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客人走了,秋水捏着礼单念给秋林生听,“……细棉布三十匹,妆花缎二十匹,湖绸二十匹,实地纱十五匹,麻纱十五匹,香云纱十五匹……貉子皮二十张,貂皮二十张……成药六匣,金镯子两对,金玉戒指各三对,累丝嵌宝发簪两对……上等粳米五十斛,碧粳米二十斛,惠泉酒十坛……”
最后还有一封谢银五百两。
说实话,这份礼单可把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为难坏了,世家大族走礼赏赐都有旧例可询,不过斟酌着添减一下也就罢了,如果给秋家的是赏赐,那么照着例子来一份加些赏银就罢。
可如今是谢礼,秋家这个身份地位让两位女主人不知道如何拟礼单,如果送插瓶,屏风摆件这些,秋家根本用不到,也表明蓝侯府没有认真预备,那现在能预备什么呢?
最后还是世子夫人道,“不若照着过年给各府走年礼的单子添减些?”
于是对照着好些例子才把这份谢礼给拟了出来。
秋林生听完后直了眼,“娘嘞,这得多少银子?”
秋家发过横财,那就是秋水在梨花巷里赚的,那笔钱也都花的七七八八了,秋家现在也算殷实人家,但是像这种上百匹布囤在家里的情况也没有,秋水的首饰最贵的也不过一支纯银钗,她还不大用。
她惯常是男装,去富户人家后院也不会过多装扮,她要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所以头发都只是抿成发髻,不加装饰,干净清爽就行了,首饰实在用处不大。
念完了,秋水掸一下礼单道,“对我们来讲天价,对侯府来讲一根汗毛都不到,爹,收了礼两下里都轻松,收下吧,那些料子正好用来裁衣裳,那酒你和姚叔也能尝尝。”
平时两人喝的都是普通酒,略好些的酒都舍不得。
秋林生还是不安,“你就带了个人进京,值当人家这么谢我们?”
秋水道,“爹,具体我也不清楚,只那个人带回来的消息很重要,外头那些抄家灭族的人家也和那个人带回的消息有关,反正我们不稀图人家的谢礼,可他们送来了,退回去也不合适,受用吧。”
秋林生想想也是,他们什么门第,人家侯府公子亲自送了谢礼还矫情不要,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那就,收下吧。
秋水拿了细棉布还给秋林生姚瞎子和自己做了几套舒服的睡衣,天可怜见,秋水帮人卖了那么多衣服,好料子的睡衣自己还真舍不得穿呢。
一身上好棉布做的衣裳得四五贯钱,秋家倒不是没钱做,就是舍不得。
别看秋家现在不缺吃喝,可在京城居,还真是大不易,吃喝拉撒柴火都要钱,物价比临丰贵多了。
而且现如今老百姓抗压能力低,秋水更不敢大手大脚花钱,隔上三五七天改善一下伙食可以,长期大鱼大肉也不敢,衣服只要不破不坏也不会折腾,秋家过得就是小日子。
收了侯府这些东西,倒是也能享受一下了。
姚瞎子回来后得知侯府送了礼来,别的他也不稀罕,就稀罕那惠泉酒,当天就和秋林生造了一坛子,两人醉的差点睡在堂屋,还是秋水死拖活拽把人送到了床上。
隔几□□裳做好了取回来,秋水一个人关着屋子试衣裳,秋林生和姚瞎子穿了还舍不得脱。
姚瞎子倒是不客气,穿了新衣裳摇摇摆摆出门了,秋林生还舍不得,秋水道,“爹,别省着,回头让蠹虫蛀了,新衣裳变破衣裳你心疼也晚了。”
秋林生这才穿上出门。
只是没几日这新衣裳就挂坏了,秋林生心疼的不行,“还不如日常穿的,好歹结实。”
秋水笑的忍不住,“那些好料子原本就是穿着不干活的,哪像你,什么都搭把手,不坏才怪了。”
秋林生大摇其头,“还是放着吧,等有事了穿出来体面,平时可不行。”
秋水道,,“我也这么觉得,那么些布呢,咱们爷仨也穿不了多少,留下一些,剩下的我想卖了。”
没想到秋林生不愿意,秋水觉得布不稀罕,秋林生知道,布帛其实等同于钱财,侯府送来的料子平时他们家也买不起,转手卖了简单,还想买回来就难。
哪怕秋水说了不嫁人,秋林生还抱着希望呢,这么些布将来就是女儿极好的嫁妆,他这个团头都没处寻摸,不舍得卖。
不卖就不卖,家里现在也不缺钱,侯府还送了五百两谢银呢,够用的了。
秋林生倒是还想买地,秋水道,“算了,爹,咱们没人会种地,都是佃出去,地多了,咱们也不会照管,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反倒是给别人作嫁衣裳。我想在临丰修个小粮库,咱们手里那些地租就可以放在临丰,就是年景不好咱们也不用太担心,你觉得呢,爹?”
秋水实在是被这个世道弄怕了,如今又是看天吃饭的年代,手里没粮的遇着丁点波动就是等死,她也想未雨绸缪。
姚瞎子第一个赞成,“很是!以前咱们没条件,现在秋水这提议好!”
