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男人挺着个啤酒肚,发出杀猪式的惨叫。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周围像是竖了几堵高墙,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沉重,一股阴冷的气息飘过来,男人根本不敢回头望。
“我完了。”
在被那股阴冷的气息捕捉到之前,两道刺眼的光芒突然照过来。
平日里最恨莫名其妙开远光灯的,这时候男人却拼命地往灯光底下钻,像是沐浴到了生的希望:“救,救命。”
“要救吗?”骸骨狗只有两个黑洞似的眼睛,却能看得极远。
白辞轻轻拍了一下它的背,骸骨狗猛地冲出去,嘴里吐出一团光明的气体,这团气体吞噬阴气失败,不过却有效地阻拦一瞬,骸骨狗趁机叼住男人的衣服,把他往前面一扔。
林云起上次看到这么闪耀的光芒还是在电视剧里:“这是,佛光?”
白辞微微晗首。
林云起大受震撼,这狗日常表现的极其乖戾,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秀出佛光的。
白辞平静道:“也许和它经常举报酒驾有关。”
“……”
车顶传来‘嘭’的一声,林云起抬起头,心疼地发现顶部凹陷了一块。前后不过两秒钟,小男孩从车上探下来脑袋,倒着往里看:“老师。”
林云起眼角抽搐了一下,打开门让他进来,同时说道:“老师要收回上次那句,让你活泼点的劝告。”
白辞打开车灯,林云起这才注意到小男孩的脚还流着血,面色微变:“不要再挨地了,坚持一下,很快带你去医院。”
小郁并不在乎脚底板传来的刺痛,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迷惘。
刚刚把钗子戳进男子脖颈的刹那,他分明感觉到了有冰凉的液体溅在手上,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掌心很干燥,没有任何液体流过的证明。
小郁坐在后座,白辞没有回头却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罕见开口给林云起以外的人做了次解释:“有些人的血液不容于阳世,一旦流出会立刻消失。”
小郁不再盯着手看,慢慢捋平照片被抓出的皱痕:“那个眼瞎的男人,是老师的仇人吗?”
林云起沉吟片刻:“应该是。”
之前白辞用‘曾经的朋友’来定义这段关系,想必中间穿插了一些不愉快的往事。
小郁提炼信息的本领一流,三言两语就说清了男子想要诱使自己做的事。
这时他那位舅姥爷,连滚带爬地在外面敲着车门:“壮士!开门啊。”
林云起胳膊探出窗外,伸出一根指头:“一点要求,上来后闭嘴。”
男人捂着嘴巴连连点头。
等他真正上车时,白辞开口让他朝前面靠点,男人听话地伸长脖子探过去,立刻被打晕。
林云起扬了扬眉。
白辞:“有些对话少儿不宜,他不适合听。”
说着少儿不宜,实际是打晕了老的,留下了小的。
大概是因为知道无佚吃了点小亏,白辞目前心情不错,多和小孩说了两句话:“利用生死簿的提议,你不心动?”
凝视照片上怎么样也抚不平的皱痕,小郁低声道:“有些交易做了,害人害己。”
他自己的家庭就是前车之鉴。
“连孩子都懂的道理,有些人活了上……”
意识到这样说可能连带着暴露出自己的年纪,白辞及时停了下来。
林云起眯了眯眼:“上什么?”
白辞:“上百年,都没悟透。”
听说过数百年和上千年,很少听人用上百年这一说法。
“你们聊够了吗?”
骸骨狗总算干了一件人事,发声打断车内僵硬的气氛。
它不是无佚的对手,打斗中以闪躲为主,再以金刚不坏神功为辅助,闪不过时可以更好地抗揍。
但这种抗揍也是有限度的。
白辞打开车门走进黑夜,准确锁定虚空中的一点,从林云起的角度,只看到他以指代笔,画了些什么。
都说打架讲究的是稳狠准,但此刻更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一道白色的虚影随着白辞指尖的停顿逐渐显露出轮廓。
幽蓝色的暗芒和艳丽的石榴红汇聚,在半空中炸开,迸发绚烂至极的烟花表演。
林云起目光一动,直觉那抹红来自白辞:“这颜色……”
“是彼岸花的颜色。”白辞一下车,骸骨狗立刻脱离战场,占据了它主人原来的位置。
眼见两只狗爪子搭在方向盘上,林云起不可思议:“你准备带着我们跑路?”
