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不舒服吗?”恍然从梦中醒来的加州清光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安定无限放大在眼前的脸,他在那双柔和如春日粼粼海波般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神色惫懒的倒影。
淋着酱的团子在打刀眼前虚晃一圈后,被塞进了另一张嘴里,大口咬掉第一个团子后依旧没能引起清光注意的安定鼓了鼓脸,
……噫?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幸村安定一边费力吞咽着甜糊糊的糯米制甜品,一边眼珠滴溜溜转着用余光打量情绪低落的加州清光,看得原本就无意和这个馋虫抢食的加州清光终于哼笑了起来。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似乎在许多年前的本丸里,他们也是这样分食烛台切精心制作的点心。
哦,他的那份偶尔还会被大和守安定叼走一部分,然后往往跟随的就是他们的嬉闹。
打刀向前探出的右手越过少年下意识向自己递出的点心,触摸上还在咀嚼团子的审神者一鼓一鼓的腮帮。他的掌心托起安定微微侧向自己的下颌,带有薄茧的大拇指沿着少年眼部的骨骼轮廓摩挲着,最终指尖停留在那颗泪痣上。
此时盈满大和守安定眼瞳的,正是这家伙对自己的关切。
——真好,这种被需要着、被爱着、内心被充盈着的感受。
还有近在迟尺的这个人。
加州清光一把拉过任凭自己摆布的幸村安定,将自己发丝凌乱的脑袋埋在对方胸口。他深吸一口气,动也不动地停在原地,就那样听着幸村安定强健的心跳声,感受着少年薄薄的浴衣内传来运动系少年温热的体温——
这是真实的、全都是属于他的。
在那个被安定猛然叫醒的梦里,加州清光梦到了与自己渐行渐远的冲田总司和大和守安定。
两道披着葱色羽织的背影相偕而去,他眼巴巴地看到在大和守安定几度蹦跳着抗议后,无奈的冲田君宠溺地抚摸少年的头顶。
那自己呢?加州清光在哪里?看着只缺自己一人的冲田组,加州清光难免陷入焦虑。不过,打刀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在寻找自己。
可与一堆堆叠如山的战损刀剑混在一起的他,即便呐喊没有人能听得到啊——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住的他,甚至没有操纵本体蹦跶到他们面前的自由。
这一刻,发自内心的、想要自己控制自己命运的渴望在加州清光的心底越烧越烈,就连梦境外的加州清光身侧也隐隐爆出银白的小团灵力。
察觉到此处灵力波动异样的幸村安定顾不上等候另一份团子,只举着其中一份便迅速赶了回来。
原本喜滋滋等了许久的团子被丢到脑后,并没有挣脱对方触碰的安定摸摸加州清光的额头,发觉并没有发烧的迹象后更加忧虑。
“清光?你还好吗,要不要回蝶屋看看?”
在进入清光曾经起意想要拜访的锻刀村后,加州清光就变得蔫蔫的,刚才睡梦中他的灵力更是发生了剧烈的震荡。
可是自己的几次询问都被挡了回去,体贴的安定便也不再多问——等愿意的时候那家伙自然会说,不然是问不出什么的——他们正是如此相似的存在啊。
人类审神者抬起袖摆,顺着这个姿势有些别扭的拥抱仔细擦拭清光发际线渗出的汗珠,一边替黑发打刀找到了可以转移注意力的话题。
“和村长约好的时间就要到了,那我们还去吗?”
脑袋重重抵在幸村安定胸口的打刀从布料间传出的声音发闷,却带着十足的肯定:“去!”
