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诗旜昂着头,那白生生的小脸满是认真,清凌凌的双眸直直的盯着他,她一脸温柔道:“回万岁爷的话,嫔妾跟菩萨商量过了,近日宜吃素,当不得荤。”
闻言康熙哑然失笑,伸手拧了拧她脸颊,笑道:“何时商量的,朕竟不知。”
她鼓着脸颊,离他远远的坐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方才。”
他起身回眸,伸出手掌,在她不由自主的躲避中,微微一笑,扯着她的脸颊,坏笑着道:“罢了,朕去处理政务了,你自己乖乖的,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梁九功说。”
他交代完以后就要走,想了想又转回来,“千万别委屈自己。”
叶诗旜小没良心的挥挥手,叫他赶紧走,还不等他走远,便和簌离凑到一处,嘀嘀咕咕的开始商议。
“这蝴蝶结已经看够了,该弄点新花样了。”这么想着她就往外走,跨过房门就觉得热浪扑脸,燥热的感觉就出来了。
刚动一动,就有细汗从鼻尖沁出,感觉瞬间能烤成人干,如此一来,她出去的心瞬间熄了,罢了罢了还是窝在室内。
正说着,就见魏珠携裹着热气冲了进来,给她捧了冰碗,笑着道:“跟人抢来的,这几日热,冰不够用,各家都派了奴才守着,出来一碗就被抢了。”
他叉着腰,嘚瑟道:“奴才机灵,特意说是梁爷爷要的。”不得不说,在宫里头,梁九功的名头比敏贵人好用多了。
叶诗旜抱着沁凉的冰碗,香甜软糯的红豆沙,吃一口就觉得舒坦极了,她想了想,问:“去拿点巧克力来,融了后做冰碗。”
应当也是极好吃的,听到熟悉的名称,魏珠眸色幽深的看了她一眼,转瞬又谄媚讨好的笑开了,他转身就要出去,又被她叫了回来:“这会儿正热,你晚间凉快再去。”
盛夏蝉鸣阵阵,知了一声接着一声,不绝于耳,她吃着冰碗翘着腿看向门外,随着暑气上升,她渐渐的耐不住,浑身燥热的出汗。
到底贪凉,她一步一挪的往康熙那去,见他望过来,便笑的腼腆:“想您了。”嘴里说着想他的话,人却抱着冰鉴不撒手。
康熙转过
身,笑的一脸温柔:“叫你见笑了。”
叶诗旜这才发现,屏风后头还有许多臣子,许是正在禀报政务,她看了一眼,登时规规矩矩的立在原地,落落大方的请安行礼。
她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冰鉴,正要出去,就听康熙低声吩咐梁九功,叫他给她送个冰鉴去。叶诗旜眼前一亮,夏天没有空调,这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得到冰鉴以后,她头一个动作便是直接冰镇西瓜,看着那西瓜表皮有水珠,不禁爱怜的摸了摸,她美好的解暑佳品。
到底有些等不及,她直接叫魏珠切西瓜,看着那红彤彤的瓜瓤,就知道这瓜必然甜极了,一口咬下去,丰润的瓜汁在口腔中迸发,沁凉的西瓜顺着咽喉一路向下,舒坦极了。
“唔。”好吃。
正吃着,就听外头传来禀报声,说是绿猗过来了,叶诗旜一听顿时笑了,温柔道:“快请进来。”
但是人一进来,她就有些蒙了,绿猗形容狼狈,神色惊慌,她凑过来,压低声音道:“皇贵妃娘娘吐血了。”
短短几个字,透露出太多信息,现下宫中时局不稳,皇贵妃娘娘是最后的镇海神针,若她没了,四妃把持宫务,她再想起势便难了。
叶诗旜看着她,认真提建议:“吐血这事儿,先排除下毒等等,如果是自然生病,你得劝着皇贵妃娘娘好生的看病,不要讳疾忌医,这么多国手看着,总比硬扛着强。”
绿猗拉着她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着实慌的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着叶诗旜坚定的眼神,她心也跟着定了下来。
“好,我这就回去安排。”一边说着,绿猗方才的惊慌不见,转瞬变得镇定起来,她素来在皇贵妃跟前做大宫女,已然见过世面,可面临主子这样的事儿,依然觉得难受。
看着她急慌慌的来,又急慌慌的走了,叶诗旜想,这意外和明天还真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唯有过好当下才是。
刚收拾好心情,康熙便从外头走了进来,他笑吟吟的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却又将自己的心情表达的一清二楚。
叶诗旜在他清朗的目光下羞红了双颊,她捏了捏手指,抬起水润润的双眸,可怜巴巴道:“万岁爷,嫔妾
以后再不去找你了。”
万一再碰上有朝臣的事儿,岂不是尴尬,平日里过去,都碰不上,还以为这一次也碰不上,谁知道这么巧。
康熙长身玉立,淡淡的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是吗?”