骸骨狗:“只有我们走了,主人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林云起:“……”
这逃跑理由,太漂亮了。
“会说话的狗。”小男孩本来就挺喜欢狗,犹豫地摸了一下。
林云起想到万年古木养的那只狗,过往很多疑惑得到了解答,譬如小男孩性格孤僻,但第一次见面时,就对自己展露出足够的好感。
原因多半在于相似的容颜。
骸骨狗时刻准备跑路,但还没有跑,不时伸出去脑袋观望战况。
“好!”它激动地海豹式鼓掌:“无佚率先吐出第一口血!”
“……”
从前白辞口袋总是出现奇怪的咔嚓声,林云起好像明白了声音的来源。
“胜之不武,”无佚嘴角挂着血丝,面上笑容犹在,“如果不是百年前的设计,论实力你要稍逊我一筹。”
白辞没有负伤,却是微微皱起眉头,盯着面前这道纤弱的身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佚一直保持着笑容,随着他笑容淡去,原地只剩下一只幽蓝色的蝴蝶。
白辞转身上车,骸骨狗乖乖从缝隙钻到后座,不解道:“我尊贵的主人,为什么不直接搞死他?”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打不死。”
白辞面上看不出过多情绪,但目光一直是微微沉着的,大概是在思考原因。片刻后,他发动车子,重新朝来的方向开去。
林云起查了下导航,路过一家医院时,先送小郁去清理了脚底的玻璃碎片。交完费用,又给昏迷的男人办理住院。
“他梦游伤人,被家属打晕了。”
借口用得很合理。
小郁暂时没办法下地,背着人往外走时,林云起嘱咐:“记得回来接你这亲戚。”
小郁闷声道:“要回家了吗?”
林云起有些默然,随后说:“你妈妈很担心你。”
接下来都是一段冗长的沉默,小郁一路盯着全家福不说话,有一瞬间他甚至恶劣地想,要是当初父母真的就那样死了也好,至少有些痛苦不用延续到现在。
这偷天换日得来的七年,也没有多少喜悦。
眼看指甲快要抠破照片上父亲的面容,骸骨狗百无聊赖地趴在一边:“主人曾经说过,人性的恶不是纯粹的恶,这就是它的卑劣之处。”
无法打着正义的旗帜去讨伐另一方,尤其是在面对家人时。
骸骨狗心有余悸:“幸好我没家人。”
全族就剩他一个独苗苗。
“……”这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吗?
从医院到别墅,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一路有四个红绿灯。但今天一反常态的顺畅,一个红灯也没遇到。
昏暗的路灯下,女主人还坐在那里,林云起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要穿一身黑,像是料定了今天是自己的忌日。
白辞没有下车,给骸骨狗使了个眼色。
整张撕掉博美的外皮,骸骨狗跃出窗外,瞬间体型暴增数十倍,让小郁坐自己背上。
视线扫过那张外皮,林云起默默拧开瓶子喝了口水。
小郁的脚才包扎完,骸骨狗把人送到凳子上后立时回来。
林云起一直盯着那处,没过多久男主人从别墅里走出来,啪地一下跪在妻子面前,嚎啕大哭。
夜色下,一声声‘对不起’传到耳边,林云起听着凄厉的哭喊,心中毫无波澜。私心里他很想称之为鳄鱼的眼泪,但站在小郁的视角,又不全是这样。
这时他忽然想起白辞关于人性的理论,摇了摇头,开车离开。
骸骨狗趴在后座玻璃上:“她的影子淡了,离消失也就是这几小时的事情。”
路上白辞给聂言发了条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说的,翌日太阳初升,特殊小组来人抬走了棺材,对外宣告女主人在家突发心梗而亡。
绑架案告一段落,警方通报孩子已经找回,但细节不对外披露,网络上有各种猜测。聂言没特别找人去压热搜,清楚这种新闻的热度,随着结果出现,很快就会降下去。
结案报告的重任又落在罗盘七身上,因为很多案件细节他也不清楚,只能借着请林云起吃饭,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可能太困了,在亲戚那里找到人之后,我就在车上睡了过去。”
罗盘七觉得合情合理,一定是有不方便让林云起看到的事,所以白辞给他施了术法陷入沉睡。
“你说如果我写个三句话总结,领导会不会给过?”
