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漠北政法大学,研究生学院。
实验室内,徐天南带着自己的三名学生,围绕着地上的一具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尸体端详了很久,问道:“都说说看,你们有什么发现?”
瓷娃娃首先道:“尸体的头颅上方被斧头一刀毙命,从斧头砍入脑袋的深度与切口位置来看,凶手的身高在1米85以上,体格健壮,应该是名男性。”
片刻后,眼镜也分析道:“死者倒地位置面朝洗手间,所以我推测,死者当时应该是准备去往洗手间的途中被人从后方以斧头击杀,但死者后方距离实验室正门大约有6米的位置,所以凶手当时应该不会穿皮鞋或橡胶底的鞋,否则在行走过程中一定会发出声响,从而被死者发现,因此凶手大概率脚穿软底布鞋。”
胖子是最后一个总结,他缓缓俯下身子,在尸体的身上闻了闻,小声道:“尸体身上有巧克力的味道。”
徐天南诧异道:“巧克力?怎么会有巧克力的味道?”
胖子很确定地道:“我真的闻到了,不仅有巧克力的味道,还有面包、奶茶、火腿……唔,我好像还听到了什么声音?”
胖子说着话,就把耳朵凑近了女尸的头部,还真就听到了“吸溜吸溜”的声音,立刻大声道:“哇靠!这尸体怎么还在喝奶茶!”
话音刚落,嘴里叼着奶茶吸管的慕容水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那柄塑料制成的道具斧头也从她脑袋上掉了下来。
徐天南上前拿起那柄道具斧头,又重新砍到了对方的头上,训斥道:“慕容水根!你搞什么鬼!哪有尸体还能喝奶茶的!”
慕容水小声嘟囔道:“我都躺半天了……这不饿了么。”
还未等徐天南再讲话,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文四宝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天南!快…
…快!半年前杀害陈家洛父子的凶手,终于露面了!
”
……
文四宝一路警车开得飞快,解释道:“今早9点左右,我们支队接到了一起报案,报案人称发现了一具尸体与一辆奥迪车,但最诡异的,就是那个死者与陈家父子一样,在尸体旁边的草丛里摆放着一块白色的生死牌。”
徐天南问道:“死者是谁?”
文四宝道:“记得钱庄贷款公司吗?”
徐天南道:“就那个放高利贷的?”
文四宝点点头,“死者是他们的二当家,专门负责催账的,也正是他们公司老板的弟弟。”
慕容水想了想,小声道:“看来凶手这些家伙,人还不错嘛。”
文四宝皱了皱眉,提醒道:“喂!阿水,一会到了现场你可别说这种话。”
徐天南又问道:“尸体在哪里被发现的?”
文四宝道:“十四连。”
听到这个名字,徐天南沉吟道:“怎么会在那里?”
就在1978年漠北建市之前,这里的行政区划都以部队里的番号命名,而当年在这里屯垦戍边的,正是那支名叫十四连的部队。
随着漠北建市之后,这块区域也逐渐成为了农业新村,但十四连这个称呼却被老一辈人保留了下来。
年轻人大多数去了城里,现在留在这里的都是老一辈在戈壁中开垦漠北的建市元老,民风淳朴并对家乡有着浓烈的热爱,多年以来十四连辖区派出所就连民事纠纷都很少,更不用提刑事案件了,所以此时在那里发生命案本身就是一件前无古人的事。
当文四宝带着几人赶到案发现场时,这片区域已被辖区民警封锁,现场虽然保留得很好,但因昨晚的那场大雨,也使得进村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几人在辖区民警的带领下仅仅走了几十米的距离,鞋子上就被沾染了厚厚的一层泥渍。
“文队,案发现场就在这。”
顺着辖区民警所指方向,几人来到了一辆黑色的奥迪车旁,一名男性死者以双膝跪地的姿态死在了这里。
死者头部插着一把匕首,匕首从天灵盖直穿头颅内部,七窍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身体,并且从周围地面上血液的喷溅程度来看,此处正是第一案发现场。
“那里,亡命牌!”慕容水一眼便发现了在死者身边不远处的杂草里,有一块白色的小木牌,此时这块区域周围已被警戒线围绕了起来。
几人走了过去,发现这块木板显然与陈家洛父子死时的亡命牌一样,整体呈长方形,顶部有些尖,只是这块木牌的上面写着:罪犯钱二,私设赌场。”
徐天南戴上手套,将亡命牌拿在手中看了看,分析道:“果然与陈家父子的那两块一样,在上面都写出了死者曾经犯下的罪行。”
慕容水道:“既然这样,那凶手几人会不会是与钱帮赌场结仇的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徐天南转头问辖区民警道:“报案人在哪里?我需要和他谈谈。”
辖区民警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小平房,“就在那里,跪着的老两口就是。”
平房门口跪着两名老者夫妇,他们手中烧着黄纸,一会啕嚎大哭,一会放声大笑,就在二人身后,还有一座由竹子搭建而成的灵堂赫然在目。
文四宝疑惑道:“这俩老人是死者的父母?”
