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虚拟的净矿岛海岛宝藏的讨论耗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钟观光仍然乐此不疲,杨锐却一心应付,他心中知道,这估计又是日本人扯的谎。记得以前看过一本日俄战争的小说,说是在战争中,日本首相桂太郎就谎称日本发现大金矿,以安定日军的军心,当时日本战争经费不够要靠借贷,旅顺攻了两次都没有攻下来,很多军官都担心如此下去日本经济要崩溃,所以才有此一招。这个什么净矿岛若不是扯谎,也是特意的编了一个名字掩盖了本来的真相。“嗯嗯……”“哦哦……”的随便应答中,杨锐已经困的快睡着了,看着杨锐朦胧的睡眼,钟观光很是不悦,“竟成,我们讨论的可是大事,你怎么一点精神也没有?”
杨锐拍拍脸道:“你跟我谈的都是宝藏啊,黄金啊,我可真提不出什么精神来,大哥,我现在心中是一军之长,又不是商人,我现在只对枪炮感兴趣。”
钟观光拿他没办法,只好不再说这什么宝藏了,道:“沪上已经把迫击炮运过来了,但只是炮,炮弹倒是没有。”
听闻迫击炮到了,杨锐顿时神色一镇、睡意全无,说道:“运来多少门?炮弹就在这里铸造好了,火药运进来了么?”
早知道杨锐听到会有精神,钟观光笑了起来,缓缓说道:“你怎么一说这个就这么来劲,没钱哪有炮啊。”见杨锐有些发急,只好不再卖关子,说道:“运来了三十五门,还有几十根钢管和几十桶发射药和,发射药都装在洋灰的木桶里,海关和日本人也没有细查,都放进来了。”
因为船底的秘密隔舱是用来装子弹的,所以炸药一类的都假装成洋灰运进来了。当时怕万一检查很严,所以就先把炮弹的发射药先运了进来。至于炮弹里的炸药,实在不行也可以像榴弹一般,装填压缩黑火药了。迫击炮发射药装填是一个难题,但洛伦索马贵斯那边已经研究很久了,通过无数次的试验,发射药如何装填研究已经有了一定成果,弹道越来越趋于稳定,炮弹散点也不似之前那么大了。
见迫击炮和火药都运进来了,杨锐又问道:“造炮弹的人呢,沪上来了多少人?”如何制造这东西早就研究透了,但是最终要造还是要有专业人员的,自己瞎造的谁敢用啊。
钟观光道:“来了七个,有三个是江南局里面的师傅,早年受过雪村先生的恩惠,见华峰先生相求就过来了,他们年龄已经很大了,不过身体倒是还好。对了,还有就是建寅先生的次子徐尚武也来了。”
自从把徐华封拉进复兴会之后,徐家的大部分人都跟了进来,特别是徐建寅的两个儿子,长子徐家保,次子许尚武都辞了原有的差事,一个随徐华封出了国,一个却来了通化负责制造军火。杨锐一时间心有戚戚,这一家子看来是铁了心的要为徐建寅报仇了,便道,“那就派人安排好他们,特别是冬天冷,早些给他们烧炕。宪鬯,你怎么把工厂安排在哪里?”
“还能在哪,还不是之前商量好四道沟往里的四道、五道岔村。这一条沟也就那地方大一些,地也平坦,建十来个工厂谁也发现不了。”钟观光想着能在这荒蛮山野之中建出一片工厂来,心中很是有成就感。“就是招工的时候,工人不好弄。你之前说要把工人的一家老小都弄放在里面,这样盖房子就多了,而且这样知道的人会更多,万一哪个婆娘、小孩跑了出去,也很不好弄。”
杨锐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设计的军工厂工人保密计划。军工厂虽然有海外的华人加入,但是这华人再多也只是四五百人,工厂小的时候还好,若是逐渐扩大的话那还是要招募本地工人的,本地人可不同海外华人了,万一出个把忠君爱国党,拼命跑出去到朝廷哪里告一状,那秘密也就没了,而且这工厂就在通化,一旦出事,那么商业这条线就要受牵连的。为此,杨锐的意思就把工人连家属一起的接过来,建一个后世的那种生老病死都可以不出厂门的国企。当然,这只是臆想,行不行还不知道呢。
杨锐想到怎么弄都未必稳妥,叹道:“要是哪里有反贼就好了。把他们拉来做工,就万无一失了。”
钟观光对此更不同意,说道:“反贼比百姓更不可靠,他们见到工厂造的是枪炮,那还得了,混得熟了必定会把枪炮拉走然后另立山头做山大王。我看,还是陆行那边的童工好用,特别那些已经读了一年书的,要是……”
钟观光还没说完,杨锐就不同意了。“不行,那些都是当种子用的。我要是同意,小徐也要跟你急。前次马邦德不是说在临江帽儿山有一帮子**拳还是义和拳吗,他们现在已经不造反了,只想安稳过日子,我可以派人去联络联络看,要是能谈得来就把他们拉过来吧。”
钟观光见学生无望,也就只好同意了。
翌日拂晓,辽阳城外炮声隆隆,久候不至的辽阳会战开始了,日军调集十三万人进攻俄军二十四万多人坚守的辽阳。战时一开,杨锐就收到了辽阳城内发来的电报,高兴的不得了,看来历史还是按照原有的轨迹在走,自己之前的担心还是多余了,他唤醒正在酣睡的钟观光道:“日俄开打了。”
钟观光一脸迷糊,问道:“他们开打我们也管不上啊,竟成你这是……?”
