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城的玉清元帅庙, 是灵霄在人间拥有的第一座庙宇。
这座元帅庙位于安邑城最南边的碧松涧,周围绿树成荫,一带碧溪环绕, 颇为幽静清雅。
寺庙的规模不算大,庙前竖着一座汉白玉的牌楼, 上面刻着松鹤、灵鹿、神龟等道家灵物, 更有飞龙舞凤占据中央,看上去格外威严肃穆。
不过灵霄记得以前这里并无牌楼, 想来应该是后人修的。
几人跨过山门殿,进得正殿, 入眼便是中间高九尺的玉清元帅相。
神像五官雍容,威仪不凡, 依旧是左手持剑右手拈花的形象,与京城中的神像大同小异,只不过京中的神像更加高大华美罢了。
这座小小的庙宇历经数十年,神像也在香火缭绕中日夜浸染, 如今那石像里, 更是存储着信徒释放的浓厚信仰之力。
若灵霄将这些信仰之力受用了,只怕修为还会再更进一步。
望着庙宇中那樽雕刻得格外精细的神像, 灵霄忍不住在石像前停下脚步。这座神像, 可是檀渊亲手为他雕琢的。
整整三年的时间,檀渊始终亲手持锤凿,细心雕琢,一点一点地将顽石打磨成他的模样。
下界历劫之前,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一日能堂而皇之地居于庙堂之中,受黎民香火供奉。
毕竟在人界, 除了那些年纪在几百年之前的修士或精怪们,再无人知道灵霄的存在。
灵霄功德圆满飞升天界之前,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散修。
没有人知道他师从何派,没有人知道他修炼的是哪门心法,没有人知道这个漂亮得让各派女修们都自愧不如的男人从何而来。
他们只知道,这个看上去清贵优雅的男人,实际上是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修士。他不喜美酒,不好美色,不慕权钱,不爱世人。他仿佛天生就没有人类的情绪,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诛尽自己见到的所有邪魔外道。
不过这个男人也只对诛魔杀妖感兴趣,故而他虽然特立独行了些,倒也与正道修士们相安无事。
直到数百年前,人界的结界破损,魔修大量涌入,开始肆无忌惮地残杀百姓。纵有各派修士们结为联盟,一时间却也难以招架数量如此庞大的魔修,更何况还有暗中与魔修勾结的妖、精、鬼、怪等类趁机做祸。
彼时,人界天下大乱,魔修附着人心,挑起战火纷乱,修士们苦苦支撑,却挡不住人心被蛊惑堕落的速度。
一时间,似乎天下都有要被魔族吞没的趋势。
就在这时,灵霄不知从哪里站了出来,青衣白裳的青年修士拥有着深厚到近乎恐怖的修为,一人一剑,仿佛砍瓜切菜般屠戮了魔界十万魔修。
而他自己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也不会疲累,敌人带给他的伤口会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愈合,对于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完全不在意。
最终,灵霄与魔修大战了七天七夜,让魔修的尸体将人界最深的深渊填成了平地。
而诛杀魔修、庇护人间的无上功德将灵霄送入天界,成为功德圆满的大罗金仙。
然而,那场血战只在修界传说,灵霄的功绩人类半点不知。自然,人们也就不会为他建庙立碑。
不过,灵霄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
在天界之时,灵霄独来独往,并不觉得孤寂。毕竟,天界还有一位俊美得无人能及的天帝在,而且那位陛下看上去,比他更孤寂。
所以,就算没有半分人间香火,他也这样在天界混了几百年。
“这座雕像,据说是出自我君父之手?”云镜湖也盯着雕像看了许久,不过这神像的模样......
分明就是他父后的模样嘛!
哪怕神像日日经受烟熏火燎,早已不复当年光鲜亮丽,云镜湖也能在第一时间就看出了这神像,完全就是按照云曦的模样雕刻的。
沈灵君笑了笑:“回陛下,民间传说的确如此。不过微臣未能有幸目睹圣后天颜,却是不知传言这神像与圣后一样,是否属实?”
云镜湖傲慢地哼了一声:“我父后神武无双,他在世时,这世间有哪位武将敢称第一?这元帅庙里的神像能像我父后几分,还是这玉清元帅的福气呢。”
灵霄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崽子。
这孩子对他的崇拜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啊?怎么感觉不用修炼这崽都要上天了?
这是该夸孩子孝顺呢还是该夸他对自己这个父后有信心呢?
