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符是灵霄从清和郡主身上顺手牵羊摸来的。
在察觉到这玉符上头竟蕴含着一缕属于本地城隍的仙家灵气之后,灵霄便暗地里将它取来。
纪信困惑地俯身拾起玉符,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卑职制的破瘴符篆,不知为何会落入仙君掌中?”
“害死这两人的清和郡主身上随身佩戴着这枚玉符,”灵霄微微眯上眼眸,“你却不知道?你若明知而袖手,便是失职之罪。你若不知,便是失察之罪。你自己说,你该定何罪?””
纪信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灵霄以无上法力招徕,原来竟然是与此事有关,便立刻解释道:“还请上仙明鉴,卑职虽曾制做此符赠与友人,但偶遇信徒香众之类,或有诚心祷祝,或有积善之家,也并不吝惜赐符。故而那祸首身上所佩玉符从何而来,却并不能确定。”
灵霄闻言,又跟着追问:“这玉符之事且不提,那清和郡主作践人命,为非作歹,你这一方城隍眼见辖区内有冤魂不散,怎么也不理会?”
纪信闻言,不觉苦笑一声道:“回上仙的话,卑职虽为此间城隍,但却并无上仙这等耳目通明之能,若无苦主烧来黄字表冤,或亲往城隍诉状,卑职便根本无法得知此事。并且,若按上仙所言,这位清和郡主居于皇城之内,卑职无法进得皇城中去,更无权管理帝王家事。”
啊这......似乎也有道理。
皇族家事并非一家之事,乃是天下之事,一举一动都关系着黎民苍生,断不是纪信这样一位城隍地仙有权过问的。
“罢罢,如此说来,倒不与你相干。”灵霄又道,“你且查查,这清和郡主如今阳寿尚有多少,阴寿又为几何?”
城隍,不仅是一城一池的守护神。他们除了要降妖除魔、保护百姓太平之外,也掌管一方阴司冥籍,手中自有阴阳寿册。凡入城者,其名自显。
纪信随手一摊,便有一册书卷在手:“还请上仙稍等。”
他轻念了一声‘清和郡主’,手中的书卷立刻无风自动,唰唰唰地翻过数页后,停留在某一页上。
纪信低头看了一眼,旋即怔楞在原地。
“怎么了?”灵霄见状,立刻追问道。
纪信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灵霄,双手奉上自己手中名册。
灵霄接过名册一看,面色微微诧异。名册上倒是有何清和的姓名,但是后面却没有她的年岁记载,既无阳寿,亦无冥寿。
这等奇事,纪信在此地任城隍三百余年,却从未见过。
“本君观她已有些微修为,修道之人是否还会在你这名册之上?”灵霄询问道。
纪信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就算是修道之人,只要入了我的城,名册必然会有她的姓名和寿数。修道之人亦是人界中人,未曾跳出五行之外,也在轮回之中,除非是得道飞升了,方能从我这名册除名。”
听了纪信的话,灵霄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
既然这样,为什么这名册后头却没有清和郡主的寿数记载?
几人一时理不清头绪,灵霄倒也不急着查清这件事。他让纪信先将柳言卿和何清妙两人的元魂带去城隍庙,自己则先回了皇宫。
眼前,先把他家小胖子照顾好才最为要紧。
夜凉如水,奉天殿内的灯漏已经显示子时。
殿外轮值的太监侍卫已经换了三拨人马,殿内的灯火却迟迟不熄。
云镜湖放下手中朱笔,抬手去取放在桌边的浓茶,触手时才发现杯中茶水已经沁凉。
他抬头望向旁边,大内总管太监元辰已经倚在旁边的影壁上困盹得睁不开眼睛了。
云镜湖轻轻放下手中茶杯,这细微的响声也惊得元辰猛地睁开了眼睛,见到皇帝手边的茶杯,他不觉心中一紧,立刻将手中拂尘一甩,一边请罪一边上前为云镜湖换上了滚烫的茶水。
“朕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你下去歇息,换个人来吧。”云镜湖接过热茶喝了一口后,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元辰神色不安:“陛下,方才是奴才失职......”