哪家富户家里没存粮?世家大族的存粮吃个几年都没问题,只老百姓最可怜,受不得一点波动。
既然大家都同意,于是秋水就去临丰建一个小粮库,对外当然不是这样讲的,就是拓宽一下仓库,便于囤放货物。
秋水还顺便打了不少货架,这个小粮库里放满粮食,光秋家三人能吃上好几年,谷子和未蜕壳的小麦都能存放很长时间,到时候一年年替换新粮就可以了。
办完这件事,秋水心里安定了不少,想当初上辈子哪里会担心吃不饱,可在这个世界短短十几年,秋水对饿肚子的记忆最深刻。
原本秋水以为和蓝侯府的交集就此结束,没成想家里来了一个官媒,要替秋水做媒,对象是谁呀?原来是傅尚。
这位现在也是一位正六品侍卫,目前官位是不高,但是这位这回立了大功,在武安帝面前也露了脸,将来前程可期。
傅尚原本没多想,感谢秋水的事侯府已经接手,当初秋水也和他说是看在蓝鸣凤的面子上,不用他挂心。
这不是他现在知道秋水是个女子了么,然后他想起自己和秋水单独在临丰待过几日,那时候他足不出户,吃喝全是秋水替他拿进来,还上手给他化过妆,两人也算亲密接触过,于是他就开始坐立难安,觉得自己毁了秋水的名节,秋水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能恩将仇报,所以他托了官媒来说媒。
求娶秋水为正头娘子。
秋林生一开始茫然,后来弄明白了之后心下也微动,闺女被他养野了,实在很难说亲事,侍卫老爷可是个正紧大官,闺女一嫁过去就是官太太啊。
当然秋林生知道秋水的性子,得她愿意才成。
秋水知道后吓了一跳,“傅尚?要娶我?他脑子有病吗?”
秋林生白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人家正紧遣了官媒来的。”
秋水摇头,“我不愿意,我不喜欢他。”
秋林生急了,“人家是六品侍卫老爷,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秋水反问,“他家还有其他人吗?”
秋林生呆了呆,“那个我怎么知道。”
秋水就道,“下回官媒来了,我问。”
等下一回官媒来了,秋水亲自上阵,问傅家人口多少,京城有没有屋子,郊外有没有地,地里几头牛,问的清清楚楚,官媒被问的额头冒汗,知道秋家吃团行饭,也不敢胡说八道,捡着自己知道的说了。
然后秋家父女把官媒客客气气送走,秋水亲自跑去傅家住的永和坊探消息去了。
怎么说呢,圣人还能被人挑出错来,秋水又是存了心找茬,哪怕傅家也是邻居家心目中能结亲的极好人家,秋水还是能找出不如意来。
她回去对秋林生道,“傅家大体情况还行,只傅尚一个人得拉扯一大家子呢,他爹娘具在,家里还有个老太太,底下两个弟弟两个妹子,家中有多少地具体不清楚,一大家子省着点嚼用是够的。”
“将来两个弟弟娶媳妇,两个妹子出嫁,估计都在他身上,且傅家目前只出息他一个人,叔伯姑妈等等都在盼着他家拉扯呢,他姨妈家有年龄相当的姨妹,原本要定给他了,是傅尚觉得毁了我名节才请托官媒上我们家提亲。别的且不论,爹,我要是嫁过去,婆婆肯定看我不顺眼,原本她好好的外甥女当媳妇,又亲又近,现在换成了我,你说她心里能高兴?”
“再者,他们一大家子全压在傅尚一个人身上,傅尚两个弟弟倒是在念书,只是秀才考了两次,一次都没过,还在苦读呢,虽然他们年龄还小,将来说不准,可我嫁过去看样子就得拿嫁妆贴补傅家,我得多贱得慌?”
此时长嫂都如母,秋水嫁去傅家,上有两层公婆,下面小叔小姑一个不缺,他们便是不拿着放大镜看秋水,想要在这么多人的家里面站稳脚跟也不容易。
不是说秋水不行办不到,而是她认为不值得,如果是为了爱情,女人傻起来没底,倒贴加做牛做马也会甘之如饴,可秋水压根对傅尚毫无感觉,为了这么个陌生人奉献自己?
秋水表示,那绝逼不可能,我脑壳又没坏掉!
秋林生顿时偃旗息鼓,傅尚人还不错,只是他负累太大了,女儿就不是老黄牛的料,她是一只母老虎。
秋家拒了婚,傅家老娘心里暗自高兴,傅尚想不通,就想亲自问一下秋水,于是他来了。
秋水异常直接,“我不喜欢你,而且你向我提亲只是觉得你毁了我名节所以不得不提亲是不是?”
