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个月,李峰来了。
而过去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无一人来看我。
我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
孟欣怎么样了,我不知道,陈黑狗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
但得知李峰来的时候,我心里却一点波动都没有。
因为加上开庭前被看守的那三个月,我已经忍受了半年的孤独之苦。
已然习惯。
而且你是知道的,时间对一个人来讲,看似无用,却能让你慢慢地平静下来。
如今的我,已非从前。
李峰看到我的第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看了我灰白的头发好一会儿,他才坐下。
我淡漠地注视着玻璃外的李峰,他也注视着我。
是他先拿起的电话,我才拿起的电话。
李峰问,“在里面怎么样?”
我说,“很好。”
李峰微微皱了下眉,说,“那我就长话短说,家里的项目出了点事,需要钱。”
我说,“我没有钱。”
李峰说,“你账户里有八个多亿。”
我问,“和你们有关系吗?”
李峰咬了咬牙,耐着性子说,“孟欣在外面也是需要照顾的,你要想清楚。”
我沉默了下来。
李峰放下电话,然后摘下他的眼镜,往镜片上哈了口气,擦了擦,又把眼镜重新戴上,拿起电话又说,“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考虑,到时候我会安排律师带着遗产托管协议过来,我觉得那个时候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还是没有说话,微微扬着头看着李峰。
他把电话挂了,起身离去。
就这么简单。
却让我清晰地意识到,他是在威胁我。
拿孟欣威胁我。
我不动声色地起身回到监舍,沉默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便已经有了应对方法。
然后,我趴在地上继续做俯卧撑,或者躺在床上做仰卧起坐,亦或者不停地朝着空气打拳。
以这种方式锻炼身体已成为习惯。
不仅如此,除了在狱中劳动,学习,我还托人给我买了很多书。
不然又能怎样呢?
自怨自艾?
不可能。
那样下去,只能会亲者痛仇者快。
因为我从书上读懂了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
我只知道,我是一个男儿身,男儿当自强!
天生如我,却活下来了。
试问谁能?
半个月后,李峰果然带着律师来了,摆在我面前的也确实是一份遗产托管协议。
看完后,我合上了,朝李峰的脸上吐了口痰,落在了他的眼镜上。
李峰睁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峰说,“敢动孟欣一根手指,出去以后杀了你。”
说完,我转身离去。
李峰腾一下站了起来,冲着我大吼道,“你给我站住!”
我扭头看去的时候,他已经抄起了一把椅子,作势要朝我砸来,却被狱警呵斥住了。
我冷笑道,“八个亿,确实能救孟欣吗?而且退一步讲,孟欣那丫头在我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
李峰的脸顿时扭曲不已。
我抬手指着李峰,继续说,“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知道是你!挺好的,路还很长,我们走着瞧!”
李峰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如刀子一样,怒极反笑,点点头说,“好,有意思!”
我提醒了李峰一句,“晚上睡觉最好别睡得太死,万一老天睁眼,让你害死的鬼去找你呢。”
李峰一脸狞笑。
然后,我也没再李峰身上浪费时间,回到了监舍,该做什么做什么。
至于孟欣……
我当然担心,但我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与她撇清关系。
有时候我真的就在想,或许我真的是一个灾星吧,谁沾上我,谁就没好事。
接下来一年,我学了很多,因为表现好,还被分配到了食堂,结实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对方一头白发,国字脸,据说是安市华盛集团的前法人兼财务,叫刘广文,是因为行贿受贿进来的,已经被关了十年。
但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靠近他,是他看我一直沉默寡言,每天除了接受正常的劳教,还坚持锻炼与看书,便主动与我结识。
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甚至和我成了“舍友”。
一开始,我没有理会他,可当我拿着一本厚黑学在琢磨时,他忽然指了指上面的一句“古之为英雄豪杰者,不过面厚心黑而已”,然后问我,“你怎么看待这句话?”
我说,“适应小部分人。”
刘广文问,“那你是那一小部分人,还是那一大部分人?”
我半开玩笑地说,“当然是那一大部分人了,不然不可能进来的。”
刘广文笑了,“妙人。”然后主动与我握手,说,“刘广文,60年生人。”
我抬手和他握了握,说,“李冬,80年。”
刘广文哈哈大笑,“属猴子的啊。”
我笑了笑,“是。”
刘广文说,“听说过你,人称九指,耐力非常,上半年你邻舍来了个天天叫冤的,就你能忍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说,“我也听说过你,华盛集团的财神爷,在狱中就你人缘好,每个月你都给大家分火腿肠。”
刘广文谦虚地说,“主要是家属每个月送来的钱太多了,花也没地方花,给大家增加营养了。”
就这样,我和刘广文算是正式认识了。
他好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狱里让去舍外抽烟的时候,他总是说很多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当然,和我说的话最多。
慢慢的,他也就成了我的良师益友。
但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我的事情,他也不问,彼此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
第二年中旬,又有人来看我了。
是陈黑狗。
见了我以后,他变得沉默寡言。
我问,“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看我?”
陈黑狗这才咧嘴一笑,“也被关起来了,才放出来。”
想起进来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我心里不太是滋味,觉得挺对不起黑狗的,顿了顿,挤出一个笑说,“等我出去,请你喝酒。”
陈黑狗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哭了,说,“冬哥,我爷爷走了。”
听到这话,我脸前一麻,良久才问,“怎么走的?”
陈黑狗哭得稀里哗啦,说,“雪天,煤炉子中毒,就没醒过来!”
我沉声问,“你在里面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吗?”
陈黑狗说,“没。”
我低着头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去我家住着吧,我爸屋里的橱子里有五万块钱的现金,你拿着先用。”
陈黑狗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没说话。
我磨动了几下后槽牙,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黑狗,孟欣现在怎么样了?我每天都在等她来看我,也等不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