林云起:“为什么不是三页纸?写得够多,别人就无法在态度上谴责你。”
罗盘七愣了下:“有道理。”
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岂不妙哉?
被指点迷津后,罗盘七匆匆回去赶结案报告,自始至终连筷子都没碰。
林云起想了想,打电话准备叫白辞过来:“罗盘七急着走,要一起吃午饭么?”
得到的自然是一个‘好’的回应。
白辞挂断电话后,露出温和的笑容:“他请我吃饭。”
骸骨狗打破自我感动的幻觉:“是罗盘七有事离开,林云起怕浪费,才叫你去的。”
然而这句话白辞压根没听进去,为了尽快赶到,外套都是拿在手上下楼时边走边穿。不到一刻钟,他便来到一家饭馆。
林云起正在看新闻上关于失踪案的评价,像是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到白辞有些惊讶:“这么快?”
白辞在他对面坐下,状似很矜持地点了下头。
林云起让服务员再送来一碗米饭,放下手机开口道:“小郁的父亲不准备办葬礼,这样也好。”
整件事原本就经不起细细推敲,一旦有人注意到不对,很容易追究到什么。
过去几年经常能见到的人,说没就没了,要说没一点伤感,肯定是假的。林云起轻轻叹了口气,难得没什么食欲。
白辞把他喜欢的糖醋排骨推过去,说:“长期和煞生活在一起,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好在孩子还小,一切来得及。”
林云起担心的是另一件事,男主人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一旦他也离世,小郁就真成了孤儿。
“收养要年满三十周岁,我还差得远。”
他忽然看向白辞:“对了,你身份证上是多少?”
白辞短暂沉默,若无其事地扒了口白米饭:“二十二。”
“……”
林云起饭都不吃了:“二十……二?!”
这份震惊白辞不是第一次瞧见,行走在人世间,需要一个身份。这种事当然是交给特殊小组来办,也只有他们有权利去做。上一任总部负责人还在时,白辞专门报出自己定下的日期,要求按照上面的数字作为出生日期。
当时的总部负责人也是一副‘你个小脑袋瓜有什么毛病’的表情。
曾经的质疑现在迎来了回报,白辞平静强调说:“没错,比你还小一岁多。”
林云起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喝口水压惊。
“云起哥哥。”白辞突然面无表情地叫了声。
‘噗——’
幸而林云起及时侧开身,桌上的菜免遭一劫。
罪魁祸首体贴地递过去餐巾纸,白辞淡淡问:“还好吗?”
林云起咳嗽了好几声,总算缓过来:“你给我好好说话。”
震惊的不只林云起一个。
白辞的身份证经常要换,每次他去改年龄,骸骨狗就会抓紧时间独自浪,现在回想起来,对方更换身份证的频率确实过于勤了。
掰着指头算了算,不到三十年,白辞就要去换一次。
也就是说,他给自己的定位永远在三十岁以前。
“太不要脸了。”骸骨狗说出林云起的心声。
被控诉的当事人无动于衷,见林云起不动筷,白辞亲自夹了块排骨放在他碗里:“先吃饭,菜都凉了。”
午饭结束,回去路上,白辞总算说了句人话:“可以让聂言给万年古木申请一个身份。”
林云起皱眉:“他不也是煞?”
“不一样。”白辞解释:“傀儡和小郁的妈妈不是一个量级的,他完全可以收敛自身的煞气。”
女主人说到底是万年古木违背天道,用煞气滋养出的新煞,和自然诞生的阴煞有着本质区别。
林云起抿了抿唇,也说不好是让小郁跟亲生父亲在一起,还是跟万年古木在一起更好。
即便看不起男主人的作为,他目前也希望对方能多活两年,否则短时间丧母又丧父,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
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沉思。
罗盘七打来电话,开口就是一声哀嚎:“被摆了一道!奖金彻底没了。”
林云起停在路边,问:“怎么了?”
