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说道:“叔潜日前遣掾吏行县,察诸郡农事,除广陵外,余诸郡国辖县多怠弛,盖因兵乱,民不能定,劝农不尽其职,田曹亦而荒政,力田或缺,粮种有乏。彧以为,州府当免惰吏,补力田,给良种,如此,郡县振作,粮方可丰。”
姚昇是典农校尉,责在督农事,因是初到州府,对东海、琅琊、下邳、东海四郡国的农事情况不清楚,所以他到州府上任后的头一件事便是遣得力的掾属分去各郡了解情况,前几天,这些掾属相继归来,给他汇报了各郡的情况,他总结之后,上报给了荀彧。——荀彧是主管州中政事的,故而,在报给荀彧后,虽是今天荀贞召他来见,他却也没再对荀贞提起此事。
荀彧所说的“劝农”,指的是郡中的劝农掾,“田曹”,则是郡县里负责农事的田曹,“力田”,指的是乡中的一种乡官,“力田”,本努力耕田之意,是县寺为劝民务农、努力耕稼而树立的农耕典型,通常一乡设一个,小乡的话,或者两乡设一个,或者三乡设一个。
劝农、郡县田曹、力田,此三职直接关系到地方农业的发展。
如果担任这三个职务的人不尽职责,州里边再想办法提高粮食产量也是无用。
荀贞说道:“此事关系来年收成,当尽速办理,就由卿来全权负责。”
荀彧应诺,又道:“还有一事,彧思之再三,以为应向君侯提出,看可行与否。”
“噢?何事?”
“君侯大举屯田,此固充实军用的前代良式,然以彧浅见,却似不应尽为军屯。”
“卿意是想再设民屯?”
“正是。彧以为,设立民屯有两个好处:可汰田卒中老弱妇孺不堪行军法的,使军屯精干,无事则劳耕操练,有事则招之能战,佃战可以兼顾,此其一;现军屯中的老弱妇孺,多半是壮年田卒的父母妻子,将之放於地方,改为民屯,可使这些留在屯中的田卒不再徨惶,能够专一屯中,是谓有恒产者有恒心,并可以此充实郡县,此其二。”
荀贞细细思之,深觉荀彧言之有理。
只是,如想按此施行,有两个问题必须要首先解决。
荀贞说道:“如放老弱妇孺於地方,则不可使田卒与其父母妻子久不见,卿有何策应对?”
“老弱妇孺可置於本屯田卒所在之县,每月放田卒返家一次;田卒耕作优异,又或如接战有功者,可予免除田卒籍,使得编户。”
荀彧的这两个对策不错,特别是第二个办法更是不错,有了这个奖励设置,田卒必会耕种用心,如果需要他们上战场,也必会勇敢杀敌。
荀贞点了点头,说道:“可也。”又问道:“民屯置后,该如何管理,又应如何收粮?”
“起初两年,仍以军屯制管之,名在田卒籍,两年后,编入户,改由县乡统理。收粮,则可前两年中分,三年分税,四年计赋税以使之。”
“军屯制”,就是荀贞现行的军屯管理方法,以部曲勒之,五里一屯,一屯六十人,屯置司马。
“前两年中分”,州府和民屯各拿一半当年的粮食收成,“三年分税”,到第三年,按三十税一开始正常征收田税,“四年计赋税以使之”,到第四年,就把他们视为正常的百姓了,除了收取田税,再收口算,并征发徭役。
“前两年中分”,看似不多,但比起军屯来已经是优惠了。
军屯执行的分配标准是六/四分或五五分,用官家的牛的,官家得六分,田卒自己买牛,用此牛耕作的,官家与田卒对半分,——这个分配标准是枣祗建议的,最先的分配标准只有一条,那便是官家六分、田卒四分,后来枣祗提出此议,实行之后,效果不错,为了能多拿到一分粮,不少田卒都攒钱凑在一起买了牛,给原先的广陵郡府省了不少的钱,故而沿用至今。
荀贞说道:“卿此策甚佳,明日便由幕府传檄军屯,使择老弱妇孺不能受军法者,悉转民屯,再传檄郡县,命他们於本县选择宽地,安置民屯。”
见这两策都被荀贞采纳,荀彧笑道:“已抚流民,再兴水利,复劝农桑,安置民屯,以此行之,或许到明年,州里的户数、粮产就会与今年大不同了。”
“希望如此吧!”