云镜湖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出了元辰内心的忐忑后忽然笑了:“朕知道,你每日要在朕早朝前晨起,一直忙碌到午朝后方有一二时辰休息。随后又要随伺朕左右,直至朕安寝。如此繁忙,困乏是常事。下去休息吧,太过劳累,你这差事也当不好。日后下午至晚膳这段时间,你就不必过来了。朕瞧着小昌子当差也不错,便让他来伺候也好。”
元辰是入宫以后一直伴着云镜湖身边的贴身太监,自然更得云镜湖体恤。此刻听了皇帝这番话,内心不可谓不感动,他擦了擦眼角,跪下来对着云镜湖磕了个头:“多谢陛下体谅,奴才......奴才感铭于心。”
见元辰总管擦着眼泪从殿内出去,趴在屋梁上的灵霄忍不住挑眉。云镜湖收拢人心的手段,倒是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了。
再看看坐在玉案后头的云镜湖,喝了几口热茶,起身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之后,竟然又坐下来,像是要继续批阅折子。
灵霄看不下去了,干脆一抬手,一股微风拂过,云镜湖只觉得一股突如其来的困意袭来,他甚至来不及回到龙床上,就直挺挺地趴倒在面前的玉案上。
不知多久,云镜湖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御花园里,面前还摆着一盘没有下完的残棋。
“该你落子了。”一个温和清润的嗓音从对面传来。
云镜湖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一抬头,就看到一位头戴凤翎冠、身披九色帔的俊美男人坐在自己对面。那人不是旁人,却正是他的父后——大雍朝圣后云曦。
只是,眼前的父后看上去,却比他记忆中更加清贵出尘,恍若天人。
云镜湖被选入宫中时候才五岁,那时候圣武帝年近四旬,云曦圣后也差不多这个年岁。只是两人看上去却根本不像不惑之年的人,就算说是二十来岁也没有人会提出质疑。
他清楚地记得,就算两位帝后临终前,那模样看上去却也比同龄人年轻十岁不止,特别是那股与生俱来的雍容贵气,更是旁人模仿都模仿不来的。
“怎么,看到父后很吃惊么?”灵霄嘴角微翘,手拈棋子,目光温和地望着自家起码瘦弱了三十斤的胖儿砸。
云镜湖看了看四周,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腮帮子,这才挠挠后脑勺望着灵霄:“儿臣记得父后好像不大爱琴棋书画,却不知为何儿臣竟然会梦见与父后在园子里下棋?说起来,若是君父在下棋,这梦境倒更像是真的。”
灵霄手中的棋子瞬间被他捏得粉碎。
难道他在自家胖儿子心里,就是一个只知道舞枪弄棒的莽夫吗?他也是会下棋的好不好,唔,虽然的确耐心不大,往往下到一半败局初露,就想要掀翻棋盘走人。
但是这种事情被云镜湖坦诚地说出来,还是很伤他这个老父亲的自尊好吗?
灵霄气鼓鼓地一挥手,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棋盘顿时烟消云散。
云镜湖却像是没有察觉到灵霄的不高兴,上前一步抓紧了灵霄的手道:“这竟是君父与父后离开后,儿臣第一次梦见父后。唯梦闲人不梦君,如今方体会过了,才知其间辛酸滋味。”
看着偌大的青年拉着自己的手像是在诉苦又像是在撒娇,灵霄的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柔软,这可是他亲手拉扯大的孩子,以前总舍不得让他吃苦,如今却只能看着他一人挑起整个王朝。
“父后知道,辛苦你了。”灵霄揉了揉云镜湖的发顶,语气也格外温柔,“只是你也要记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若是才登基便将自己劳累过度,日后还有谁能替你扛起这江山的重担?”
云镜湖愣了愣,忽然叹了口气,拉着灵霄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有君父疼爱真好,能做这样的梦真好。”
他的那位亲生母亲自从被接入宫中,也只有在替自己娘家人讨要官职和其他东西的时候会对他嘘寒问暖。
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似乎除了那点儿血缘,竟再无其他羁绊。
“你要记得我的话,”灵霄不轻不重地掐了云镜湖的腮帮子,神色略显不悦,严肃地告诫道,“竟消瘦了这么多,捏起来也不软绵绵了,手感更是大不如前。你身边的人是怎么照顾你的?你日后若再这般折腾自己,纵你做了皇帝,父后也还是要教训你的。”
云镜湖:“......”
瘦得让父后捏起来手感不好,是他的错了。
灵霄见云镜湖依旧像以前那样依恋自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渡劫一世之后,他便与人界、与云镜湖再无缘分,更不能直接现身在自家胖崽面前,只能以这种托梦的方式与他略见一面。
“儿臣也很想念君父,不知能否在梦中也见一见他呢?”云镜湖说着,又转头四下张望起来。
这虽是他的梦境,但却并不受他控制,纵然他望眼欲穿,却根本没有见到檀渊的半点儿影子。
灵霄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缠绕在自己手腕上依旧还在入定的银龙,轻声道:“你的君父如今也忙得很,不得空来见你。父后今日入你梦境,只是为了警告你一事。那清和郡主十分危险,你切记不要与她走得太近,更不要对她动心,明白么?”
云镜湖一头雾水地望着灵霄,虽然不明白自家父后为什么会在梦中对自己做出这番叮嘱,但依旧乖巧地点点头:“儿臣记住了。”
“还有,你日后......”灵霄还待说什么,突然,一股无形之力将他强行扯出云镜湖的梦境,同时,头顶原本晴空万里的夜空突然响起了几声沉闷的霹雳声。
灵霄听着仿佛在耳边炸响的雷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天道倒是敏感,刚刚察觉到他想要给自家崽泄露一星半点儿的天机,就降下天雷来警告他。
这几声雷声也将云镜湖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