那时也是一个深秋的季节,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从树上飘落,寒冷的西北风刺透了他单薄的汗衫,却吹不灭他心中愤怒的火焰。
他不断质问,究竟是谁从他身边夺走了父亲,让他从今往后,只能一个人孤单地留在这世界上。
自那一天开始,辛子秋将所有时间都沉浸在读书之中。
他疯狂地跳级,升班,参加数学竞赛保送,为的只有一个目标。
他要去美国,要去芝加哥,堂堂正正地去,越快越好。
他要看看美利坚那片土地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一个父亲抛弃自己的孩子,横跨半个地球,死在异域他乡。
他要查清楚所有的事情,更要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亲手复仇。
在遇到玄冥之后,他宁可冒着生命危险闯入古墓,也是因为玄冥自称会告诉他辛元礼在美国那一年,所发生的一切。
……
“小秋,冰箱里是你最爱吃的红烧肉,记住了么?”
这是父亲临走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那以后,阴阳永隔。
辛子秋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见他穿的还是当初离去时的那件洗的发白的蓝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依旧一丝不苟,眼中却含着对离别的不舍和满满的慈爱。
那一个画面,定格在他照相机般的记忆中,无法遗忘,成了永恒的诅咒。
辛子秋的眼圈红了,多年来压抑的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凄声说道:
“爸,你看到了么?儿子长大了……”
辛元礼的大手抚向儿子乱蓬蓬的头发,柔声说道:
“对,你长大了,是男子汉了……”
就在这时,辛子秋突然出手了……
探掌如电,正是八卦掌中的一招“青龙探爪”。
辛元礼显然没想到儿子会忽然袭击自己,可仓促间却变招奇快,立掌如刀,将辛子秋迅捷无伦的一掌格开。
同时大惊失色道:
“小秋,你干嘛?”
辛子秋眼眶湿润,却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不是我辛家的八卦掌,你不是我老爸,也不是我心中执念所化,你是什么东西假扮的?”
……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辛子秋已经不再是象牙塔中的那个无知少年了。
接踵而来的生死危机,让他提前完成了从一个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尽管父亲的突然出现,勾起了无尽的思念,但身为天才武者,他也时刻保持了一份清明。
他知道自己身处幻境当中,因此以家传八卦掌试探对方,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不论眼前的人是真的老爸魂魄所化,还是自己心中臆想出来的幻象,对方都应该对辛家的八卦掌极为精熟,因为这是从小父子两人就拆解熟了的。
可眼前这人武功虽高,但路子却不同。
这家伙和自己还有老爸显然没有半点关系,这要么是幻境孕育而生,要么就是别人假扮的。
不管如何,用自己死去多年的父亲作为迷惑和考验的手段,都令他感到恶心和愤怒。
真他妈的够下作!
辛子秋也不等眼前的“辛元礼”答话,刚刚凝聚起的真炁喷勃而发,一掌接着一掌如排山倒海般疾攻而去。
“叶底藏花”、“推窗望月”、“白蛇吐信”……
他此时内劲极强,又得了穆桂英指点武功,已将八卦剑和八卦掌融为一炉,渐入武学中所谓“无招胜有招”的上乘境界。
此时含怒出手,威势悍猛无匹,却又浑圆如意,无懈可击。
“辛元礼”微微一笑,掌法变幻,飞快地与他拆解了几招,旋即向后远远一跃,跳出了圈外。
他的身子骤然膨胀起来,顷刻间撑破了皮肤,化作一尊两丈多高,通体碧蓝,肌肉虬结的恶鬼。
这鬼物双足直立,体态似人,只是长了四只长长的手臂,背后还生着细细的尾巴。
诡异的是,唯独没有头颅。
它的肩膀上面,本该长着脑袋的地方,是一团模糊的氤氲雾气,一张张人脸在其中变幻不定。
全都是辛子秋熟悉的面孔。
父亲、张教授、庞志军、贾宪、徐良……
辛子秋望着这鬼物,抽了抽鼻水,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潮湿,目光变得阴冷下来。
他摆好了扣步的架势,双掌一前一后,护住了全身,准备好了拼死应战。
可那恶鬼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它好像川剧变脸一样,换上了徐良那张极具特点的大紫脸,两道白眉毛斜飞入鬓,咯咯笑道:
“小友,你通过了考验,不必再进招了,这一关考教的是心性,并非武道。”
辛子秋冷冷地盯着这恶鬼,丝毫没有害怕退缩的意思:
“去你大爷的,拿别人心中的**来开玩笑,真不是东西。”
他才不会因为这家伙的一句话就放松警惕,反而心中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华山雷法发动,辛子秋身上顿时被戊土神雷的暗黄色光芒覆盖,双手掌心中蓝色电弧微微跳动,散发出惊人的气势。
那恶鬼见到五行神雷和掌心雷出现,神色微微一变,旋即摇了摇头道:
“这是忘忧竹林的考验,你既然进来了这处墓葬,就该有所觉悟。我不会和你打的,咱们仙凡有别,实力相差太远,而且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辛子秋冷笑道:
“你的内景当中?”
他一旦试探出父亲是被人假扮的,便立刻想通了一切,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恶鬼笑道:
“真聪明,既然知道在我的内景当中,还要动手么?”