加州清光有预感,自己异样的根源,或许就在山上那位付丧神所指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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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刀村的古刀剑收藏室本不会对外开放,但不知是因为产屋敷耀哉的嘱咐还是由于老村长对他们的另眼相待,早已在茶室内等候两人的村长立刻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这位在小铁口中几乎等同于暴君的矮个儿老人敲敲桌子,表现出令一旁等候的刀匠瞠目结舌的大方:“你们可以各在里面挑一振刀——就当做是我们锻刀村送给贵客的礼物了。”
言罢,铁地河原铁珍无视了欲言又止的一人一刃,头也不回地踱步离开。
原本作为向导的小铁不知跑到何处去了,此前已经在锻刀村吃喝泡温泉几日的安定与清光也不需向导,他们索性并肩而行,自行探索这座古朴的村落——若不是前一日那位名叫“继国缘一”的付丧神告知,他们甚至无从得知锻刀村还有这样的秘地。
在一间样貌普通的锻刀室门口,加州清光突然一把拽住了葱色羽织的袖口。对上安定茫然的眼神,打刀抿着嘴,一片肃然的面上难得不见笑意。
“……是这里。”
加州清光微微敛起的赤红瞳孔中一片幽暗。他可以感受到,就在这栋房子里面,有什么存在正在隐隐呼唤着他——
那种感受在前几天还很微弱,因此也只是让进入锻刀村后的加州清光沉静下来,而在靠近这座房屋的此刻,他又感受到了比此前要强得多的悸动。
这是再强力的结界都无法隔绝的羁绊。
神色怔然的加州清光一把揪住胸口的衣物,指了指和别的刀匠居所别无二致的房屋,再次肯定:“就是这里。”
对方的眼神太过无措,让幸村安定只看着都觉得有种感同身受的惶然。少年顺着自己的袖摆,下意识紧紧回握住加州清光有些冰凉的手,以期将力量传递给对方。
似乎感应到安定心声的清光同样大力握紧少年那只温暖干燥的手。
在加州清光提示下,仔细打量这座房屋边角的幸村安定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这座屋子内确实有高阶结界的痕迹,就连阴阳师自己也无法一眼就察觉。
“诶——诶诶诶?你们已经找到了啊?”自他们身后赶来的小铁踉踉跄跄地接近他们,小孩的头顶鼓着三层层层嵌套的通红大包,大抵是因为没有接待好客人被村长用拐杖一拐子一拐子敲出来的。
未来的小刀匠在自己的腰间摸了一把,掏出一枚黑漆漆的钥匙,话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得意与自豪:“我跟你们说啊,我们锻刀村的收藏室……”
沉重木门打开的一瞬间,幸村安定和加州清光便被流淌的汹涌剑意扑了满脸。
幸村安定讶异地摸了摸连剑意都能隔绝的木门,这才突然发现,不论外观多么简朴,这座收藏室的布置着实下了一番苦工。
说是收藏室,其实此处外观上和锻刀村其他的锻刀所没有什么不同——它既不在村落的正中,也不再村落的边缘,只是像一座普通的屋宅一样隐于锻刀村。
千年以来,作为鬼杀队的武器供应者的锻刀村一直和产屋敷宅同样备受恶鬼威胁,时不时便得被迫迁址。在千年的辗转迁徙后,如今依旧得以留存的刀剑如沙里淘金般珍贵。
在为产屋敷家和鬼杀队服务的千年来,刀匠们费心尽力地锻造日轮刀,少有的消遣便只剩下在外游历时满日本收集古刀剑。即使因时代与经费的限制,他们无法将这里变作现世宽敞明亮的刀剑博物馆,展现在三人眼前的这幅场景也已足够壮观。
室内向远处延展的深邃空间,竟是室外表现出来的五倍有余。
锻刀村的刀匠不过近百人,收藏于这里的古刀剑却有数千振之多——在一列列木柜间,振振刀剑本安然沉睡于尘埃飞扬的静谧空间中。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刀剑别说刀鞘,就连刀柄刀镡都不存,只有刀茎被刀匠们细致手入后放置起来。
然而当打破寂静的三人穿过结界走进这门内,原本沉睡着的刀剑们便如同活了起来。
外界的阳光被头顶的精巧机关折射收藏室,在寒冷的刀锋间跳跃,流窜的寒芒偶尔自他们身边划过,带来阴凉的肃杀之意。
那是剑士与刀匠们再怎样手入保养都无法拭去的、刻入刀剑本能的杀戮天性。
这里是刀剑之冢。
在此处沉睡着的不乏堪称艺术品的古刀剑们,只可惜,如今他们都有严重到无法修复再投入使用的损伤,从此再不能作为刀剑为人使用、只能作为收藏品甚至是时代眼泪被束之高阁的刀剑。
恍惚中的一人一刃甚至能听到隐隐的刀剑呜咽声——是啊,生而为刀剑,他们自然是渴望着战斗的,即使没有生出付丧神的契机与际遇,这些被折损、被禁刀令封印住的古刀剑们也依旧将对战斗的渴望刻入骨髓。
可他们如今却不得不在这间狭小的刀剑收藏室内相对沉默。
在室内的一片死寂中,来自某处的嗡鸣声便格外明显。
愣神的加州清光仿佛梦游般直挺挺向前走去,他没有理会黑发少年疑惑的呼唤,而是仿佛对这片空间了如指掌般走向深深深处。
从一堆即使尘封许久也反射出灼灼寒光的刀剑中,加州清光轻巧地拾起了其中一柄。
作为配饰的刀鞘已经不见踪迹,可是他的刀茎刀柄和刀镡即使历经百余年也依旧凛冽如新——只除了,刀尖那令人无法忽视的折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