傅尚有些尴尬,“原就是我唐突了姑娘。”
秋水摇头,“可别,按照你的逻辑,我还轮不到你来提亲,前边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呢,我和我爹吃团行饭,我天天要出门,接触不知道多少男男女女,按照你的想法,我怕不得早早拿根绳子上吊完事。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是不敢苟同,我和你不在一个圈子里,你也别觉得唐突不唐突,我和我爹从未有这个想法。”
不是说傅尚求娶秋水做的不对,而是秋水敏锐的发现傅尚求娶她的原因让她十分不喜。傅上是典型的封建制度下的男权思想,他觉得自己应该对秋水的名节负责,于是就来提亲,做的冠冕堂皇。
可在这个思想下,傅尚根本对秋水谈不上尊重,他只觉得自己做的事正确无比,但仅仅是事情正确,无关秋水本人的感觉如何。
蓝家虽然动过想让秋水为蓝鸣凤妾室的想法,毕竟没有付诸行动。就是法律判刑,也不会把想法作为入罪证据。
傅尚沉默了很大一会儿,他知道是自己莽撞了,而且也有些自作多情,他心里还有一丝难堪,没想到被秋水拒绝的这么彻底,他家可是有好几个媒婆来提过亲的,老娘都快挑花眼了。
他一来是觉着自己冒犯了秋水,理应上门提亲表达歉意,二来也觉得秋水不类旁人,很多时候家事让他心累,秋水果决敏锐,应该能替他把家打理好,所以就请了官媒来。
最重要的是秋水同侯府的关系不错,将来若是秋水嫁了他,他家就能和侯府进一步搞好关系,傅尚自己的仕途也算明朗,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认为秋水会拒绝他。
只是没想到秋家一口回绝,傅尚还有一丝不甘,所以才亲自跑来,不过秋水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傅尚最后客客气气的告辞了。
蓝府,洗笔一溜烟跑去花房找蓝鸣凤,在外头把气喘匀了才进去,蓝鸣凤正在给几盆兰花翻盆,哪怕弄得一手泥,也没损他一丝风姿。
洗笔神神秘秘凑过去,“公子,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傅尚去秋家提亲了,要求娶秋姑娘!”
蓝鸣凤手里一个造型优美的细瓷花盆哐当就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洗笔砸吧嘴,这个花盆可值好几两银子呢,就这么坏了。
蓝鸣凤看着洗笔,“你说什么,傅尚向秋姑娘提亲?”
他顿时觉得一阵眩晕,脸白了一层,洗笔赶紧扶他坐下,“公子你别急啊,秋家回绝了,没答应!”
蓝鸣凤捂着剧烈挑动的心脏,瞪了洗笔一眼,“贯爱说话分几截,下回打一顿,你就知道怎么说话了!”
洗笔嘟嘴,“我那是还没说完呢,公子,你坐好了,细细听我说……”
听完后蓝鸣凤若有所思,“她不愿,那她想要个什么样的?”
洗笔道,“我打听着,秋家似乎想要招赘呢,秋团头只秋姑娘一个闺女,招赘了好给他养老。”
蓝鸣凤半响没言语,最后道,“也是,个人想法不同,不知秋姑娘是怎么想的。”
洗笔道,“那就不知道了,公子若是无事,为什么不去找秋姑娘说说话呢?”
蓝鸣凤脸上露出一丝红晕,“胡闹,她一个女子,我怎好无事找她去。”
洗笔嗨了一声,“什么呀,公子,秋姑娘是个团头,她自己都整天向外跑,什么男男女女不见,那傅尚也是这个想头才去提亲的,听说被秋姑娘喷了一顿。公子啊,平头小老百姓和咱们不一样,哪能大小姐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些婆子媳妇为了生计都得抛头露面。秋姑娘家又是吃这碗饭的,您遇着她的时候她不就在外头跑么,她要不在外头跑,她能把傅尚送进京城?”
蓝鸣凤听后心动不已。
就在秋水打发了傅尚之后,蓝鸣凤居然又来了。
秋水看着门外洗笔的笑脸以及那顶小轿,心下微叹,把门打开,“进来吧。”
蓝鸣凤进了门,有些局促,“你是不是不欢迎我?”
秋水指了指外头的大太阳,“秋老虎还没走呢,你身体不好还乱跑,你家大人不管啊?”
蓝鸣凤微微低头,认为秋水关心他,心里有一丝甜蜜,“我倒是没觉得太热。”
秋水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算了,让一个锦衣玉食的侯府公子体谅下人有些困难。
秋水把他让进屋,“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秋家乃平头百姓,没有婆子丫头使唤,只雇了个干杂活的婆子,也不是时时刻刻守在秋家,干完活就回去了,所以其他事都得自己来。
现在是下午,秋林生不在家,秋水出去买了些果子回来,特别是一种香瓜,又甜水分又多,极好吃。
把瓜拿回家,秋水熟练的去皮去囊,然后切成小块装在盘子里递给蓝鸣凤,“吃瓜吧,这瓜可甜了。”
蓝鸣凤就坐一边乖乖吃瓜,秋水可没这么精致,她是举着切成一牙牙的瓜直接吃,给洗笔的也是这样。
蓝鸣凤看了一眼又一眼,秋水只能把一牙瓜递过去,“自己啃!别啃的一脸都是。”
蓝鸣凤吃完一片瓜,脸上一丝没沾到。秋水怀疑,略微凑近了细看,蓝鸣凤的脸就慢慢红了。
秋水心想,这就是差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