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葫落在京都皇宫内的时候, 入眼的是阖宫素缟。
云镜湖皱着眉头往奉天殿走去,一路上根本见不到几个人,就连巡逻的侍卫们也都是行色匆匆, 慌张不语。
“这还真是给了朕一个惊喜啊, 不愧是朕的......母后。”云镜湖的俊脸上透出几分冷意。
灵霄同面容更加冷俊的檀渊跟在后面, 一路上都在忍笑。
这世界上还有比檀渊被云镜湖错认成灵霄私生子更可笑的事情么?
有, 第二次又被云镜湖认成是他自己的私生子噗哈哈哈哈......
“你笑够了没?”檀渊淡淡地看着灵霄。
灵霄眨眨眼,一脸纯良地摇摇头:“我没有笑啊。”
檀渊瞟了他一眼:“你要是有面镜子, 就能看看你的脸扭曲成什么样子了。”
灵霄肃容干咳一声, 整了整衣袖一本正经地跟在云镜湖的身后。
墨雲一如既往, 沉默地跟在云镜湖身后,一行四人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这偌大皇城里, 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得见他们。
走到奉天殿的时候, 四人才总算明白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奉天殿与太和殿中间, 有一片平坦开阔的场地, 平时是朝臣早朝时候着入殿时用的,如今这里却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
守门的影卫们面无表情地拔出长刀,而站在他们面前试图强行闯入奉天殿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太后和国舅。
“哀家乃皇帝的亲生母亲,只想进去看一看我的儿子,尔等怎敢阻拦?”太后身着颜色寡淡的袍服,神色悲戚, “还是说,这里头的人, 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
门口的影卫没有后退半步,握刀的手也依旧稳得很。
“各位大人,已经三天了, 这群影卫一直阻拦着不许我们见陛下,可见其中必有缘故!”国舅的情绪也十分激动,“说不得便是他们想要挟持陛下以令群臣,今天大家一定要见到皇上,否则我们绝不离开。”
跪在下面的那群大臣们也都纷纷附和,异口同声道:“臣等恭请陛下圣安!”
影卫的副首领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后等人,口中车轱辘的只有那么一句话:“陛下有令,擅闯入者,杀无赦!”
也是因为这句话,才成功地拖住了那群试图强行闯入大殿的人。
毕竟影卫的冷酷无情,早在先帝后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以其干净利落的办事风格声名远播。
然而,太后和国舅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显然也不是真的为了确认殿内的人是不是云镜湖。
“谋朝篡位的手段,过了这么多年竟还是这一套。”灵霄摩挲着下颌给出评价,“这群人简直毫无新意。”
前些时候墨雲受了重伤,想必他以法术幻化出来的假云镜湖早就维持不住了。
也不知道太后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便带着国舅假意探望,实则逼宫。
云镜湖站在台阶上,面色冷漠地看着前头那个表情看上去十分忧虑哀伤的女人。
然而,她即使隐藏得再好,也遮掩不住眼底的那一抹笑意。
二十多年前,太后能以沧州的一户富商之女的身份嫁入落魄潦倒的亲王府上,已经算是高攀。
紧接着她的夫君早死,膝下唯一的儿子又机缘巧合被选为太子,最后更是坐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
这一系列的变故让她深刻地认识到了皇权的威力有多大,而今她们何家竟也有机会一步登天,她怎么能不高兴。
比起一个与她疏远了十几年的皇帝儿子,当然是她一直照拂有加的兄长更能给她安全感了。
“整得挺热闹啊,太后费尽心机招来了这群朝臣,却不叫老臣过来看戏,倒是让老臣有些失望啊。”突然,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云镜湖立刻转头,就看到一名穿着正红色朝服的老者正中气十足地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只是那两人一路弓着腰小跑,却根本跟不上老者的速度。
“文太师,你年纪大了不在家中养病,倒是来这里做什么?”看到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太后和国舅两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太师来了。”云镜湖见到自己的老师走入殿中并不意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太师他身体不好,却还为了我的事奔波不修,倒是我的不是了。”
文定邦是先帝起事的时候就跟在檀渊身边的老臣了,在朝为官六十余载,朝中十有五六的大臣都是他的门生。
不过檀渊曾经评价过文定邦此人乃是忠臣之先,贤臣之首,堪为百官表率,就算朝中重臣皆出自他的门下,也不会有结党营私的党朋出现,因为文定邦便是最大的保皇党。
谁是檀渊指定的继承人,他就会忠心无二地保护着谁。他的忠心,忠的是黎民百姓,忠的是天下太平。
谁想要搅乱这盛世,谁就是他的敌人。
文太师手持先帝御赐的玉尺,捧过头顶,一步一步地逼近奉天殿门口。
这位老太师一出马,雄厚的气场顿时就镇压住了在场的百官。
文太师捧着玉尺朗声道:“老夫手中的玉尺长三尺三,厚半寸,乃是先帝圣武皇帝亲赐,当初老夫为太子太傅圣武皇帝便亲口告诉老夫,这把玉尺在手,太子也打得,百官也打得。就算是太子做了皇帝,只要他犯错了,老夫照样打得。”
听了这话,云镜湖默默地把手背在身后揉了揉掌心,当初被这把戒尺惩戒的场景他还历历在目。文太师当真是个严师,让他一度在晚上做噩梦的时候,梦见的都是老头子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文太师锐利的眼神落在国舅的身上,又看着太后,“还未请教太后,这究竟是国舅大,还是皇帝大呢?”
