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很奇特的团体。
人数少的时候不需要派系就会团结一致,但当人多了,也不需要派系便会各自攻讦。
南阳读书人自古便很多,自光武中兴后,更是走向顶峰,那时候南阳士族林立,族中入朝为官者更占据朝堂过半的数目,毫不客气的说,他们曾一度统领天下士族,什么袁氏四世三公,在他们面前都得自认弟弟。
可惜岁月无情,变成一把杀猪刀将他们砍得七零八落,再不复往日峥嵘,但祖上留下的骄傲还烙印在他们心中,以前没有一个合适的口号喊出,但今天有了。
曹昂送了他们一顶骄傲的帽子。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便是他们南阳读书人的骄傲,宛城作为南阳郡所,他们将背负整个天下读书人的骄傲,引领属于他们的最好时代。
“一个为我们读书人正名的好孩子竟被匹夫陷害,若我等坐视,愧对祖先,愧对圣贤。”朱松一句话点燃了这帮宿老的书生意气。
三叔公虽然跟曹昂聊天里曾唾弃过老愤青这三个字,但临了还是忍不住热血沸腾,读书人的骨子里谁还没那点血性,那点清高。
“老哥哥们,先救人吧,不然就见不到人了。”
“此话在理,我等去决曹掾提人。”
朱松大手一挥,一众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起身,他们乘坐牛车赶赴决曹掾,要让拿刀的匹夫们知道,读书人的愤怒是多么可怕……
郡守府后宅,黄元在房外焦虑不安,稚子连着三日高烧不退,还伴随抽搐,遍请城里的大夫都无济于事,房里是城里最后一个大夫了。
房门打开,他急切问道:“我儿怎么样?”
“对不起,老朽尽力了。”大夫摇头叹息,拱手辞别。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黄元在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老来得子,寄托了老黄家的所有希望,现在破灭了,他奋斗这么多年的意义何在!
“老爷,猪无能的伙计狗子求见。”管家过来通报。
黄元大怒:“我儿将死,谁都不见,让他滚。”
管家没有走,为难道:“但他说小公子的病曹公子能治。”
黄元刚要发火,待听清之后,僵硬的扭过脖子,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你说什么?”
管家将狗子的话重复了一遍,黄元拔腿就朝外跑去,边跑还边喊:“速速备车,接曹公子来府。”
狗子在门外等得焦急万分,管家进去很久了,不知道公子那边什么情况,容不得耽搁呀,他一咬牙就要硬闯,可就在这时,一贯威严的郡守大人竟狂奔而至,因跑得太快,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可黄元不在乎,一把抓住狗子的肩膀,死命摇晃。
“曹公子真能救我儿命?”
狗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还是郡守大人吗?
“说话,说话呀。”黄元眼珠瞪圆,怒吼咆哮响彻在狗子的耳边,将他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也终于清醒过来。
不敢挣脱,但却赶忙拍着胸脯道:“我家公子从不妄言,既然派我传话,自然是有把握的。”
“好好好,我信曹公子的品行,来人,咱们去接人。”
仆人备好了马车,但在黄元上车后狗子却扯住缰绳道:“郡守大人,我家公子不在家中。”
“那在何处?”黄元依旧急切,若不是读书人的矜持,他就要下来踹人了。
狗子一指决曹掾方向,把前因后果一一道出,黄元皱紧眉头,以他的智慧一瞬间就分析出了大概,这牵涉到上面对曹昂产业的嫉妒,尤其是对盐、酒的觊觎,是军方点名要夺到手的,应该是出手了。
他提人就要得罪舞刀弄枪的武夫,不提人,自己儿子的小命就保不住了,这是曹昂给他的难题啊。
得罪武夫最多不当官了,可不提人,儿子就没命了,孰轻孰重,他心里有一杆秤。
狗子跟着曹昂这么久,也学了一些手段,见黄元在衡量,决定帮他一把,抱拳道:“郡守大人,告辞。”
走得干脆利索,转眼就消失在街角。
黄元的心慌了,像是儿子的命丢了,他再也不敢迟疑,大声道:“驾车,去决曹掾!”
