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提溜出门的加州清光仿佛是被老鹰捉住的小鸡,僵硬地微笑着。
虽然他才是在这座本丸里生活着的刀,但是占据了主动权将两人谈话的地点选在紫藤花架之下的,却是没有风也能让披着的外套自然飘起的幸村精市。
本来扒在门边的小短刀们纷纷避让。
乱藤四郎感叹了一声:“哇,主公大人的哥哥气场好足呀。”
一直观察着打刀的幸村精市纳闷:“我假设你知道,我们之中比较年长的那位是你。”
为什么这振理论上也经历过诸多杀戮的打刀面对他的时候要这么小心谨慎?
他又不是什么会吃刀的怪兽。
如果只是普通的、任务中遇到的什么人,哪怕是曾经他们执行清剿时间溯行军任务的时候不经意间碰上的足以改变一方水土、日本乃至世界的大人物,活了百余年又为时之政府工作了十余年的加州清光都自认能够坦然面对。
可是幸村精市不一样。
加州清光可以深切地体会到,大和守安定显然是认真的、真心的将对方当作自己的家人,并且毋庸置疑地幸村家都纳入自己为数不多的保护范围内。
那就是自己人。
打个比方,要是粟田口一家走在万屋的路上,突然有个人冲出来对一期一振说,请你让你的某个弟弟和我在一起吧——不用想也知道,哪怕是一贯风度翩翩的一期一振也不会按捺下自己暴起拔刀的心。
深深郁闷的加州清光绕了绕自己的小辫子,这还是他跟大和守安定相处已久后留下的习惯——在思考事情的时候,安定总是会下意识地搅弄字节集鬓角的两绺长长碎发。
已经观察过幸村安定和加州清光相处模式若干次的幸村精市冷不丁地说:“我甚至会有时候怀疑,我跟你比起来究竟谁更像他的家人。”
他已经偷偷琢磨自家欧豆豆很久了。
理论上,幸村安定是从国中一入学才在时之政府就职接触了这些刀剑付丧神,而现在是弟弟国二的第二学期末第三学期初——满打满算不过一年又八个月的时间,加州清光与安定却比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幸村兄弟更像双胞胎。
加州清光收起自己的手,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就连这佯装无辜的神情都很像。
聪慧如幸村精市,自然知道这些举止都是当下满脑子懵逼的加州清光下意识做出来的,正因如此他才更加酸了。
——陪伴自家弟弟十几年的人,明明是他才对。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
“安定……不我的弟弟幸村安定他,和传说中冲田总司的那振大和守安定到底有什么关系?”
加州清光僵住了,然后他还来不及想出什么万全的答复,刚才简短的的对话中一直以咄咄逼人的态度俯视他的幸村精市忽然向后退了一步。
压迫的感觉消失了。
幸村精市满脸复杂:“好的,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加州清光:???
发生了什么?
敏锐的人自然不止伏见猿比古一人,幸村精市也隐隐有了猜测。
从小的时候,他们就有调笑过“如果有上辈子的话,安定也一定是冲田总司的迷弟吧”之类的话,再加上土御门家那边幸村妈妈隐约跟他透露过的,这个世界上存在轮回转世之人的问题,因此幸村精市对这种现象并不抵触。
这个世界上就连阴阳术和达摩克里斯之剑、王权拿着都可以有,前世今生比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这么多年的温馨陪伴和真实的血脉与心灵相通不是作假。
从始至终,安定一直都是自己的弟弟,他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紫发少年伸手触碰着近在咫尺的累累紫藤花:“既然已是前世,为什么还要纠缠呢?”
他有些困惑,又难以抑制心中那种弟弟即将被抢走的难过,明明他们才是有血缘为纽带的人,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否认加州清光与所谓的“大和守安定”的关系——多么可笑。
“就让他以人类的身份,安定平和地过完自己的人生,这样不是很好吗?”
加州清光喉头一哽:“因为他再度跟我们建立了联系,并且从一位被掌控者,变成了掌控者本身。”
“刀剑深深镌刻于灵魂的不安定,注定了他哪怕作为人类也不会平淡地度过这一生——就算没有审神者的工作,他也照样是王权者,不是吗?”
王权者——这是刚才幸村安定除了自己的审神者身份之外告诉他的另一重身份。
不过少年未曾透露很多,但他可以看出来,伏见猿比古和降谷零正为之忧心的事务,都与所谓的“王权者”有关——也就是那柄一旦坠落足以改变整个日本地形的不定时炸弹。
这种对于麻烦的吸引力……
“他回来了,并且主动伸出了手——所以我选择抓住他。”一脸郁色的打刀倚靠在紫藤花的花架上,遥遥看向三人交流情报的部屋。
隔着门,他仿佛也能看见黑发少年对于这些弯弯绕绕抓耳挠腮的模样。
“……已经错过了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幸村精市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
——身为刀剑付丧神,大和守安定本应不老不死,就和加州清光以及这座本丸其他的刀剑付丧神一样,然而出生在幸村家的幸村安定却仿佛一个另类的奇迹。
“是他当时遭遇了什么吗?”幸村精市若有所思,“并且你的反应——他的前世是因为你……”
“……是。”满脸苦涩的加州清光。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那时候面对即将被初代审神者单骑派去池田屋出阵的命运,先出手的若是他自己会怎样。或者若是易地而处,面临审神者坑害的是大和守安定的话,自己又会如何选择。
——然而此题无解。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迟疑了一下的加州清光打开了终端上的某个视频。上次他们谈及这段消失了一部分的记忆时,幸村安定突然昏迷了过去,少年痛苦的模样让他至今也不敢将这个视频给对方过目。
那是曾经时政的工作人员在通知他们初代审神者的死讯时交给他们的初代审死亡录像。
当时已经确认了那个女孩死亡的本丸众人长舒一口气,只有少部分人注意到那对面的消失在雷光之中的暗堕刀。
虽然时政的工作人员三缄其口,但他们观察下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个向审神者挥刀相向的,正是大和守安定。
——也就是他的弟弟,幸村安定。
噬主之刀本应暗堕。
那段影像中已经被耀眼的绿色围裹的大和守安定背脊上长出森森的骨刺,已经几乎看不出人类外形的他眸光冷然。
下一秒,只能以本体支撑着才不至于倒地的的打刀就以这样一副浑身缠绕着鲜血与绿色雷光的姿态,消失在了半空的黑色裂缝之中。
等本丸的大家再遇到他时,少年便已经成为了刚升上国一的审神者宗次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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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幸村精市审讯完的加州清光仿佛是被狠狠蹂躏过了一番,心疼了一秒的幸村安定长舒一口气,然后就被哥哥揪到了空旷的庭院——这样更好,连偷听的人都不会有。
紫发少年敲了敲刚才起便在茶室门口探头探脑的幸村安定:“猿比古和零哥呢?”
