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邂逅
如酥的春雨无声而至,给三清山披上了一道密密的珠帘,为武林人所仰止的三清宗就坐落在这座高山之上。徐来的清风裹挟着一派朦胧的烟雨,穿过矗立在山巅的亭台楼阁,缭绕在苍松翠柏之间,幻化出万千气象,更给这座以三清神剑闻名于江湖的高山平添了几分神秘。
沿着山势蜿蜒至于山巅的石径之上,一位腰悬钢刀的白衣少年正踽踽独行。
“当、当……”山巅的晨钟声透过厚重的云雾,在三清山中悠悠回荡。刀客猛然停住身形,冷若冰霜的星目之中闪过了一丝暖意,万千的思绪不由得又回到了七天之前。七天前,就是在这里,也是这样一个春雨绵绵的时节,他听到了来自山巅的钟声,然后邂逅了一个如春光一般明媚的姑娘。
“我叫陈萍……”那姑娘一边揉着自己的蛮腰,一边拿着一截枯枝敲打着青石台阶,恨恨地说道:“这鬼天气!陈三儿这群懒鬼,看着爹爹这些时日需要静养,就连山路也不打扫了。你看看这石板上的青苔,害得本姑娘跌跤。唉,我们三清宗当真是流年不利呀。”
刀客正打算要与她错身而过的瞬间,听到这位叫陈萍的姑娘发了这好一通的牢骚,忽又顿住脚步,转过头来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三清宗主陈少卿是姑娘的……”
陈萍指着自己分叉的眉角俏皮道:“看这里,看这里,四条眉毛!”
刀客冷笑道:“这么说来,你就是陈宗主的千金了?不过,我听说长着这种交加眉的人的时运可是不好——性格飘忽,贪新弃旧,易受生死别离之苦。”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刀客,在三清宗的地盘上口出狂言,诋毁江湖第一高手陈少卿,属实是无礼太过了。但陈萍甚至懒得看他生瓜蛋子般的脸上有几根髭须,反而满不在乎地说道:“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三清宗怕是要完呐!”
那刀客听她如此一说,倒觉得方才说的话实在是大不敬了,于是赧然笑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陈萍扭过头来对他报之一笑,说道,“本姑娘从来不与傻瓜论短长。”
刀客大笑起来,问她道:“刚才姑娘是说陈宗主身体有恙需要静养?”
“嗯,三年了……”陈萍一边擦拭着裙子上的污点,一边数落他道,“我真是搞不明白你们这些初入江湖的小牛犊子,为了在武林上博一个虚名,就一窝蜂地来找我们三清宗的麻烦。要我说,也就是我父亲他宅心仁厚,爱惜你们这些后生的性命,不肯对你们下杀手,只是把你们赶走了事。要是碰上我的两位师兄,一定得让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仔们断肋折骨,皮开肉绽!但你们也不能拣着软柿子可劲儿捏吧?这山门哪年不得被你们砸破好几回?”
刀客笑道:“我跟那些沽名钓誉之徒不一样,我此次上山是来单门找陈宗主讨一个公道的。”
陈萍把乌珠儿瞪得铜铃一般,问他道:“公道?你要讨什么公道?”
刀客摩挲着腰间的钢刀,沉吟良久才说道:“陈姑娘可曾听说,前月就在口外有一伙儿蒙面歹人劫了大盛怀为朝廷押运的边军饷银,还杀了总镖头徐牧之?如今朝廷要大盛怀限期破案追赃,否则镖局上下百十口人就要性命不保。”
陈萍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又走回刀客面前,问道:“你又是谁啊,管这些作什么呢?”
刀客双手抱拳道:“在下是大盛怀少镖头徐刺邪,此番上山一来是为了查出真凶,替天行道;二来是为了讨还被劫的镖银,以挽回镖局声誉。”
陈萍把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半天,忽然冲着徐刺邪笑道:“那你算是找对人了,跟我走吧。”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女孩子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一扫刚才的哀怨,沿着山道蹦蹦跳跳地往山下走。
“跟你走?”徐刺邪一愣,几步赶上她问道:“你要往哪里去?”
陈萍说道:“你们大盛怀远在塞外,中原的事情或许不太清楚。我父亲早在三年前就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了。现在,宗内的大事小情都由我的两位师兄拿主意。咱们还是下山去清风阁找司马兄弟算账去!”
“司马兄弟?”徐刺邪眉头轻轻皱起,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问道:“就是武林人常言的‘清风两司马,浣溪一缕沙’中的司马长清、司马长风二兄弟?”
陈萍看他有点露怯,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眉目轻轻一挑,挑衅似的说道:“正是这二人。这哥俩儿恃才傲物,可是不好说话的,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相拼,你敢不敢去呀?”
徐刺邪给她用话语一激,又把脖颈挺起来,笑道:“有何不敢?如今大盛怀数百家口的性命都系在这案子上面,莫说是清风阁了,就是那皇宫大内,我也要闯上一闯!”
陈萍斜着眼睛觑他道:“噫,你还真是有出息呢!那就跟我走吧。”
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对自己表现得如此热忱实在太过反常了?这一下子就弄得徐刺邪站在那里迟疑起来:“你是说,让我跟着你去清风阁?哎,你好像对我很熟悉啊?”
