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就住在阮家隔壁, 祁竹的父亲为守孝而回了父母老家。
这两个月祁竹正好外出,随父亲回去参加外地一个亲戚的葬礼,顺便走亲访友, 一直还没回来,只留了仆人看家, 打扫打扫院子。
阮扶雪对祁竹的事都记得特别深, 稍一回忆, 她就记起来了,端午前祁竹就会回来。
她还记得自己用五色的丝线打了络子送给祁竹, 祁竹则送了她竹木雕的小剑。
阮扶雪一边想着, 一边往书房走,路过院子边种的一丛青竹, 她停驻脚步, 多看了两眼, 生气似的揪了两片竹叶下来。
生气也没用。
她先冷静下来想了想她跟祁竹定的亲事,得好好捋一捋才行。
阮扶雪盯着竹叶走神, 静静地在想。
她与祁竹的亲事倒也不复杂, 无非是手帕交、娃娃亲,两家人也算门当户对,又知根知底, 加上她打小不知羞,跟在祁竹的屁股后面转, 就如此结下了秦晋之好。
其实并没有婚书,只是口头说好了以后,由祁家那边订做了两块一对的玉佩, 一家拿一块。
她可宝贝了呢,上京的时候生怕在路上弄丢了, 要贴身带着,每天看好几遍。现在却不在她手上,在娘那里,她也不知道放在哪,若是被她知道的话,她只恨不得第一个去把玉佩给砸了。
阮扶雪不光记得祁竹是端午节前回来的,还记得因祁竹的父亲终于过了孝期,起复再用,将去外地赴任,也娶了个续弦。
祁竹却没跟他爹一起离开,而是留下来念书。娘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在老家老宅,每日都让祁竹过来一起吃饭,把他当半个儿子一样。她当时还很高兴,既心疼祁竹的境遇,又觉得他与其跟随父亲、在继母手下讨生活,还不如不走,她也能每日都见着心爱的大哥哥。
阮扶雪以前没有深想,现在却觉得有些奇怪,祁大人怎么会把自己才十一二岁的儿子一个人撇在老家?仅仅只是觉得江南的书院更好吗?
“芫芫,在想什么呢?”有人温柔的声音问。
阮扶雪迷迷糊糊地答:“在想祁竹……”
说到一半,她才醒神过来,循声看去,抬眸就瞧见了娘亲。她总觉得娘亲看着似乎有哪里不一样,眼眸明亮了一点,双颊红润了一点,心情也好了不止一点。
娘闻言笑笑说:“整日‘祁竹哥哥’‘祁竹哥哥’,你也不害臊……我听说是这两日他就回来了。”
阮扶雪连忙解释:“我不是想见他,我是不想见他,你不知道……”
娘疑惑地问:“我不知道什么?”
阮扶雪闭上嘴,心里乱糟糟的,她跟祁竹的事得是十年以后的,她不知道她脑袋里记得的那些是一场噩梦呢,还是真会发生的,反正她是真的太怕了,怕的连想起祁竹就想要逃了。
阮扶雪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娘牵起她的手,带她回院子去,问:“什么事?还有娘不知道的?说来听听……”
阮扶雪想了想,说:“祁世叔快出孝期,再过不久就能复任了吧?而且,我听闻祁世叔是不是要再娶?”
说到这个,娘的脸色就比较唏嘘复杂了,毕竟,自己最要好的闺蜜才过世没几年……她问:“你听祁竹哥哥说的吗?”
祁竹可从不跟她说这些糟心事,但阮扶雪也没否认。
娘叹了口气,说:“兴许是祁家没个女人打理中馈,实在是不方便吧。”
晚上吃过饭。
阮扶雪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敏锐地发现娘在和外祖母递眼神。
外祖母一副了然的样子,和蔼可亲地对她说:“芫芫,今天晚上随外祖母睡可好?”
阮扶雪直接拒绝:“我要跟娘睡。”换作是一个多月前,她不会拒绝得这么快,但她现在也适应了自己小孩子的身份,还知道偶尔可以拿这个来任性一下。
旁人奈何她不得。
外祖母说:“可是外祖母很想芫芫,芫芫也不心疼外祖母吗?”
