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麻了吧?”
曹丕走后,宋亮替曹铮揉肩膀。
“有一点。”
曹铮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肩头,立刻痛得缩回来。
看样子应该拉到筋了,不过问题不大,回去涂点薄荷油就好了。
这曹丕的手劲真够大的。
宋亮轻轻呼了一口气,眼睛翻翻似乎在思考:
“二公子应该是把你当成了大公子,他跟大公子的感情很好,大公子早在十一年前就战死在宛城了。”
“不过长得像大公子,也是你的福分。”
“二公子平常根本不会理会咱们这种人。”
曹铮立刻就领会了宋亮的意思,他们是部曲,是体制中最底层的群体。
而曹丕是司空之子,是邺城中身份最贵重的人,他来这里属于‘挂职锻炼’,是来攒资历的。
他们在同一片军营里,看似距离很近,实际上相隔千山万水。
“你肩膀上有伤,回去好好养着。三天后再入营操练吧。”
宋亮一挥手,大方地给曹铮放了三天假。
“谢大人。”
曹铮感念地朝宋亮行了一礼,抱着军服离开。
肩头上这点小伤,根本用不着养三天。
但是他可以趁这三天时间,好好地跟魏叔告个别。
……
曹丕心神恍惚地走在大街上。
心跳加速、大脑眩晕、全身乏力……所有的异样,就是从他第一眼看见曹铮开始的。
不,他根本不叫曹铮。
那就是他死了十一年的亲哥,曹昂。
曹丕刚才虽然表面上扭头走了,但其实人还在军营。
他潜伏在暗处,偷窥着曹铮的一举一动。
看着曹铮心满意足地领着步卒的军服离开后,他居然鬼使神差地绕到了人家身后,鬼鬼祟祟地尾随着他的行踪。
他知道,他的行为很猥琐。
堂堂一个司空府贵公子,居然在大白天跟踪一个低贱的步卒,说出去都叫人惊掉下巴。
但是他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他先是跟踪曹铮去了邺城东郊的一个狭窄的陋巷里,看着曹铮消失在陋巷尽头一个灰砖堆砌的破院子后。
这条巷口叫水彩巷,这里面的房子都是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地段极其廉价,是贩夫走卒们住的地方。
曹丕就在巷口站了一会儿,就被这满地的脏水、咸肉咸菜、臭汗味儿给熏了个倒仰。
他崭新的丝履旁边还有两只可怕的芦花鸡正在拉屎。
难道曹铮这些年就住在这种地方?
曹丕无法想象。
曹丕吹着风在巷口沉默了很久,长叹了一口气,准备结束这一天的跟踪。
就在这个时候,曹铮又从破院子里走出来了!
他穿着一身黯淡的粗布长衫,手里提着一个陶罐子,衣服上很多地方都洗得发白了,脚上的麻履也是灰扑扑的。
那双鞋的布面应该是白的,不过穿得太久已经变成了脏灰色。
看他的样子,这是要去打酒?
曹丕瞬间紧张到窒息,这个巷口太窄了,他根本没有办法隐藏自己。
他该怎么跟曹铮解释?
大大方方地承认他是个不要脸的跟踪狂?
然而,曹铮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目不斜视,甚至都没有往旁边多看一眼,仿佛正经过一只在路边拉屎的芦花鸡。
曹丕庆幸地松了口气,又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曹铮的目的地是东郊集市区客流量的最大的酒肆,很廉价的地方,劣质的酒臭味扑鼻,门口的招牌积着一层厚腻。
小二看上去跟他很熟,见了就问:
“客官,还是老样子?”
“嗯,打二两黄酒。”
曹铮把陶罐递给小二,小二直接就在门口掀开一个脏兮兮酒坛,擦了擦瓢子就往陶罐里舀酒。
曹丕踮起脚尖瞟了一眼那罐子里的浑浊液体。那不就是脚夫们用来解乏的勾兑酒吗?
他们家下人都不喝这个。
“呃~”
曹丕立刻反胃地想吐了,恰好此时一阵腥风吹来,他踮着脚尖,一个不慎栽了个跟头。
“噗通。”
糟糕,被发现了。
曹丕大呼不妙,眼冒金星,心脏骤停。
曹铮背对着曹丕,思考着要不要回头。
他从离开东郊军营的时候就发现曹丕在跟踪他了,一直跟踪他到巷口。
他故意在家里磨蹭了一会儿才出来打酒,出来的时候以为曹丕总该走了吧。
没想到他还呆呆地在风口站着。
曹丕是曹铮的上级,他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住自己,但他却选择像一个变态一样尾随,这背后的动机不得不让人深思。
但曹丕现在摔倒了,如果曹铮继续装作看不见,按照这个世界的等级秩序,可能会被扣一个‘不尊上级’的帽子论罪处罚。
于是曹铮转过身,拽着曹丕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呵呵~”
曹丕立刻心虚地笑了,他乐呵呵地指着曹铮手里的陶罐说:
“我看你这酒挺香的,给我分一杯呗。”
小二探了探脑袋,狐疑地问:
“公子,我在门口看着您跟了一整条街走过来,就为了跟他讨一口酒啊?”