罗盘七:“早上去抬棺木,我以为……”
猛然意识到平时和林云起吐槽多了,忘了有些事不能说,连忙改口道:“没什么,打错了。”
林云起莫名其妙望着手机。
副驾驶座白辞出声道:“棺材是早上八点抬走的,那个时候他们默认了煞已经消失,实际煞是八点半才真正消失。”
多半个小时似乎也没差,但罗盘七的嚎叫仿佛还回荡在耳边,林云起骤然明悟:“这半个小时,小郁的妈妈是不是去……”
白辞:“已经要死了,当然是要带走该死的人。”
林云起闻言目光一动。猜测特殊小组产生误判可能和白辞之前发的短信有关,给他们种下煞已经消散的心理暗示。
“在精神病院,我也提醒过罗盘七留下来,”白辞淡淡道,“一碗水端的很平。”
“……”
说归说,但这种‘一视同仁’明显是不利于罗盘七的,知道煞已经消失,他要忙着写结案报告,必然是迅速从精神病院撤离。
想想对方起早贪黑地加班,还要扣奖金,林云起不免产生些同情。
正要回拨电话,发现手机快没电了。
白辞时刻关注林云起的一举一动,在他开口前,主动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林云起拨号过去,安慰道:“回头我去网上看看有没有周末能做得高薪兼职,到时候带上你。”
“……”
我看你是想我死。
罗盘七不接话,冷酷地单方面结束通话。
林云起一脸莫名其妙:“我没得罪他吧?”
处在不同空间,都能感觉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嫌弃。
有关兼职,难得没有站在林云起这边为他说话,白辞岔开话题:“扣掉的奖金聂言一般会找其他理由补发。”
林云起点了点头,要把手机还回去,突然又收回手。
白辞挑了下眉。
林云起看了他一眼,当面打开通讯录。里面只存了两个电话,一个好像是聂言的,备注很官方,就叫官方人员。
另一个自然是自己的,备注是‘林哥哥’。
何等的卧槽!
恶趣味被拆穿,白辞面上看不出任何悔意,还专门拿出身份证放在林云起面前:“很合理。”
“……”
被天打雷劈的,你开心就好。
·
家教工作并未随着女主人的离去而终止。
小郁父亲专门打来电话,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林老师吗?这周先让孩子休息一下,下周课程照旧。”
“知道了,到时候会再跟你确认时间。”
林云起把手机扔到一边,按了按眉心,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印证了一个道理:只要够忙,崩溃就追不上你。
起码世界观被颠覆,他到现在连崩溃的时间都没有。
“希望最近能安生些。”
刚对着空气喃喃了一句,外面就有人敲门。
白辞站在门边:“早上好。”
林云起沉默了一下,请他进来。
白辞没有迈过门槛,开门见山道:“收拾一下,带你去发财。”
“……”
一直到上车,白辞才缓缓说起原因:“两个月前开始,有人高价收购陪葬品,导致最近盗墓的相当猖獗。”
林云起:“你想带我去盗墓?”
这可是要量刑的。
“当然不是。”白辞好笑:“古董街现在热闹的很,一堆自称有祖传宝物要卖的,正好去淘淘。”
林云起直觉没这么简单。
上次来古董街还是买凤冠时,一下车,林云起就被前方的情景震撼到了。卖货的可谓是见缝插针摆地摊,有些恨不得爬屋顶上吆喝。
“乱成这样,也没有城管?”
白辞带着他往里走:“有几个贩卖过文物的倒爷,警方已经想抓很久了,这次就是个机会。”
林云起失笑:“倒爷应该也清楚,来这里不安全。”
“利益动人心,人多,蒙混过去的可能性也不小。”
人确实是多,林云起都得侧着身子走路,每个摊子旁都围着不少人,还有在发朋友圈站在原地不动的。
骸骨狗骨头都快被挤碎了,抱怨说:“这就是人类的第二大特性,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
甚至有人是专门赶来拍照片,发微博的。
白辞忽然停下脚步,旁边一个人少的地摊,年轻情侣正和摊主还价,想买走一串手链。
摊主也是个爽快人,低价让他们拿走。
女孩兴高采烈地要伸手去拿,一道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传过来:“诅咒可不是送出去就能化解。”
女孩愣了一下抬起头,被后面帅哥的容貌惊叹到,后知后觉这句话是对摊主说得。
男孩很机灵,敏锐地察觉到摊主表情不太对,拉着女孩离开:“走,东西不要了。”
摊主面色难看。
白辞扫码付款:“我买了。”
摊主愣了下,连忙塞给他:“高人,你有办法化解?”
白辞没回答,拿着东西离开。
接下来,他又买了不少东西,林云起见没地方装,找到打扫卫生的阿姨要了一个大黑塑料袋,让白辞把东西全部丢进去。他直接扛在身上,若不是有气质撑着,活脱脱就是一收破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