杨锐早上收到这电报先是高兴,后又开始惆怅,日俄两军到明年几战打下来就是弱兵也变成强兵了。战后签订合约之后,俄国内乱不止,再加上其势力范围不在通化一代,可以不将其当作重点,而战后日军因为胜利而士气高涨,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拿自己开刀,想来半天还是觉得要未雨绸缪,多造些炮弹再说。
杨锐没管他脑子迷糊,只说道:“日俄战事一了,我怕他们就要拿我们开刀啊,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要多造些迫击炮,多存些弹药,真要是打起来我估计安东那边什么都运不进来。”
钟观光见杨锐说的严重,立马坐起身来,道:“那我马上回通化,马上安排先建弹药厂。”说罢就要起身。
杨锐一把拉着他道:“不是让你现在去通化,而是我们要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增加硫酸厂和合成氨厂,不然,日本人一旦封锁港口,炸药没有办法自给。还有你,要尽快去德国学化学,上次吕特说可以给你开推荐信到柏林大学,你要学成那么就可以回来建这些工厂了。哎,我以前学习的时候很不认真,半桶水是没有指望了。”
听到杨锐是让自己去德国,钟观光道:“德国我早就想去,可是我走了之后,通化这边如何是好,就是找人接手也难啊。”随着计划的实施,通化这边的摊子越铺越大,贸然换人很不方便。
“你说的也是。哎,我们还是人才太少了。”杨锐想到现状,还是很苦恼的。第一批领导层就这么几个,本来还想去东京挖些人来,谁知道就那边就成立华兴会搞起义去了。不过幸好,后面的人才有教育会和工厂的童工培养体系还是可以接的上。
杨锐正想间,钟观光道:“竟成,还是把汪允宗调过来吧。他以前是学社的庶务,也是枚叔兄的同门师兄弟,人应该是可靠的。”
别的不说,钟观光一说到汪允宗是章太炎的同门,杨锐就好笑。这汪允宗本是爱国学社的总帐房,负责全校师生的后勤事宜,处事还算是扎实些的,只不过他虽和章太炎是同门但关系并不佳,自己接济不上的时候,章太炎问其借钱借条上只写借银两元,蒋维乔见了便说,既然开可口,怎么只借两元?章太炎道,我和他只有两元的交情。
杨锐道:“他还是算了吧。他和汪康年、吴保初那几个什么四公子走的太近了,上海花花世界待惯了的人,跑到这里来未必能呆的习惯的。再说,在通化不但要管理事务,还要对格物、化学有一定的了解,通化不比当初学社啊。”
现在的革命党一半都是自立军之后从维新派分出来的对满清不满分子,这些人基本都是进士、最不济也是个举人出身,比如蔡元培、章太炎等;另外一半则基本是留日学生,学没上完看了一些卢梭、孟德斯鸠的书就把书一扔出来闹革命了,吹办报可以,要这些人管理通化这些事务,那就还不如找两个管理培训班的学生靠谱。
见杨锐说的在理,钟观光倒是想出一个人来了,说道:“沪上倒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小徐对他很是倚重,要调过来还是要费些口舌的。”
杨锐见钟观光有些卖关子,不由暗想有哪个牛人这么厉害,嘴上只问道:“宪鬯,你怎么卖起关子来了。说啊,谁那么大才啊?”