阮扶雪捧着自己的小碗,攥紧了,倔强地说:“我要保护娘亲。”
此言一出,全家人都惊了一下。
阮j问:“芫芫,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扶雪思来想去,她最近越发哄骗不住爹娘了,只能适当地吓吓他们,她童言稚语地说:“我上次发烧,梦见娘亲被人害了,所以我要护着娘。”
终于一口气说出来,阮扶雪心里舒服多了,不然只有她一个人暗自提心吊胆,可把她给憋坏了。
许语冰第一个笑起来,不以为然地说:“做梦的事你也信啊?梦里都是相反的。”
“不相反。”阮扶雪极其认真地说,“我还梦见了一些别的事呢,像是程家的二奶奶这个月会生个女儿,我本来就知道了。”
娘还是笑:“不是生儿子就是生女儿,总能猜中一个啊。”
这下不光娘笑话她,连爹也笑起来,屋里陷入一片快活的氛围。
阮扶雪心下焦急,直埋怨想:正是料到很可能会变成这样,她才不想说出来啊。
见她皱着小脸气鼓鼓的模样,更把家里人逗乐。
“千真万确,我梦见的事都发生了。”
“还有什么啊?”
阮扶雪被问住,她对小时候的记忆太少了,而今又开始出现偏差,她又笨,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能说什么。
她见娘亲那么不以为然就来气,见爹爹笑得快活更是来气,突然间,灵光一闪,她想起一件大事了,坐直身体,脱口而出道:“我还梦见……还梦见年底摄政王会被皇上下罪抄家!”
这件事闹得非常大。
全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所以,连远在江南的小丫头也有听说。
此言一出。
阮j笑不出来,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人大概知道时局,可阮扶雪一个才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听说过?
顿时间,桌上的大人都面面相觑起来。
气氛过于糟糕。
阮扶雪不由地心慌起来,爹爹平日里温和,却在这时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在官场上的锐利,沉声严肃地:“芫芫,你还梦见了什么?跟爹好好说说。”
阮扶雪却没有再往下多说,她有些被吓着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朝廷国家大事,本就不是她应该干涉的,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小小的家而已。
阮扶雪从椅子上跳下去,走到娘身边,钻进娘的怀里,做个小缩头乌龟。
娘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和后背,护着她说:“你那么凶作什么?芫芫又没有坏心眼,你吓到芫芫了!”
阮j立即软和下来,连声道歉。
便就此揭过,也无人敢再提。
今夜阮扶雪还是赖到了跟娘一起睡觉。
她很满意,心想多少有点吓住了爹娘,等着了这两个月,确定娘不怀孕,与先前不同了,那她再放娘跟爹睡一个屋也没关系。
阮扶雪一抬头,就看到娘魂不守舍的,像是在想什么。
阮扶雪问:“娘,你怎么了?”
许语冰看看一脸懵懂无知的女儿,坚信女儿绝不会撒谎。她再了解他们家的雪姐儿不过了,善良胆小,软到让她担心的地步,只有担心别人骗她,她是不会去骗人的。
自晚饭以后,她一直想着阮扶雪说的,又想起她最近好像对她爹排斥厌恶,大伯兄又几次来信催促阮j开枝散叶,不免地联想起来。
丫鬟吹熄了灯,关门离开以后。
许语冰才悄悄地问阮扶雪:“芫芫,你不跟爹爹说的话,你可以跟娘说,你还梦见了什么?”
“你实话告诉娘,你是不是梦见……梦见你爹纳妾了?”
阮扶雪半晌无语。
她虽不喜爹爹,但也不能污蔑他,道:“没有,爹爹没纳妾。您是指大伯父让爹爹纳妾的事吗?”
许语冰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阮扶雪都归给这个借口:“我就是……就是在梦里梦到的。”
她忍了好久,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试探地问:“娘,我还梦到了一些事,我能说吗?我不敢说。我要是说出来,您可得相信我……”
娘无比温柔信任地说:“芫芫,你说就是了,就算是旁人不信你,娘也不会信你的。”
阮扶雪咬了咬牙,她光是想想,就觉得鼻酸想哭,说:“娘,我梦见你最近会有身孕,但孩子没生下来没立住,您也因为难产而损了身子,过了没多久便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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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
晨光熹微。
祁竹一袭深青色布衣,在城门口翻身下马,与家人一起向看守大门的官差出示了文书证明。
举目望去,青瓦石街,是这片他又熟悉又陌生的老城。
进了大城门口。
再走个小半时辰就到家了。
这快到了,祁竹反而升起“近乡情怯”的心情。
等再过一会儿,他就能见到阮扶雪了,父母俱在、从未吃过苦的阮扶雪。
祁竹真不知该用什么颜面去见她。
他一直记得阮扶雪在爹娘去世后哭个不停的模样,小小的,也不敢哭大声,怕别人恼她,哭得他心都要碎了。他凝重地想,他害阮扶雪良多,且先补给她一双怜爱她的爹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