说着,他伸手一挥,辛子秋顿时身子一沉,神雷光芒散去,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真炁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待要说话,却被恶鬼打断道:
“行了,你别忘了,外面还有一帮你的同行者,他们都被困在本仙内景当中,不想让他们魂飞魄散的话,就别在这里和我作对。”
辛子秋闻言,垂下了双手说道:
“行,你牛X,既然我通过了考验,那放我出去救人吧。”
恶鬼说道:
“救人倒不必,半个时辰内,没通过考验的人都会被放出来,进入下一关。”
辛子秋眯起眼睛,疑惑地问道:
“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恶鬼说道:
“本仙名为苍蜃,是这一关的考官。这片忘忧竹林便是我的道场。
“这里考验的是人的心性,不论你修为高低,这一关都会将你内心中最隐秘,最阴暗的渴望找出来,折射在幻境之中,若是你禁不住诱惑,屈服于**,便即失败。”
辛子秋想了想他之前所遇到的几重考验,不论是贾芷晴的色诱,还是想要回归自己世界的渴望,亦或是对父亲深深的思念,都成了苍蜃考验他的场景。
这么看来,这处古墓似乎正如玄冥之前推测的那样,确实是上古方术士们为后人准备的试炼场。
只是不知道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究竟为了什么。
这时他心中一动,忽然有些担心起来,赶紧跟着问道:
“那失败了的人怎么办?不会……”
恶鬼笑道:
“别害怕,本仙虽然长得凶恶,可并不是滥杀无辜的坏蛋。失败的人不会死,只是失去了进入接下来关卡试炼的资格。
“不过这些人还是可以留在此处洞天之中,等到试炼结束,通道再次开启的时候回去。这里能量充沛,也有不少天材地宝,他们未必就没有别的收获。”
辛子秋听了这个回答,略微安下心来,接着问道:
“你们为什么要设置这么多关卡和考验?”
恶鬼淡淡答道:
“这不是该我回答的问题,若是你能顺利通过了所有关卡,到时自然有人为你解说,若是你半途失败,那也没必要知道了。”
辛子秋又问道:
“我们队伍之中,有一位同伴从进来的时候便消失了,你知道他去了哪儿么?”
恶鬼不屑地嗤了一声,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我只回答我这一关的问题,别的少问。”
辛子秋更加疑惑:
“你还知道‘十万个为什么’?”
恶鬼知道自己有点失言,赶紧挥了挥手道:
“少废话,醒了,问答时间结束,你通过了就赶紧滚蛋!”
说着伸指在他眉心一指,辛子秋的额头顿时亮起了一点濛濛的红光。
紧跟着,他的身后涌起无穷的玄色旋涡,如黑洞一般,将辛子秋和他眼前的一切景色全部吞没……
……
再睁眼时,辛子秋发现周围翠竹林立,青萝如烟,自己又回到了忘忧竹林之中。
为了确定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而不是另一场幻境的考验,他试着凝运真炁,发现毫无阻碍,这才真的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了苍蜃的内景之中。
环顾四周,辛子秋发现周围静悄悄地,只有洪太尉一个人坐在地上,悠闲地喝着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看着自己。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哼,这太尉大人果然不简单。
辛子秋看着他额头上也有一点红光,心中暗暗惊诧,没想到这大官僚洪信居然比自己还先完成考验。
不过表面上仍是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上前抱拳行礼道:
“卑职见过太尉大人……”
洪太尉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辛子秋一番,十分满意地说道:
“原来是辛校尉,想不到第二个通过考验的是你,本官还以为会是展昭或者徐良呢。看来辛校尉的心性坚定,远胜旁人,不错,不枉本官对你另眼相看。”
辛子秋笑了笑,赶紧送上一记马屁:
“卑职不过是侥幸,大人第一个通过仙家考验,才是人中龙凤,天选之人。”
洪太尉点了点头,似乎极为受用,嚣张地说道:
“本官受官家隆恩,一心为国为民,心无旁骛,什么狗屁考验,哪儿能诱惑到我?”
辛子秋暗暗佩服洪太尉套话张口就来的本事,心中却想着:
“这种骗傻子的借口,我信了你才有鬼呢。”
洪太尉又笑道:
“辛校尉啊,你猜猜下一个出来的是谁?本官觉得是徐良,你说呢?”
辛子秋并不这么认为,他心里猜测应该是另一个人,她本该第一个出来的。
可嘴上却说道:
“大人目光如炬,卑职也觉得是徐三将军……”
正说着,竹林中辉光闪过,一个身穿五彩霞衣,背背乌木长弓的倩影现了出来。
正是贾芷晴。
她额头上也有一点淡淡的红光,显然也通过了考验。
辛子秋早猜到是她,这少女神魂有龙虎山的大罗符图和贾正亮护佑,要是通不过这种幻境考验才奇怪呢。
贾芷晴见到两人,走了过来,先跟洪太尉施礼,道了个万福。
洪太尉微微有点吃惊,跟着却笑道:
“原来是贾先生的孙女,果然后生可畏,想不到率先通过考验的,居然都是年轻人,长江后浪推前浪,真是我大宋之福。”
贾芷晴彬彬有礼地说道:
“太尉大人过奖了,民女不过是误打误撞,胡乱闯了出来。”
跟着看了看辛子秋,脸上微微有些绯红,好奇地问道:
“小秋,你这么快就出来了,你,你遇到了什么考验?”
辛子秋被她这么一问,想起刚刚的试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从对自己“父亲”出手的那一刻起,他终于脱胎换骨,不再是那个因为父母早亡,所以内心时刻渴望被爱,总对别人有着不切实际幻想的稚嫩少年。
对父亲的爱与怀念,尽管像醇酒一样日久愈浓,但再也不会成为他成长道路上的桎梏。
思念是一种病,而我已痊愈。
爸,我真的长大了,你在天上看到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