他这么不咸不淡的回复,让她心里有些慌,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神色,那漆黑深沉的双眸让人无从窥见他内心想法。
叶诗旜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勾着他的腰带,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心里酸酸的,她以为自己能很好的处理清宫带来的一切副作用。
能很好的告诫自己,这是皇宫,他是皇帝,要做的是贤惠端庄,偶尔拈酸吃醋也要掌控好力度,最起码明面上要不争不抢温柔善良。
可当他冷着脸,淡漠以对,心中酸楚还是翻涌而上,她眨了眨眼睛,压下所有思绪,轻笑着道:“是。”
她说到就能做到,现在她手里的财产,加上贵人位份,已经足够她很好的生活,就算没有康熙的宠爱,也足够了。
再不济她还有胤禛这个金大腿可以抱,她比康熙小那么多,女人总是比男人长寿的。片刻间,她心中转过很多思绪,面上却仍旧温软妩媚,将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藏了起来。
但康熙还是很好的察觉到她的内心波动,用指尖挑起她下颌,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眉眼,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你随朕来。”他笑的无奈。
牵着她的手,一路走进内殿,刚走进去的时候,她不禁就是一怔,殿内已经大变样,用屏风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有茶几软塌,还有书桌冰鉴,可以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那些粉绿之色,显然是女子所用,正在观察,就见康熙笑着问:“可还喜欢?”
“喜欢。”叶诗旜真的高兴起来,她小小的一点事情,被对方放在心上,并且愿意立马付出行动,她竖起大拇指,兴冲冲的夸赞:“您真是好男人,爱死了爱死了!”
康熙负手而立,笑的一脸骄矜,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懂?”
叶诗旜非常懂,非常上道,立在椅子上,高高兴兴的亲他,攀着他的脖颈嘿嘿一笑:“说。您是不是爱惨了嫔妾!”
她高兴的眉飞色舞,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好像他
喜欢她,是比天还大的事情,康熙俯身,盯着她,言不由衷:“那倒不是,奴才们办的。”
叶诗旜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康熙磨了磨后槽牙,这人真的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气人的功夫十成十的足,可看着她高兴,他也就高兴。
他还没气完,就听敏贵人娇软的声音响起:“万岁爷,您听没听过一个小奶猫的故事?”
康熙疑惑摇头,就听她惆怅一叹,从前呀有个小奶猫,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的,鲜少能吃到心爱的小鱼干,可它偶尔捡到一块没肉的骨头,舔一舔都觉得高兴。
然而有一天,它被一个人发现,对方摸了摸它的头,给了它一大把小鱼干,然后就走远了。
从此那个小奶猫,日日怀念摸它头的人,可那人却从未再出现过,它等啊等啊,等的眼睛再也睁不开。
“您说,是没见过人的小奶猫可怜,还是等人的小奶猫可怜呢?”
这两个都可怜极了。
康熙心中触动,看着她盈盈的眉眼,沉默的摸了摸她的头,思忖片刻,才认真道:“那个小奶猫不会遇不见人,也不会等人,朕的小奶猫会窝在朕的怀里,有吃不完的小鱼干,和被摸秃的脑壳壳。”
脑壳壳三个字就很有灵性,叶诗旜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悲伤,瞬间被击溃,面上呈现出一种纠结的状态,她娇嗔的握起拳头,对着他锤了一记,不高兴道:“您怎么什么都会?”