“陛下所言甚是。”沈灵君扯扯嘴角,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正中的神像,心中默默腹诽:元帅天君在上,小人随口附和之言并非出自本心,不过是为了敷衍上司,混个前途罢了。
作为这座寺庙的主神,无意中听到沈灵君心声的话,灵霄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不过,他也只能听到自己信徒的心声罢了。
譬如这上官牧云师徒三人和卿莲,或许是因为他们另有信仰,灵霄便完全不能听到他们的半点儿心声。
察觉到有人进入寺庙,庙宇后院的客房中先后走出来了十余人。
人群中,一名穿着白衣青衫的剑修走在最前面。那剑修俊眉星目,挺拔如松,看上去气质格外不凡。
周围的人有意无意都环绕在他身边,可见他的地位在这群人中算是最为尊崇的。
不过灵霄在看到对方眼角若有若无的那个月牙形状伤疤时,却不觉轻轻挑了挑眉,这货不是当年那个小月牙儿么?
他还记得,自己救下了小月牙的时候,对方还是个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崽子。
小月牙的父母死于妖物之手,他的父母拖着妖物为他赢得一线逃生的希望。
好在他母父的牺牲没有浪费,就在最后关头,小月牙等来了独自一人游历九州四海的灵霄。
那等不入流的低等妖物在灵霄手下甚至没能撑过一个回合,就被打回了原形,是一株槐树妖。
说来讽刺,这颗槐树长在月牙家的院子里,他父母虽不说多么精心照料,但是偶尔施肥灌溉却是从未断绝的。
然而妖无人性,只有本性。特别是这种低等无智的小妖物,只会本能地去寻找能够让自己变强的‘养分’,这养分可以是水源,可以是沃土,也可以是人类的血肉。
看着庭院中被天雷劈成枯树的树妖本体,灵霄转身就打算离开。至于院子里那个满脸挂着血的小孩,他并不想多管闲事。
他向来只除妖魔,不管俗事。
然而,那小孩却一言不发地盯着灵霄,既没有开口求他,也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抹掉了脸上的血迹。他眼角附近的皮肤被槐树妖的树枝划伤,多了一道月牙形状的伤口。
看着小孩死寂一片的眼神,灵霄终究是狠不下心掉头离开。他带着小孩一路南下,最后将这孩子扔到了一个修仙门派的山门口。
毕竟这人界离乱许多大人尚如风中飘萍,自身难保,更何况是一个失去了双亲庇护的孩子。
让他留在修仙门派,无论好歹,总能求得一个稳妥的寄身之所。
一路上,灵霄也没有询问这孩子的名字,只是瞧着他眉骨间的伤口形如新月,便戏谑地叫他小月牙。
那孩子似乎也明白,灵霄能将他送到山门处已经是仁至义尽,也没有对灵霄提出更多的要求,只是把自己站得笔直如剑,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被山门里的人捡回去。
因为灵霄告诉过他:“这清虚观里的老道士们最是烂好人,平日里吃斋茹素,就连一只蚂蚁也怕踩死哩,你留在这里,好歹能挣条小命。”
灵霄说得不错,清虚观里的人果然大都十分心软善良,见门口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主动将他收为门派弟子。
斗转星移,数百年之后,当年的孩子如今却也长得挺拔净植,如松如竹。
注意到灵霄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男人立刻转头看过去,就只看到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还有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楚掌门,这位是安邑的县令沈灵君大人。”周管家上前对男人行了一礼介绍,无意中打断了男人对对面人群的审视。
为了防止自己的身份再次被人一眼看穿,云镜湖从灵霄手里借来了一件法器遮掩气息,他站在沈灵君身后时,那群修士也没有看出眼前衣饰华贵的男人就是当今的皇帝。
终于能安安心心微服私访了啊。
楚寒衣淡淡地跟沈灵君点了点头,拱手行了一礼:“本座乃清虚观掌门楚寒衣,久仰沈大人清名。”
楚寒衣如今也有五百余岁,修为已经算是修界顶尖高手之列,大概与墨雲相当,还在上官牧云之上。
故而即使他态度高冷了些,沈灵君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
毕竟,面对一群年纪都是自己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修士面前,他也只算个年轻晚辈罢了。
“在下一炁门长老何欢,见过沈大人。”
“天峰洞洞主舟自衡......”
“凌泰山......”
其余修士也纷纷上前自我介绍。
他们虽然是修仙之人,到底难逃尘世困扰。面对官府和官府背后的朝廷,他们自然不会拒绝主动交好的可能性。
沈灵君上前对着诸人深深地鞠了一躬:“本官代表安邑城的黎民百姓,多谢诸位仙君前来匡扶正义。”
青年语气真挚,眼神清澈,很快就博得了在场修士们的好感。
“这几位也是与大家一样,为降妖除魔而来。”沈灵君说着,又往旁边横跨了一步,把身后的灵霄和云镜湖等人露了出来,“还望诸位勠力同心,共克此劫。”
闻听此言,在场的所有人却又都诡异地沉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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