辖区民警摇摇头,“不是的。”
慕容水说话不经过大脑,直言道:“那不沾亲不带故的,老两口在哭个啥?”
话没说完,周围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同时还伴随村民们的叫好声,各种乱七八糟混搭的情况同时出现,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三分钟后,一万响的鞭炮终于停了下来,许多被炸碎的炮仗夹杂着浓烈的硝烟气息崩落在了奥迪车附近,几名警员立刻上前以破坏犯罪现场为由准备追究点炮者的责任,却不料周围喧闹人群的情绪顿时被点燃,你一言我一语大叫了起来。
——“死得好!死得妙!死得钱二这个狗娘养的呱呱叫啊!”
——“格老子的!这是哪路神仙娘娘干下的事!
真是老天有眼啊!”
——“我看哪!钱二这种人就该死!这帮警察还来查个什么劲!查!我查你个大西瓜板板!”
从漠北建市至今短短三十余年,这些开荒元老都是当年从全国各地选出,之后在此安了家,一时间各路方言掺杂在一起,搞得凶案现场犹如菜市场一般热闹,几名年轻的警员在现场也受到了情绪感染,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但很快就被文四宝的严肃眼神压了下去。
文四宝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死者和报案的老两口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辖区民警解释道:“文队,是这样的,这个叫钱二的死者呢,和这俩老人本身没有什么关系,但就在一周前,这老两口的儿子就是被钱**死的。”
文四宝立刻就明白了,问道:“是因为赌博吧?
”
民警点点头,“对!老两口的儿子叫李强,在钱二的赌场里输了好几十万,后来不堪忍受对方的暴力催收就报了警。虽然在我们民警的协调下,钱二那帮人再也不敢硬来了,但……但没过多久,那帮家伙竟然开始走法律程序了!”
“法律程序?”文四宝听到这话都觉得可笑,质疑道:“这帮放高利贷的还会走法律程序呢?”
民警解释道:“是的,钱二这人不同于一般的痞子,他知道像李强这种赌徒为了翻本什么事都愿意做,于是就在借钱给对方之前,连哄带骗让李强的父母也签下了连带责任的借条,后来等对方把借来的钱再输掉以后,钱二就派律师去法院起诉,准备强制执行李强父母的房子,这才导致后来李强不想连累父母,就……就一时想不开自杀了。”(注)
“真是个傻子!”文四宝长叹道:“哎!李强这人啊,还真以为现在是古代人死债消呢?就算他作为主责任人死了,法院到时还是会执行他的遗产,不够的部分照样会去执行这二位老人,我看你们辖区派出所也是时候加强一下公民的普法教育了。”
突然间,远处道路传来了阵阵排山倒海般的汽车轰鸣,几人回头看去,发现竟是十几辆沙漠越野车。
这些沙漠越野都经过了特殊改装,全车增加的装甲包围与探照灯宛若战场上的坦克,黑压压的一大片,直接碾压过泥泞的路面,将案发现场包围了起来。
文四宝看了眼对方那几乎武装到牙齿的“装甲车”,又看了看局里给自己配的那辆手动挡桑塔纳2000,酸溜溜地道:“是缉毒支队的人,他们来干嘛!”
徐天南道:“你认识?”
“不认识,但是我听过他们的事情。”文四宝低声道:“听说他们支队长叫郑江虎,是个性格很差的人!”
说话间,一名戴着半脸式战术面罩,穿着特战背心的男子走下了车,目空一切的穿过维持秩序的辖区民警,走到了文四宝面前道:“辛苦了!文队长,后面的事由我们缉毒支队接手。”
“哎!郑支队你干嘛!”文四宝看见对方竟直接绕过自己走向了钱二尸体,心中自然是一万个不乐意,于是上前拽住对方的胳膊质问道:“这是我们刑侦支队跟的案子,和你们缉毒队有啥关系……啊!”