陈萍回过头来,冲着他亮着尖尖的小虎牙,笑道:“你是觉得我在无事献殷勤?是不是偷盗暂且不论吧。你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清风阁的那群势利眼会把你放在眼里吗?你别看本姑娘年纪轻轻,但跟司马兄弟有同门师兄妹之情,你若不跟着本姑娘,你去清风阁能见到真佛吗?”
“嗯嗯嗯,倒也有这么一说。”徐刺邪笑着跟在后面正准备下山。陈萍忽又停下脚步,转过身说道:“今天若不是遇到我,你肯定还跟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呢。咱们武林人常讲,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说,就冲着我帮你摸清了中原武林里面的门路还不辞辛苦地跟你一同下山讨还公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该有点意思意思?”
徐刺邪瞪着眼睛问她:“不是,您那点意思是多少意思呢?”
陈萍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坏笑道:“你从塞北来中原就没带些塞外的土特产来么?”
“土特产?”徐刺邪给她气笑了,说道:“我又不是来中原串门走亲戚的,哪里带得什么土特产?要不,你看我这一身板刀肉送给你得了?”
陈萍啐道:“噫,你想卖,本姑娘还不想要呢。我可听说你们口外多产骏马,你这次来中原就没带上一两匹来?”
徐刺邪摇头笑道:“那可不行。我还指望着它从中原回塞北复命呢。”
陈萍嘟着小嘴儿,不快道:“是那牲口重要,还是人重要?”
“当然是牲口重要!”徐刺邪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这牲口,你驮着我从塞北来中原,再把我从中原驮回去啊?”
陈萍翻着白眼道:“我管你怎么回家呢。当年,唐三藏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还得带点事例孝敬佛祖呢。现在,我替你作了天大的人情,你就一点表示都没有?哼,要是你觉得牲口比人重要,那你就留在中原,为本姑娘牵马执蹬如何?”
徐刺邪的火气一时涌上脑来,说道:“我若是不愿意呢?”
陈萍咯咯笑道:“我管你愿不愿意呢。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愿意呢,我有愿意的取法。你要是不愿意呢,我也有不愿意的取法。”说罢,伸出两只小拳头在徐刺邪的眼前晃了几晃。
“我倒想领教领教你那不愿意的取法。”徐刺邪冷笑着把钢刀倚在道旁,冷笑道:“久闻陈宗主武功了得,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想来虎父必无犬女,你若能抵得住我三拳打的,别说我这宝驹让与姑娘,便是让在下为姑娘牵马坠蹬又有何不可?”
陈萍点头应允,在道旁的一块青石上坐下来,就如杨柳一般婀娜,望着徐刺邪笑得分外狡黠:“也别三拳了,我就赌你下不去手。”
徐刺邪不搭理她的话茬,只把袍子的前襟提起来别在腰带上,对陈萍说一句:“手是两扇门,全凭脚打人。我这叫‘三十六路连环脚’,你瞧!”说着,两条腿使出踢、蹬、踹、点、扫、铲、勾、弹,一招一式,有姿有态,出手绝非寻常,颇有大家气派,看得陈萍在一旁连声喝彩。
这一通拳脚虽然耍得有模有样,但他的目光甫一触到这女子如花笑靥便不由自主地绵软下来,心中暗自发慌:“哎呀,我一个堂堂汉子在这里跟一个小姑娘家的论拳脚,就是打赢了传出去也要让江湖中人耻笑?更何况去清风阁还要多多仰仗她代为引荐……”这么一想那拳脚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的。这虽然是早春时节,但天阴发闷。徐刺邪两边太阳穴已经沁出汗来,脑袋晃动,太阳穴就像蝉翼一般闪闪发亮。
陈萍看了一阵儿觉得厌烦,就打着哈哈说:“您老人家是不是歇一歇?”
徐刺邪听她笑话自个儿,心中不由得大为着恼,心想:“这些富家的公子千金向来是仗势欺人,色厉内荏的。哎,我就使个拳脚吓唬吓唬她,不信她不躲的。”当下来一个“嫦娥摆腰”,冷不防扬起一脚,直踹陈萍的小肚子。
这一脚可是往要害的地方去的,出乎他意料的是,陈萍却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脸盈盈笑意唬得徐刺邪腰间发力一拧,堪堪把这一脚偏过去。他一脚踢空,用劲又过猛,把身子也带出去了,索性就势往山道上坐下,气呼呼地说道““不躲?”
陈萍依旧笑得分外可亲:“见过生死,便只识杀招。不躲。”
“一个小屁孩见过甚的生死,识得甚的杀招?我看是被吓傻了,才能说出这样的胡话。”徐刺邪这么一想,仿佛方才狼狈出丑的人就从自己换成了陈萍,心中那股子羞恼也就随之释然了,摆着手说道:”我这是好男不跟女斗,牲口你拿去吧!”
陈萍冷笑:“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的要留在中原为我牵马坠蹬来着?”
徐刺邪被她闹一个面红耳赤,只得说道:“好好好,要是这一趟可以马到成功,莫说什么牵马坠蹬了,就是让我们大盛怀倾家孝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这还差不多,你这个呆子以后还不是由着我拿捏?”陈萍一把将徐刺邪从地上薅了起来,笑嘻嘻地撵着他一块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