因为伏见猿比古一直没有给自己什么当哥哥的可靠感觉,幸村精市没有安定那样装乖的心思,一贯是对伏见猿比古直呼其名的,反正伏见猿比古也不屑于在意这些。
“他们那里情况紧急,已经先回去处理了。”幸村安定转了转自己圆溜溜的眼珠子,“那么,清光,不对,加州清光刚才跟尼桑说了什么呀?”
看着难得在撒娇的弟弟乱飘的小眼神儿,幸村精市忍不住气笑了。他两根食指相对着使劲儿,用力将弟弟嘟起来的脸戳瘪。
“他说得不多,所以我来听听你的说法。”
虽然按加州清光的说法,幸村安定知道的应该也多不到哪儿去。
“第一个问题,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脸刷的爆红的幸村安定大囧:“真的只是牵、牵了个手!”
只是牵了个手而已就被哥哥发现了——哪怕是正式确定关系之后才被抓到,都没有现在这么冤枉。
真的好亏啊!
明明他们曾经作为冲田组彼此的半身,更亲密的行为也不是没有做过(bushi),所以他为什么要心虚啊?
突然想通了什么的幸村安定理直气壮了起来。
无奈微笑着的幸村精市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孩子的脑回路,这次又岔去了哪里。
“第二个……算了,我就直接问吧。”幸村精市啪啪拍了两下安定的小脑瓜,一是让安定有种哥哥在挑选西瓜的错觉。
伏见猿比古此前曾不止一次地表达自己担忧幸村安定的心理状态,事实上幸村精市也同样忧心着。
“作为幸村安定的你能否向我保证,自己可以平安地活下去?”
幸村安定瞪大了眼睛。
一天之内,他收获的惊讶已经太多了。
哥哥的意思难道是——?!
仿佛一直牢牢套紧自己的、给自己安全感的蜗牛壳突然被掀开,下意识就想要溜之大吉的黑发少年被幸村精市一伸手揽了过来。
紫发少年的动作不容置疑,力道却很轻柔。
呜,哪怕自己理论上的年纪其实虚长哥哥百余岁,但是该斗不过的还是斗不过,这大概就是天然的等级压制吧。
于是不知不觉间,自闭地缩成一团的幸村安定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身为不易上手的刀剑,在货架上流连多年始终没能被卖掉的大和守安定终于被赏识自己的冲田总司买下,自此得以成为名留青史的刀剑。
然而人的生命终究绚烂却短暂,最终身为刀剑的大和守安定只能心怀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地看着冲田总司病死,自己就此失落于战火之中。
大梦醒时,他就懵懵懂懂成为了时之政府某个本丸的一名付丧神,脑袋里装载着一堆刀剑付丧神们应当知晓的知识。
短暂的欢愉时光之后,本丸内又迎来了漫长的寒冬,直到他被独自派遣往其他地方出阵才逃离,然后便是是转世。
幸村精市抚摸着弟弟的头。
在于加州清光叙述的比对之下,他自然听得出幸村安定隐瞒了许多。相比而言,加州清光可比这家伙实诚得多。
他听到的后半段是截然不同的故事。
在此基础上,他可能也确实如加州清光所说,是缺失了什么记忆,这使得他的陈述和加州清光还附带了视频的解说比起来干巴巴的,仿佛是一个眼巴巴努力向家长解释的小学生。
简直和小时候闯祸之后的反应没什么两样。
如果连回想起那段往事都会变成折磨的一种,那么就此略过再也想不起来才是求之不得。
现在的他,可能比幸村安定自己知道的都要多。
在庭院中散步的狐之助在路过这对突然沉默下来的兄弟时,金色的兽瞳中隐隐有光晕流转。它绕着两人轻手轻脚地转了一圈,最后吃力地给满脸泪痕地倒在自家哥哥膝盖上不知何时睡过去的幸村安定叼来一条小毯子。
哪怕紫藤花景趣算是夏日专属景趣,也不能就这样放任审神者着凉呀!
幸村精市隔着细软的毛毯抚摸着摸摸少年单薄的背脊,那里应该就是骨刺从他背后生长出来的地方。
睡梦中不知情的不安定呼噜了一声,表现得就像一只正在被撸毛的小奶猫。
毫无戒备之心地接受一只手抚平睡梦中眉间褶皱的他,在酣眠之中逐渐开始表演自己习惯性的四仰八叉。
抱着毯子匆匆赶来的加州清光与幸村精市犀利地对视了一眼,但他们默契地没有吵醒熟睡中的少年。
幸村精市看着没心没肺睡着的少年幽幽叹息:“……你这家伙,还真是不让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