就在文四宝拉扯对方的瞬间,一名同样穿着特战队服的女缉毒警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飞快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以一记反关节术将文四宝擒在了原地。
虽然那名女缉毒警同样带着隐藏面容的半脸式战术面罩,但盯住人时的目光却如刀子般冰冷,对文四宝的下手更是毫不留情,严肃地道:“对不起,郑支队不喜欢别人碰他。”
女缉毒警话音刚落,就感觉面前一阵腿风袭来,她身体本能地后退一步,只见慕容水打出的一记高位侧踢擦着自己眼前飞过。
一击未中,慕容水在落地后的瞬间调转姿势,身体也顺势再次腾空,以一记后踢腿准确的朝着对方侧腹打去,女缉毒警这次却没有选择闪躲,而是趁着对方身体腾空的瞬间,使出一记前踢打向了对方。
几乎在同一瞬间,空气中连续发出两声闷响,慕容水与女缉毒警各自一脚踢在对方身上,后退出了数米。
慕容水站定后,用同样冰冷的语气朝对方道:“文队长也不喜欢别人碰他。”
郑江虎似乎对这俩人的打手产生了兴趣,沉声道:“星夜。”
漠北市地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以南,中哈边境以东,属于一处天然的黄沙之城。自古以来边境线内外毒贩猖獗,而缉毒支队也是常年站在危险的第一线,因此缉毒支队的所有警员不仅在外要隐藏自己的面容,同时互相之间还要以化名相称,甚至在队员意外殉职后都无法为其立碑,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避免毒贩对其家人的报复。
星夜听见支队长叫自己,立刻站定了身姿,大声回应着。
“到!”
郑江虎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慕容水一番,随后又低头看见了星夜防弹背心上被对方踢出的脚印,直接命令道:“打回去。”
“是!”
星夜接到命令,毫不犹豫地摆出了战斗姿态,双拳紧握时搏击手套也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慕容水更是不惯着对方,脱下身上的黑色风衣就丢在了文四宝的手上。
“阿水!别在这惹事……”
文四宝的话才刚说出口,星夜就如同一只黑雁般冲来,抬腿便踢向了慕容水的面部。慕容水不着急躲闪,而是将双眼凝聚在了对方的身体重心处,硬是等到对方这一腿即将提到自己时才猛然侧身躲过,却不料星夜的第一腿仅仅只是虚招,她等待的就是慕容水躲避的一刻。
星夜眼看对方侧身躲闪,踢出的右腿突然在空中泄去了力量,继而左脚踩踏大地,将整个身体硬生生在空中改变了朝向,而在她飞身跃起的瞬间左腿弯曲,向着对方下腹部位顶出了膝盖。
刹那间,慕容水便明白自己中了计,但高手之间过招胜负就在一瞬间,既然现在已完全进入了对方的攻击节奏,那自己只能硬接下这一招。
打定了主意后,慕容水没有再进行防守,反而是站定了身体准备迎接对方的膝击打,但就在即将被对方打中的一瞬间,她收紧手臂,猛然也向着对方打出了一记勾拳。
二人几乎又在同一时刻打中了对方,慕容水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贯穿腹部,这股力道很大,瞬间都使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仿佛受到了冲撞,身体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险些跪倒在地。
然而反观星夜,虽然她这一招得手,但慕容水却在倒地的瞬间却一拳打在了自己下颚骨处,此时口中也有了淡淡的血腥味,若不是战术面罩的保护,相信自己只会比对方伤得更重。
郑江虎显然对这种结局并不满意,在他的认知当中,缉毒支队就应该是公安局内部最彪悍的部门,不论是枪械还是格斗,决不允许出现不分胜负的情况。
但下一刻,郑江虎却突然站定身姿后敬了个礼,大声道:“金局长。”
“哟?小郑,小文,你俩练兵呢?”
金副局长是公安局最老资历的一辈,主管刑侦与缉毒等重要的口子,此时笑嘻嘻地走了过来,看了眼慕容水与星夜的伤势,随后对俩人笑着道:“星夜,你是咱缉毒支队的精英。水根妹妹呢,你也是咱公安局外聘的刑侦专家,按理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俩又都是自家姐妹,给我这老脸一个面子,握手言和,今后就当认识了,好不好?”
慕容水听到对方叫自己“水根妹妹”时血压瞬间飙升,恨不得跳起来对着对方的地中海脑袋就是一拳,这个金局长为人和善,做事也从不偏袒谁,按理说哪里都好,但对方就是有一点非常不让自己喜欢,也许是因为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穷苦人家出生的身份,不然为啥咋就那么哎叫自己“水根”这个名字。
星夜接到命令,立刻摘下手套,伸出手道:“你好,我是缉毒支队警员星夜。”
慕容水的心情已经很不美丽了,她也不想给对方面子,于是仰着脑袋,二五八万似地看向了天空,愣是不伸手。
文四宝心中一沉,他知道慕容水肯定心里不服气,于是悄悄地走到了远处,对着慕容水指了指金局长,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最终做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文四宝的意思也很明显:虽然金局长不是你老大,但却是我老大的老大,你若不给面子,今天死的就是我。
慕容水看见文四宝那模样,噗地笑了出来,心里的气也顿时消了大半,于是伸出几根指头在星夜的手上捏了捏,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也好,我是慕容水……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