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冬天的,他的官袍里面,居然连个棉袍都没穿,只是一件灰白色的中衣,随手划拉开中衣,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赫连海平叫道:“兀那你们这些酸腐文人,你们看看俺身上这些伤疤!俺在雁城和北胡打仗受苦,刀里来枪里去,风餐露宿,动不动半夜被北胡袭扰,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幸亏皇上体恤俺……”
说到这儿,他扑通一声跪下,朝皇帝磕了个响头,不待皇帝说话,又爬起来继续跳着脚骂:“皇上英明,体恤俺打仗辛苦,说俺受苦了,让俺回来享福,俺在雁城没见过青楼里的美人儿,俺就去了几趟青楼,你们就敢拿来说事?”
他口沫横飞,又粗又长的手指指点着几个官员:“黄尚书,柳侍郎,丁侍讲,张翰林,你们说,你们有没有上过青楼?你们敢不敢当着皇上的面,拿祖宗和儿孙发誓,说你们从来没有上过青楼?”
被他点名的几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说实话,同僚之间的应酬在所难免,大部分的宫员其实都上过青楼,只不过大家在青楼虽然也喝酒狎妓,却不似他那般成日里混迹青楼,以青楼为家的。
可这话在皇帝跟前无法解释,说不定还会越描越黑,几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还不算完,赫连海平又指点另外一些人。
“还有你们,”他喊道:“就算你们没上青楼好了,你们每人娶了几个媳妇儿?连妻带妾总有三四五六个罢!一个个读圣人书,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存天理灭人欲,轮到自己,家里还不是妻妾成群?”
几名文臣脸色尴尬,以袖掩面,嗤的一声,一名武将笑出声来,急忙掩住了口。
英慕白嘴角的冷笑就没停过,看着赫连海平的目光也有了变化。
这人身上纵横交错的都是伤疤,既有新伤又有旧伤,这是骗不得人的,看来他人品虽差,对待战事却也不含糊。
赫连海平手指点到了楚观之鼻子上。
“还有你,楚相,别以为你不纳妾,就没你的事了,”他死死地盯着楚观之:“你别装好人,我知道你弄出个外室女,现在还带回家养着呢!”
楚观之毫不避讳地看着赫连海平,两人目光相接,都十分锐利,楚观之从赫连海平那看起来粗鄙无比的脸上,竟看出几分狡猾之色。
两人对视片刻,都移开了目光。
楚观之只觉得背上手心里都是冷汗,手里的笏板滑得拿捏不住。
难道这黑厮已经知道了?
莫非他已经见过胭儿了?
赫连海平毫不掩饰恶意地盯着楚观之,用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管你想搞什么鬼,老子都知道,别想瞒过老子!
对上这双怨毒阴寒的眼睛,楚观之只觉得遍体生凉。
赫连海平他,知道了多少?
他该不会对胭儿动手吧?
今日的朝会不欢而散,没有赢家。
难得有人收拾得了那帮酸腐大臣,本来皇帝心情挺愉快的,奈何宁王和赫连海平争吵,居然扯出了严衡。
这是皇帝最不想听到的名字,皇帝的脸也沉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将君群臣申饬一通,大伙儿通通吃了挂落,下朝回家。
各找各妈。
楚观之回到家,先着人把楚胭叫来。
楚胭还不知道孙忠君的事,满脸笑意地来见便宜爹。
楚观之现在看见她的笑容就心惊,难道孙忠君的死,真的是胭儿做的?
“胭儿,你笑什么?”他问,观察着楚胭的神情。
楚胭有点莫名其妙,笑就笑呗,还问笑什么?
“父亲,我高兴啊。”她说。
“那件事真是你做的?”楚观之问,神情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愠怒。
看来便宜爹也不是完全不管府中的事嘛,自己来的时候,应当给他带瓶烈酒的,因为技术条件所限,这位大夏朝的左相,怕是还没喝过烈酒呢。
楚胭想着,没注意到楚观之的愠怒,笑道:“是我做的,我在北越时跟一位老人学的。”
至于铺子的事,现在还没开张,香露的事她瞒得很紧,特意叮嘱了楚岁华别往外说,估计便宜爹还不知道吧。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别去动他,不要打草惊蛇,万一你的身份暴露,就得不偿失了!”楚观之道,语气严厉。
这还是便宜爹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跟她说话,楚胭怔了一下。
“怎么回事?”她问,神情迷惑中带着点委屈:“不就是造点酒 和香露吗?”
话说一半她立刻反应过来,便宜爹说的不是这个。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谁死了,孙忠君还是赫连海平?”她问,语气中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楚观之也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事不是她做的。
胭儿的反应很真实,看来这事不是她做的。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啊,中年人心里松了口气,把事情讲给楚胭听,说完了兀自有点儿不放心,再次问道:“这事真不是你做的吧?”
楚胭哭笑不得,便宜爹把她想得太有本事了,虽然她也有些武艺,但也不能说杀人就杀人,总得谋划一下,让坏人死得轰轰烈烈,惨不堪言吧。
“这个真没有,父亲大人,我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这不还没来得及动手呢,他就死了。”楚胭很诚恳地说,末了还啧啧两声,以示可惜。
楚观之气个半死,刚泛起的一点点欣慰烟消云散。
“胭儿,我跟你说过好多遍了,不要轻举妄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连这个打算你都不要有,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谋划好了,咱们要徐徐图之,你,你要听话啊!”说到后来,楚观之简直有点气急败坏了。
事情越来越乱,越来越背离他当初的谋划,偏偏有的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楚胭,楚观之只觉得无力得很,这孩子,怎么就一点儿都不省心呢。
楚胭能理解他的气急败坏,毕竟这事关系到楚府的身家性命,她擅自行动,万一出了事,她可以脚底抹油一跑了之,可楚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就全完了。
想到这儿楚胭不禁有点踌躇,有些事情,自己是一定要去做的,却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万一事败,说不定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