不怕是渣男,就怕渣男有文化,不怕渣男有文化,就怕渣男三十岁。康熙这是要素齐全不得不服气。
康熙搂着她坐在软塌上,手指不由自主就想去戳戳她,捏捏她,将人整个搂到怀里那慰贴的感觉,才让人欲罢不能。
两人闹了一通,康熙这才意犹未尽,他捏着她的手,克制道:“朕晚间再收拾你,现下先饶你这一遭。”
简直了,他平日里正经,私下里又急色又霸道。
叶诗旜横了他一眼,这才往外走,走到一半,见帕子忘了,便转回来拿,就见康熙拾起她手帕往怀里塞,见她望过来,也是坦荡荡的。
她懒得计较一个手帕,走了出去,刚好看见承乾宫的奴才过来,禀报说是皇贵妃身子不适,求几个
御医过去。
皇贵妃恪守规矩,很少逾矩,她既然直说出来,那说明情况确实比较严重,康熙面色一收,直接允了。
想了想还带着叶诗旜一道往承乾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到的时候,皇贵妃一身素衣,打扮的很是清淡。
“你幼时朕头一次见你,便是一身白衣,不施粉黛立在杏花树下,看着朕,只知道笑。”
他陷入回忆中,看着她说完,话锋一转,就听他又接着说道:“你还年轻,近些日子来,越发死气沉沉,如此行事,身子哪里好的起来。”
皇贵妃听罢,干涸的表情动了动,她看向康熙,眸中闪过一阵流光,这才低低嗯了一声。
叶诗旜觑着她的气色,厚厚的脂粉都遮不住的蜡黄,可见真的很不舒服,她垂眸,看向一旁立着的胤禛。
小家伙好像已经完成了蜕变,神色间已然镇定非凡,冷着一张脸,行事作风都像小大人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伺候皇贵妃。
但当他仔细打量的时候,忍不住拧起细细的眉尖,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胤禛的面色也有些不大好,小脸蜡黄眼下青黑。
“四阿哥是没休息好吗?”她突兀的问。
胤禛垂眸,温声回:“皇贵额娘身子不适,儿臣比不得十分之一,哪里就算得上没休息好。”
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看向这孩子,果然见他神情疲惫,比皇贵妃也好不了多少,不禁心生怜惜:“你也要多注意休息才是。”康熙难得对他温柔一次。
胤禛蓦然抬头,唇瓣蠕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只轻轻嗯了一声。
叶诗旜看着,忍不住蹙起眉头,总觉得有些不大对,一时半会儿的却想不明白。
几个围着的御医轮番诊脉,最后眉头皱的死紧,凑到一处嘀嘀咕咕半晌,这才一脸郑重道:“娘娘这是中了奇花之毒,会造成五脏六腑衰竭,到时候便药石无医。”
御医有些怔忡,不解道:“若直接服用,那毒必然已深入肺腑,可如今看来,竟只进了表里,吃几剂药,好生的养着,倒不打紧。”
御医这么说着,眉头紧皱,等到出去了。才跪在康熙跟前,一五一十道:“皇贵妃娘娘原就思虑甚重,加上这奇花,怕是与寿数有碍。”
康熙沉默片刻,才问:“亏多少?”
“英年早逝之相。”老御医颤颤巍巍的回,只差明说没两年好活了。
“唉。”他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的骄阳似火,想着她这样,心里震怒,敢对皇贵妃下手,其心可诛。
叶诗旜听罢也是震惊不已,对于皇贵妃,她的观感也比较复杂。明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恪守宫规,整日里想着纳贤,堪称委屈了自己痛快了别人的典范。
对她也是利用居多,爱怜甚少,对她有伤害有帮助,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存在,但是真的听到她病成这样,心情着实有点复杂。
“尽全力治,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寻梁九功开私库。”他冷静指挥。
叶诗旜握着拳头,有些心疼,却还是加了一句:“若嫔妾那有的,您也尽管说便是。”
康熙揉了揉她的头,转回内室,对着皇贵妃低声道:“无事,御医说你小问题罢了,吃几剂药,养一养。”
说完他定定的看了皇贵妃一眼,这才带着敏贵人走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皇贵妃以手握拳,抵在唇前咳了咳,看向高高的藻井,神色冷淡的问:“他们说了什么?”