钟观光倒不是卖关子,而是在想着怎么表述这人,“竟成我也不是卖关子,是在想如何介绍此人。此人本名杜炜孙,山阴人氏。后改名亚泉,为‘氩缐’两字之简写。他说氩为空气中最冷淡之元素,缐为几何上无面无体之形式,用此名表示我乃冷谈而不体面之人。”
杨锐听到这觉得这个人很是有趣,冷淡而不体面之人,倒是一个实在人,还有那么点愤世嫉俗的味道,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有才的,这个他倒是喜欢的。
钟观光边说边想,“他先弃科举而自学西学,再为中西学堂数理教习,后又至沪上办亚泉学馆和亚泉杂志,推广格物、算术之学。其与孑民交好,昔日应孑民之聘为中西学堂教习的,辛丑年末又和孑民、张菊生数人办了外交报。去年我到通化,沪上没人孑民就把他介绍给小徐了,想来已经入了会。他对西学虽是自学,但格物、化学犹精,由他来接手通化这边,我看十拿九稳。”
杨锐道:“只要不是那些只会嘴上喊革命,实际除了会写文章吹牛的口号革命家就行了。他西学精不精不要紧,关键是他能自学成材,那接手通化就不是什么难事。你回去就发电报吧。以通化铁路公司的名义把他调过来。年前你就回沪上,年后就去德国吧。时间不等人啊,东北之地不比关内,我们是三面为敌啊,若是在这几年没有打牢基础,那么等日俄之间关系一缓和,到时候我们就完蛋了。”
杨锐到东北已经是大半年了,对东北越是了解就越是担忧。四月的时候还他认为有毛概这本红宝书,自己在东北站住脚是万无一失的,实在不行就打土豪分田地。可五月的时候认识张焕榕,通过他家派过来协助农资公司的那几个账房,对东北的情况又有了更清晰的了解。这东北从辽南到黑龙江,土豪佃户是有,但非常少,雇佣佃户的不是旗人就是寺庙,其他绝大多数人都有个十亩以上的地,这时候东北还处于移民的前期,辽南以北到处都是可以开垦的土地。清朝税负虽然比明朝多了好几倍,但总的来说百姓生计还是不错的,在东北要想在土地上做文章,难啊。
和杨锐的担忧不同,钟观光对东北了解的越深却越有信心在东北立住脚。他道:“到07年的时候,我们铁路修通,军工厂也建好,哪怕是满清联合日俄来剿,也是不怕的,其他不说,只要我们不正面硬扛,在通化这样的山林之地,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
杨锐见他说的道理很是摇头,“宪鬯你想岔了。是不是能抵挡住三军进剿不在枪炮而在人心,不说别的地方,就说这怀仁吧,耕地就有三十二万多亩,两万一千三百多户,人口十四万。减去那些旗地还有庙产,每户最少也有十亩地。这十亩地种高粱的话,一年能收三千斤,这还没算田头地角种的那些大豆。怀仁县每年的租税也就在九千三百多两,算上各种花样摊到每户还不到一两,这一两值多少钱,还不到一石高粱米的钱。除了交税捐,除了自己吃,这大豆和余粮都是可以卖钱的,如此生计,老百姓是不会跟我们造反的。”
钟观光凝神在听杨锐所说的东西,之前他的信心所在是基于枪炮弹药,他到了通化近一年的时间,竭力之下各项建设都已经有了些雏形,如此再过几年时间,一个新兴的工业城市就要耸立于这东北之地,到时候不管谁来攻都得掂量掂量的。
他对杨锐的说法还是不认可,道:“民心是重要,可是我们有枪有炮,不管是俄国人日本人,还是清军过来都可以叫他们有来无回。再则,一旦俄日进犯,百姓定会群情激愤,到时候民心自然在我。庚子年时,……”
杨锐打断他的话,“那你怎么不说现今日俄之战,你看到了群情激愤了吗?俄国人强征劳力,横抢马匹粮食,军纪不整强奸民女,你看看哪里又群情激愤?日本人就是用钱用枪也没有收买到多少胡匪。这东北之地不比江浙,江浙地方上士绅众多,文气不落,若是外敌进犯,哪怕秋毫无犯也会有士绅豪族举旗召集民夫死战,可这里,哪有什么士绅,百姓是有奶便是娘。
若是我是日军,决意清剿之前一定要清廷下诏说我军是来帮助朝廷剿匪的,各县民众不得纵匪为患,然后剔除那些军纪差的清军,只留向导,自己也约束军纪,与民秋毫无犯。若是发现有人暗中协助我们,也交由清廷判罪斩首,如果这样,谁还会反对日军?”
杨锐说完,钟观光到时无话可说了。确实,如果清廷真的这样下诏请日军帮忙剿匪,同时再整肃军纪,地方上一定反不起来。
杨锐说完也是叹气,本来他的计划是通过银行和农资公司收买民众,再派军队清乡打击土豪劣绅,然后再建立联庄会,最后通过减租减息最终绑定民众,万一这还不行使用大杀器土改了。可现实是残酷的,先不说土改成不成,而是这东北没什么好改的,佃户太少,大部分是自耕民,生计一时间无忧,你就送给他土地他也未必会要啊。
过了一会,杨锐自嘲道:“这革命啊,有两种人最想发动,一是那些天天吃不饱的,不革命他们就无法活命,所以他们非革命不可;再一种就是我们这些天天吃太饱的,小日子本过得有滋有味,可就是读书太多,想的太深,看的太透,知道这是个怎么个世道,所以想去改变这世道,富强这国家。现在呢我们碰上一伙衣食无忧却从来没有读过书的文盲,这些人只要没人抢他们的家产,只要有他们还可以吃得饱活的下去,他们是万万不会革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