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光,我还闻到了一股子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我就知道,我没有死。
在这场天大的灾难面前,我活下来了。
我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妈妈。”
声音沙哑而虚弱,好像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就好像我处于变声期的阶段突然发的那次高烧,无论我怎么大声叫喊,都喊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喉咙像火烧一样。
脑袋很痛,很沉,身体各处也传来极其难受的感觉。
不是那种剧烈的痛,而是鼓胀的痛。
双腿好像已经没有了痛觉,只有麻木。
左臂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却一样感觉不到痛,我用尽全力想动一动手指,也动不了。
我能看到的只有病房里破旧的天花板,顶上的白皮好像随时都会掉落。
还有就是我右手边的吊瓶。
除此之外,我看不到别的,因为全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
稍微动一动颈椎,都会让我痛不欲生。
我不停地叫喊着,但没有人回答我。
偌大的病房内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充满未知的等待我已经体会过一次,但很显然,这一次的等待远比上一次充满希望。
我判断自己所在的这家医院不是安市的医院,更像是一家乡镇医院。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终于有人推门进来。
我忍受着颈椎断裂的剧痛看向了对方,是一个皮肤和我一样黑的男孩。
约莫着也就十七八岁。
“你醒了?”
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短衫,身上有一股难闻的羊膻味,看到我睁着眼,马上咧嘴笑了起来。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沙哑地问,“我父母呢?我父母没事吧?”
男孩收起笑容说,“你爹娘已经死了。”
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死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的父母已经离我而去,可我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因为从我父母找到我的那天算起,我们相处了只有八天,便天人永隔!
一时间,那种令人窒息的自责感油然而生。
如果我的父母不是为了保护我,或许他们也能活下来。
可现在……
车上的四个人只有我活了下来。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你等着,我去叫医生!”
男孩靠近我看了看,又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跑出了病房。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的耳朵好像也受伤了。
当眼泪流入到耳蜗,浸湿了耳蜗里的血痂,那种微微的疼如同一根细细的头发扎进了我的心。
脑袋还是传来沉沉的痛。
伴随着难忍的恶心。
鼻子里充斥着类似苦胆的味道。
但我不能动。
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动。
医生来了,翻了翻我的眼皮,用听诊器听了听我的心脏,松了口气说,“你小子真是命大啊!”
我问,“医生,我的父母呢?”
医生没有回答。
喊医生来的那个男孩看了看我,对医生说,“他刚刚已经问过我一次了。”
医生叹了口气,对我说,“娃娃,你先好好养伤,不要想别的,你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说,“医生,我要见我的父母。”
医生没有再对我说话,扭头看了看男孩说,“狗子,你先陪陪他吧。”
男孩点了点头。
医生又嘱咐了一句,“一会儿你给他去拿瓶葡萄糖喝,在鬼门关前扑腾了三天,肯定又饥又饿,但不能先吃东西。”
男孩说,“行,我知道。”
医生走后,男孩直勾勾地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因为我知道,这个时候我必须要冷静。
我也必须要好好养伤,然后搞清楚车祸为什么会发生!
二十岁的我虽然不够聪明,却也不傻。
那辆黑色皇冠在正常行驶的情况下,突然刹车失灵,实在离奇。
我不得不怀疑,这场车祸是人为造成的。
而我的父母,就是被人害死的!
病床边的男孩见我不说话,小声问了我一句,“你喝不喝水?”
我没说话,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男孩立刻跑了出去,也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瓶葡萄糖,打开后慢慢地往我嘴里倒。
喉咙得到滋润,明显没有那么难受了。
我看着男孩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你救的我吗?”
男孩说,“我叫陈黑狗,是我救的,不过也不算,是我爷爷把你从车里拽出来的,我只是在放羊的时候发现的你。”
我说,“谢谢。”
男孩说,“不用谢,我爷爷说你要是醒了,要谢就谢老天爷,是他不收你。”
我心情万般复杂。
男孩又问,“那辆黑色的车是你家的吗?”