从藻井上跳下来一个身影瘦小的太监,他声音有些沙哑,却能完好复述出来。
“英年早逝?”她悲呛的低声重复,打从咳血那日,她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心中所有的委屈顿时翻涌上来,她这一辈子,都在做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妃子,可她都要死了,想要小小的任性一把。
“敏贵人那,加大避子汤的分量,伤了根本最好,本宫一个人在地底下会孤单,叫她先下去等着本宫。”佟贵妃语气淡漠。
绿猗听罢,心中震惊非常,她正要说什么,就听佟贵妃道:“本宫知你素来和敏贵人交好,定然是下不去手的,玉池你去办此事,这几日,绿猗便不要出承乾宫了。”
连连一个月,敏贵人和万岁爷形影不离,她从未见过哪个妃嫔能如此得宠,她得不到的,她活着的时候,旁人也不配得到。
那是她一路走来的表哥,为了他,委曲求全,操持后宫,就让她小小的任性一把,带走他现在的心肝,让他光是想起来她,就觉得肝肠寸断彻夜难
眠。
玉池应声出去了,绿猗急的跟什么似的,想要往外冲,却被皇贵妃给治住了:“本宫命你不许去。”
她这边的谋划,叶诗旜不知道,回乾清宫后见康熙不高兴,她就直接回抱厦了,瘫在软榻上,看簌离一边给她切西瓜,一边劝她少吃些。
甜滋滋的西瓜进肚,干涸的口腔登时得到滋润,女人都是水做的,永远缺不了水,若是渴了,少不得要切个瓜来吃。
快活安逸的日子只过了几天,转瞬变得奇奇怪怪起来,抱着手里的汤药,她有些无语:“这是觉得我没有味觉不成?”
那消食汤酸苦的都要溢出来了,跟往日的味道截然不同,她随手倒进花盆里,这才笑眯眯的递唤。
消食滋补的汤药,虽然喝着也苦,味道怪,但整体来说,还是隐隐有草药香气的,这般酸苦,喝着就知道有问题。
簌离见此皱了皱眉,只当她不爱喝这黑黢黢的药汁子,也没当回事,但晚间的时候,就传出一件让人不寒而栗的事儿。
起因在于上次太医柏光霁来给她请平安脉,两人多说了几句,叶诗旜碰见幼时熟人,又是宫外的,难免好奇多问了几句,就有好事儿的记在心间。
“你听说了吗?那敏贵人和柏太医青梅竹马,年幼时感情好着呢,还约定好了非你不嫁非我不娶呢。”
“你这消息落后了吧,分明是幼年情人分隔两地,在后宫中突然相见,才发现物是人非事事休,当初的心上人,如今已是宫妃,只得对月长叹,暗自垂泪。”
“没有吧,柏太医青年才俊,敏贵人见了心中欢喜,强巴着不放呢。”
“不是吧不是吧,还有人不知道?他们那次在夜里聚会,那柏太医天赋异禀,叫敏贵人受不住呢。”
“咦~”
“真的呀,敏贵人夜里伺候完万岁爷,这早间见了心上人,心中酸楚,便缠着柏太医,说什么也要尝尝味。”
“说什么,妾在深宫犹如蒲草,甚念哥哥硬若磐石。”
“你听见了?说的跟真的一样。”
“我有个同期的小宫女,人家有本事,是在乾清宫伺候的,她瞧见的,叫我别说,可谁叫咱跟姐妹间亲呢,有点什么心事,都想拿出来唠唠。”
“可不是,这敏贵人和柏太医也胆大的很,闹得沸沸扬扬,还不知道万岁爷会怎么处置呢。”
“能怎么处置,一个女人罢了,弄死完事。”
宫中流言甚嚣,康熙捏着叶诗旜的手,听着假山后头这些碎嘴奴才说话,眼眸中酝酿着无上风暴。
叶诗旜汗湿重衣,打从入宫后,她一直混的如鱼得水,这一次心里也没底,手心里起了细腻的汗水。
她紧张的看着康熙,不知道暴躁的喷火龙,会怎么处理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