郡守府的仪仗摆出来,浩浩荡荡赶赴决曹掾,街角看到这一幕的狗子嘴角勾勒出笑容……
仙儿那边进展的最是顺利,不用拼命的任务是王垃圾最喜欢的,何况还有张家庄的庄民打底,很快就拉出数十人,在路上高喊着冤枉就朝决曹掾官邸行去,好奇的人很好,问清楚后大多都加入其中,原因或是义愤填膺,或是纯粹为了看热闹,总之阵势越来越大。
差役迅速赶来,要镇压他们,仙儿、安宁、幂幂一合计,还是要拉些有分量的人,于是寻到一些商贾,凭借幂幂的长袖善舞,又把雷叙想要收拢商人产业,刘三是马前卒的计划告知,引起不少商贾的反弹。
今天是曹昂,明天就会是他们,不团结,他们辛苦打下的产业就会给他人作嫁衣裳。
唇亡齿寒,道理自古相通。
商贾与百姓的联合,将声势推到了最大,而这时候雷叙强抢民女的消息也悄然散开,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这还全赖张李氏生前的炫耀,当时得了曹昂的猪无能老店,为了更快站稳脚跟,没少把雷叙相中安宁的事挂在嘴边,想不到现在反成了神助攻。
好人呐,嗯,死者为大,她是好人,能魂归天国。
百姓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就连原本只是凑热闹的也愤怒盈胸,强抢民女不成,就杀了张李氏,这才是真相。
不用任何人说,他们就有了这样的判断,自古以来,百姓遭这样的难数不胜数,平日里不敢反抗,眼下有一雪前耻的机会,绝不愿放过,在路上,议论声此起彼伏,甚至于套路都给脑补齐,将雷叙的恶心活灵活现的付诸口中,这一下,消息如长了翅膀飞到宛城的每一个角落,更多的百姓汇聚而来。
望着携滔天怒火的人群,仙儿终于知道为何顺序不能错了,情绪是要一点点激发的,到了此刻再也无人能阻止这股洪流,因为挡在人民的面前,就只有败亡的下场。
他们示威的方向也是决曹掾……
刑房内,酷吏刚喝了汤,慈眉善目的看向曹昂,道:“醒了?那我们开始吧。”
曹昂头还有些昏沉,不过当李福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的时候,他一下清醒过来,这是要强逼他签字画押。
“曹公子,今儿就不要用昨晚那套了,本官也是承了上意,今日必须要你招供的。”李福和颜悦色地堵上曹昂的路。
“可一不可再,我懂的。”曹昂自然清楚,受贿可以,但不敢影响了正事,否则雷叙敢砍了李福的脑袋,所以昨晚的套路,今儿无效,他必须另想办法拖延。
“想要我招供,总得告诉我招哪门子供啊,总不能大刑招呼了,我还不知道该说什么吧?”
李福看了眼左右,问道:“我没问吗?”
狱卒摇头,李福这才一拍脑袋,恍然道:“对不住了,那我们重新开始。”
脸上的笑容掩盖,变化之快难以想象,方才只是一场戏,一场让曹昂生出好感以为事态不会太坏的戏,接下来绝对是从天堂到地狱,这种狠人担得起酷吏之名。
李福挥手让狱卒把认罪书展开在曹昂面前,上面写着因恨而杀张李氏,如今幡然醒悟,甘愿领罪,并自愿交出拥有的一切,包括房契、地契、赌坊以及盐、酒、菜的配方。
胃口真大,不仅要吞并自己全部的产业,还要担下陷害杀人的罪名,一旦自己签字画押就真的成了他们手里的面人,只能任由搓圆捏扁,后面雷叙再随意操作,自己就会死得无声无息。
“大人,听说张李氏的死是雷叙将军发现,怎么不见他与我当面对质,难不成怕被千夫所指?”
李福抠了抠手指,笑看着他,道:“雷叙大人的事本官管不到,但你想拖延时间这事,就不要为难我了。”
曹昂脸色一变,竟被看穿,继而李福狞笑起来,不给他任何机会,摆摆手道:“来呀,给这位曹公子上刑,记住,全部尝一遍,也让他知道一下,在这里嘴硬是行不通的。”
两个狱卒应声而出,走到放满刑具的角落挑选起来。
曹昂不可避免地看过去,墙上桌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刑具,有沾水的鞭子,通红的烙铁,血凝成厚厚一层的锯刀……近百种刑具透露着冷酷与残忍。
他吞咽着唾沫,不敢想象承受一遍的结果。
在这时候,李福高声补了一句,直接让曹昂毛骨悚然。
“将军愤怒曹公子抢女人的举动,特意交代让我们为其净身作为教训,你们两个可要干得漂亮点。”
狠毒,太狠毒了,曹昂脸色煞白。
李福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他很享受这样的场面,身为酷吏最是沉迷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利,而且欲罢不能,他迫不及待想看到血腥与求饶交织的画面。
两个狱卒在他的催促来到曹昂近前,一个解开了的裤子,另一个则举起了锋利的小刀。
这一刻,曹昂额角的青筋暴起,不管是谁,恐怕在小伙计被刀对准的时候都不会镇定,他真切感到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