曹丕一下子就破功了,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几个字:“就你话多。”
而曹铮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把陶罐递给小二让他去分酒。
他平静地垂着眼眸,像一个谦卑的士兵向长官汇报那样:
“大人不嫌弃,咱们就进去喝一杯。”
“好呀!”
曹丕像个孩子一样兴奋起来,事实上他很嫌弃这家酒肆,非常嫌弃,但既然大哥主动邀请他那就没关系了啊。
小二皱着眉头看着曹丕,心中古怪至极。
曹铮他很熟啊,家住在水彩巷,底层人一个。而看曹丕的穿着,毫无疑问是一位豪门贵公子。
可他怎么像舔狗一样舔着曹铮啊?
难道这是什么新兴的角色扮演?
真是不懂了。
小二利落地分好了酒,端着酒杯走进店内。
他看见曹铮主动拿抹布给曹丕擦了凳子,然后自己随便捡了个地方坐在对面。
但曹丕非要拉着人家坐到他旁边,还要拽着人家的手看。
一边看,还一边比划:
“你看,这道疤。是我六岁那年从山下摔下来,你为了接住我被石头划的。”
“这块乌青,是我七岁那年想吃桃子,你为了给我摘桃被树枝蹭的。”
“还有你胳膊上的这条疤。”
曹丕说着,居然强行把曹铮的衣袖都撸起来:
“你看,这是八岁那年,我被爹吊起来打,你替我挡伤被鞭子抽的。”
啧,这角色扮演还带剧情的。
真是没眼看。
小二砸了咂嘴,放下酒杯旋转着离去。
“大人,酒来了,您喝酒吧。”
曹铮低头看着桌面,勉强忍受着曹丕的热情,其实这种小伤他都不会注意,说不定是某次上山采草药划的。
“喝什么酒啊?”曹丕生气地说:
“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往心里去!”
“大人,您真的认错人了……”
“你怎么不承认呢?”
曹丕执拗地抓着曹铮的胳膊,猴急地要扒掉他的上衣:
“你看你的左心口是不是有一道箭疮?”
“那是你在宛城替我挡的箭,要是没有你替我挡那一下,我现在已经去地下见幽都王了!”
曹丕说着,居然伤心地哭了起来。
如果大哥不是因为在上战场前就已经受了重伤,那么或许他不会死在宛城。
曹铮肯定不会把胸大方地给曹丕看,但他也沉默了。
因为曹丕描述的那个位置确实有一道箭伤,这应该不是上山采药划的。
“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五了?”
曹丕擦擦眼泪,勾起下巴问道。
曹铮嗯了一声,他确实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
曹丕喜悦地长叹一口气,老天有眼。
“还说你不是我大哥。”
曹丕踢开凳子站起来,不由分说地拉住曹铮的手。
“走,跟我回家。”
“以后你就住在我那。”
“我今晚要跟你抵足而眠。”
“以后我们食同桌、寝同床。”
“我的锦服、宝冠、丝履你都随便穿,银子也随便花……”
曹丕兴高采烈地说着,没有发现曹铮的脸色已经悄然起了变化。
“你想包养我?”
曹铮听明白了曹丕有些突然的暗示,然后深深地震惊了。
难怪他会寒风里跟了自己足足一个时辰。
什么像他大哥、为他挨鞭子留的疤、在战场替他挡的箭,全都是编的吧。目的就是让自己跟他回家。
史料记载曹丕的儿子曹叡有龙阳之癖,是个女装大佬。没想到老子也有这方面的爱好。
“曹大人,虽然您是我的长官。但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尊的。”
“抱歉,失陪了。”
曹铮猛地甩开曹丕湿滑的手,快步离开。
他现在终于顾不上什么尊卑等级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哎!你误会了……”
看着曹铮走掉,曹丕搓了搓脸,有些懊恼。
他说错话了吗?
这难道不是兄弟间表达亲近的方式?
刘备就是那么对待他的两个结义兄弟的,可以去查啊!
曹丕悻悻地离开酒肆,俊美的脸上失去笑容。
十一年前死掉的大哥复活了,这是一项关键的情报。
原本曹冲死了之后世子就应该从他和曹植之中二选一。
可现在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强力的人选。
他得赶紧找个人倾诉一下。
这个倾听的人,绝不可能是曹操。
曹丕在街边雇了一辆马车,转头就去了邺城权贵区最核心的地段——伏波将军夏侯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