太后冷着脸:“皇帝是天子,自然是天子为大。只是论亲疏辈分......”
“太后说得好!”文太师直接打断了太后的未尽之言,“既然这把玉尺连皇帝都能打得,自然国舅也能打。”
他话音未落,突然就照着国舅劈头盖脸地一顿狂抽。
“啧啧,小文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这手法和这力道不减当年啊。”灵霄笑眯眯地看戏,“再从左边给他来一下,漂亮!”
云镜湖也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他刚才可是清晰地看到,玉尺落下的第一下,就把国舅抽得满脸桃花开了。
国舅被抽得抱头鼠窜,满脸是血地躲到了太后身后去。
“住手!你当着哀家的面打国舅,是真的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吗?”太后被气得七窍生烟。看样子若不是旁边有两名女官搀扶着,马上就要昏厥过去了。
“我正是把太后放在眼里,这才没有抽你。”文太师冷眼看着太后,“否则,就该把你这妖妇连着这个乱臣贼子一同抽死!”
“来人,来人,反了,当真是反了!”太后气得直拍墙壁,双眼怒视着文太师,“你这个老东西竟敢以下犯上,果真是不怕死的,哀家今天就成全你!”
文太师双眼环视四周,厉声呵斥:“我看谁敢!先皇和先后的英魂才离开多久,你们这群人便趋炎附势地想要择木而栖,但是老夫警告你们,要把自己的招子擦亮了,免得你们背信弃义选的高枝成了朽木。先皇和先后的阴魂就在天上看着你们呐,他们就在这里,就在你们之中看着你们,难道你们就没有感觉到吗?”
云镜湖偷偷瞟了灵霄一眼,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文太师没有说错,父后当真是在这里呢!只是这群人不可能会感应到就是了。
附近的侍卫们和大臣们看着挥舞着玉尺横在门前的太师,犹豫着不敢上前,毕竟前面一个国舅被抽得实在是让人心生阴影。
一时间,手持玉尺的太师还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太后,”文太师看着太后,话语掷地有声,“你可曾想过,今天你打开这扇门,会有什么后果?天底下何至于有你这般糊涂的母亲?你且认真想想,若你帮着国舅夺了大权,这皇宫内焉有你的存身之所?”
“假如国舅上位,你最多被封为公主,公主的权力几何?最多无非是再嫁良人,守着驸马过完一生。若陛下在位,你百年之后,是可以葬入皇陵的。但是老夫可没听说过,谁家公主也能同葬皇陵。你若是太后,享有的荣华富贵便是你儿子的孝敬,你是公主的话,那些权势富贵却只是皇帝的赏赐,你可真的明白?”
这番话一出,倒是教太后的表情略显迟疑。
她一心想着要给自己寻一个靠得住的靠山,却没有想到这一层来。
“太师误会了,”太后沉吟片刻后,嘴角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哀家只是担心皇儿的安危罢了,并无篡权夺位之想。”
旁边的国舅闻言,惊得立刻从侍卫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用血肉模糊的嘴吃力地说着什么。
只是他的嘴唇也被打破了,说话漏风,太后也没有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个什么,不过也没有听就是了。
“原来如此。”文太师面不改色地拉起太后宽大的袖袍,直接用她的衣袖把玉尺上的血迹和肉沫擦拭干净。
太后的脸色铁青,却只能忍气吞声地站在那里。
“那么有人借着清和郡主逝世的机会在宫中大操大办,并且暗中把巡逻值守的人全都调开,又安排了你们自己的人掌控了承天门和祈年门的出入口,想必太后也是一无所知了?”
太后面色微变,但是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她要么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想给皇位换个主人,要么就对此事一推四五六装作不知......
继续逼宫还是顺着文太师的话把责任推出去?
文太师悠闲地摆弄着手中玉尺,沉重的玉尺此刻落在太后眼中,比杀人的剑还危险。
“竟然有这等事?哀家的确不知道。”片刻后,太后还是做出了选择。
她想要掌权,而不是被逐出权利核心。相比之下,亲儿子能够带给她的利益绝对比亲哥哥要大得多。
更主要的是,她也不是个蠢货。
文太师能够一路闯到这里,就说明他们布置在宫门各处的人手都已经成为了废棋,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呜呜呜~”何国舅满目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想不通一向蠢笨好利用的妹妹怎么会突然倒戈。
不过看着面色镇定的文太师,他突然也意识到,他布置的人手把守者宫门各处,但是文太师依旧能够顺利闯到这里来,而且除了面色焦急了一点,发丝却丝毫不乱,衣袍也整洁挺括......
“太师着实是误会哀家了,”太后用手绢按了按眼角,“只是镜湖这孩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十来天,用餐都是遣人送进去,但是哀家听说,那些饭食每天都是原样端出,被他们影卫的人偷偷埋在了树底下。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呢?我也只是担心皇帝的安危罢了。”
言下之意,依旧想要开门看看。
文太师闻言,沉默了片刻。
太后的借口虽然蹩脚,但却也有一定的道理,前朝的时候,不是就有一位亲王被管家关在王府内十余年,亲王大权也被那管家一手把持么?
后来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再发生,皇室每年都会安排各地的亲王回京述职。
下一秒,文太师的顾虑就直接被打消了。
奉天殿的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云镜湖面无表情地从殿内踏步走出,站在三层台阶之上,淡淡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一大群朝臣。
“听说,你们已经跪在这里三天,要亲自向朕请安?”
少年的嗓音清冷平静,却无端带着几分让人畏惧的威压。
太后的脸色,唰地变成了惨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