我说,“是。”
男孩羡慕地问,“那你是城里人了?”
我没有说话。
男孩顿了顿说,“医生说了,就你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但你居然醒过来了,真厉害!”
我问,“我现在的伤势怎么样?我需要多久才能下床走路?”
男孩说,“那谁知道啊!医生说你的五脏六腑都受伤了,肋骨还断了两根,你的右腿也骨折了,还有什么……哦,脑震荡。对了,你的左胳膊好像有坏死的地方,医生把你的小手指给截掉了。”
“不过,男人嘛,只要不是没胳膊没腿,以后都逍遥的很,这也是我爷爷说的,我爷爷就不是个完整人,他以前去当兵,被炸了腿,两条腿都没了!”
我有些惊讶,问,“那你爷爷是怎么把我从车里拽出来的?”
男孩说,“我爷爷的手臂力大无穷,堪比三国里的黄盖,他那力气可不是盖的!”
我问,“你爷爷呢?”
男孩说,“在家里呢,说让我过来看着,他留在家里放羊。”
我下意识的就很好奇,这个男孩的爷爷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我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抬起了自己的左臂,确实看到了自己的左手正缠着厚厚的纱布,可我仍旧感觉自己的小手指还在……
后来我才知道,我感觉到的不过是幻肢罢了!
缺失掉的小手指,不可再生。
差不多过了三天,我终于能够坐起来。
一周后,基本能够自理。
缝合后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不再渗血,麻木的四肢也已经可以慢慢活动起来。
这段时间,通过陈黑狗,我了解到不少信息。
我所处的医院叫黄土镇医院。
我出车祸的地方叫清阳坡。
出事的第二天早晨,我才被陈黑狗发现,他回家叫了他的爷爷,把我送来了医院。
所用医药费,是陈黑狗的爷爷从我父母的身上拿的……
一个月后,我已经勉强能够拄拐走路,陈黑狗叫来了一辆牛车,把我带去了他的家里。
这段时间,显然是漫长而煎熬的,尤其到了晚上,骨折传来的痛苦,犹如有蚯蚓在我的骨髓里爬,但安静下来的时候也有很多,足以让我想太多太多的事情。
当然有人问过我家住哪里,但我没说。
因为我要首先确定一件事。
一个多月前的那场车祸,是不是一场谋杀!
如果是……
我将拼尽所有,也要复仇!
所以,在调查清楚之前,即便我如何艰难困苦,如何思念孟欣,我也不能回安市!
陈黑狗家位于距离黄土镇三十里的陈家村,路途颠簸。
坐在牛车上的我看了看旁边的陈黑狗,问,“黑狗,这段时间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我父母的下落,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陈黑狗说,“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爷爷不让我告诉你,他怕你知道以后会去找,到时候你的脚可能就废了。”
我说,“我现在没事了。”
陈黑狗想了想,说,“我们村有个冷库,你爹娘都在那里呢。”
我心里一阵难受,又问,“我出事的那辆车还在吗?”
陈黑狗说,“在呀,这你得谢谢我爷爷,要不是我爷爷说不让动,那车肯定就被我们村的那些牤牛蛋子拆掉卖废铁了。”
我问,“那你们这边有汽车修理厂吗?我想找个会修车的师傅。”
陈黑狗说,“我爷爷就会修车,他以前是炮兵连的汽车兵,专门拉炮弹的,他什么车都会修,我们村所有拖拉机都是我爷爷修的。”
我没再多问什么,遥遥望向了陈家村,我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调查这场离奇的车祸。
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拉着我的牛车刚到陈家村村口,我就看到了一排来自安市的吉普车。
大哥李峰,正在村口的一棵老槐树下,向一些乘凉的老人递烟。
很明显,他在打听我的下落。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些大汉,个个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已经不相信任何人的我,顿时提高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