田亩的簿籍荀贞已经翻阅完,和田地、粮产相关的政策讨论也告一段落,荀贞从剩下的簿籍中找到了税簿。税分几类,口钱、算赋是一种,其它的税种还有訾算、亩税钱、刍稾税、市租、盐铁税、工税、渔税、酒税、息租等。
訾算是财产税。民户一家中,所有的财产,包括车马牛、奴婢等等,统共加到一块儿,算出来一个财产的总数目,然后郡县按照此数目,对该户进行“户等”的评点,凡有家訾十万,即是中家,中家以上是大家,中家以下是小家,够家訾一万,便交“一算”,也即是百二十七文的税钱,商贾加倍。对民户户等评定的具体流程和户口的著籍一样,也是先由民户家长“自占”,自占后,再由郡县核算,如在核查时有被发现自占不实的,科以隐匿之罪,罚金二斤,没入所不自占物,前汉的告缗法就是从此一条律法中引出来的。
亩税钱是才有不久的税。桓帝延熹八年,也即二十多年前,朝廷下诏,令郡国有田者,亩敛税钱,每亩十钱。这个亩税钱和田税的区别在:田税都是由农民交的,亩税钱则是土地所有者,也即不但小户有地的农民,地主豪强也得交。
刍稾税,刍稾即稻草,这是收来供官家的牛马食用的,荀贞养的战马的草料即是由此而来。民户也可以不交刍稾,改成纳钱。
市租是对在县乡“市”中开设店铺的商贾所征收的商业税。县乡之外,军中有时也设市,称为“军市”,亦征市租,不过从军市中征的市租不入州郡财政,而是直接入到军中,以前是由陈群专责,现在是由幕府里的军市掾负责接收,不过汇总之后,依然是交给陈群,由他调配。
盐铁税是对盐业和冶铁业收的税。前汉时,盐铁多是专营,本朝以来,多是民营,糜竺家所以能够豪富,便是因他家既冶铁,又煮海贩盐,这两项都是暴利。
工税是对手工业从业者征收的工业税。齐鲁之地自先秦时起便“齐冠带衣履天下”,纺织业很发达,前汉时设立了两个“服官”,一个在陈留,一个在齐郡,雇佣的纺织工人各达数千之多。徐州境内的纺织业也很繁盛,乡中男耕女织,几无不会织布的女子,不过,对这类自给自足式的家庭手工业,郡县并不征税,郡县征税的对象是以贩卖为目的的中大型纺织作坊,一些较大的纺织作坊的生产能力可达细布数万斤,文采千匹,经营规模是很不小的。
纺织业之外,还有漆器业等等,都在工税的征税范围之内。
对手工业的征税相比来说是比较低的,千钱征税五钱。
渔税是对渔民征收的税,在有水池及鱼利多的地方,置水官,征收此税。徐州五郡里边,琅琊、东海、广陵皆临海,能征收到不少的渔税。
酒税是对酿酒业征的税。前汉时,酒与盐铁本是一样,皆由国家专卖,酒的利润极厚,这就引起了贵族、豪强们的贪欲,於是在著名的“盐铁会议”上,贤良文学们以“毋与天下争利”为由,力主取消盐铁酒三项的专卖,虽然盐铁专卖未能取消,但酒的专卖却就此废止。废止了对酒的专卖后,为了能够稍微弥补下朝廷在这一块儿的损失,遂改而对酿酒业征税。
息租是对放贷者“利息”部分的征税,相当於后世的利息所得税,无论贷出去的是钱是谷,都需缴税。
诸项税种的收入之外,还有一笔收入,那就是“赎罪钱”,对触犯律法、捕拿归案的罪人,有时允许他们拿钱自赎。
在这几大类税收中,占比较重的是口钱、算赋和亩税钱。
徐州现有田亩数十万顷,不算没有耕种、已无了主的,现仍可征得亩税钱数亿。口钱和算赋这一块儿,徐州人口现共计一百九十余万,口钱和算赋加在一起,一年可得钱近两亿,不过因陶谦、笮融征敛无度之故,去年共得口钱、算赋三亿多。对此,荀贞也并不觉得震惊,别说现下乱时了,便是昔日太平时,郡县也大多不会老老实实地按口钱一人年二十三、算赋一人年一百二十的法定标准去征收,经常会多征,有征得多的,一年翻倍都不止。
三亿多的人头税,再加上盐铁等等各项税收的收入,去年总计得钱十亿多。
这个数目并不多,荀贞的家乡颍川郡,往年只一郡的人头税收入就几乎比得上今之徐州一州。
和粮一样,钱也不是都能被州府拿到的。
郡县各留一部分之后,送到州府的不到五亿。
给州吏、军吏发过月俸,杂七杂八的各项开支刨去,州府尚能存余的也就是一两亿。
再拿糜竺家与此相比,其家资产亿万,如说他家的僮客人数可抵半县之民,那他家的资产便是可抵半州之存余了。
荀贞对荀彧说道:“年剩钱亿余,倘有战急,不足用也。文若,我此前对你说的,我意收盐归州,行榷盐之政,你考虑得怎样了?”
“诚如君侯所言,非常之时,不可拘泥成章,然彧思之再三,所忧者,唯一事。”
“何事也?”
“君侯临州未久,若即榷盐,恐会引起地方煮盐者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