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陆续有将领来禀报战后情况。
文天祥请命率军清理战场,赵洞庭也没留他,让众臣都去协助,自己也离开了议政殿。
岳鹏听到这话,脸倏的就红了,忙道:“末将这就去清点。”
然后连忙往议政殿外跑去。
大战初歇,雷州到手,他心中稍稳,却也是觉得浓浓的疲惫席卷上来。他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岳鹏进殿就嚷嚷道:“皇上,大捷啊,大捷,敌军已经尽皆伏诛了!哈哈!”
赵洞庭看着他还是满身血污,哭笑不得,没好气道:“你这浮躁的性子何时改改,多向苏将军学学。”
赵洞庭自然也不会真跟他生气,问道:“我军伤亡情况可清点出来了?”
岳鹏又是挠头。
苏泉荡闻言,立时颇有得色。
岳鹏挠挠脑袋,嘴里嘀咕:“末将这不是高兴嘛……”
两人以前有过节,但经过两场大战,现在关系已是颇为不错。战场上总是能磨砺出过命的交情。
苏泉荡则是作揖答道:“皇上,我领的五千禁卫阵亡一千八百余人,伤者一千二百余人,那些元军降卒应有人哗变,暂时还未做统计。”
“这……”
张世杰满微微愣住,随即叹息道:“柳将军节哀。”
张弘范、李恒运气较之革离君要好得多,在海边找到原护持军的战船,带着数百残勇逃离了碙州岛。
到得傍晚时分,在张世杰的帮助下,威武军被全灭,都指挥使祁书才被柳弘屹亲卫生擒。
张世杰对心存忠义的柳弘屹很有好感,两人刚刚相见,便夸他忠义无双,而后又道:“柳将军这就随我去面见皇上,我为柳将军请功!”
柳弘屹强忍着悲伤道:“我妻子尸首还在革离君府中,我……”
话未说完,他已是没法再说下去。
旁边飞天军将士听得柳弘屹这样说,眼眶皆红,跪倒在地:“将军!”
随着连忙对身边统帅道:“你速领两百精兵,随柳将军前往雷州府!”
然后又看向柳弘屹,“尊夫人舍生取义,我定禀明圣上,请圣上为她立祠。”
他知晓柳弘屹此番投诚,日后肯定会受皇上重用,刻意趁着这机会和他交好,送他人情。
柳弘屹心中感动,深深作揖道:“末将再谢大人,不过,雷州凶险,末将率本部亲信前往即可。”
“哈哈!”
张世杰闻言,愕然道:“谁跟你说雷州凶险的?”
柳弘屹有些不解,他并不知道文天祥拿下雷州的事情。
张世杰瞧他这样,又道:“皇上天机妙算,早已让文丞相率军驰援,现在雷州府沿岸各县尽皆已在文丞相大军掌控之中了。我派亲军战船送你前往,是担忧丞相军卒不识你的旗号,误将你当成雷州军卒,那样就不好了。”
“竟有此事?”
柳弘屹吃惊过后,不再坚持,“那便劳烦大人了。”
随即他将麾下将士托付给张世杰看管,便随着张世杰亲军匆匆登船,往雷州府去了。
不多时,到得西流渡口。他们刚下船便被文天祥的军卒围住。
柳弘屹表明身份,将张世杰的亲军留在渡口,由几名文天祥的军卒快马送往海康县。
路上,柳弘屹黯然神伤。虽然大捷,可夫人的死讯却让他半点高兴不起来。
他对得起君民,对得起大宋,却唯独对不起自己这心爱的妻子。
快马到得海康县知州府,快马还未止住脚,柳弘屹便匆匆翻身下马,往知州府内跑去。
守卫在门口的士卒正要阻拦,被护送他的士卒拦住。
柳弘屹双目含着泪水,跑向府内。
到府内大院,有许多知州府的家眷、仆人都被聚集在这里,被文天祥的士卒看管着。
地上还有些许尸首。
柳弘屹发疯似的扑到这些尸首旁,寻找自己妻子的遗体。
护送他过来的士卒连忙对院内的士卒说明情况。
看守的士卒百夫长沉吟道:“府内的人都在这里,柳将军的夫人……”
柳弘屹听到这话,魁梧的身躯微微摇晃,脸上瞬间再无血色,差点摔倒在地。
他只觉得这个消息将他全身的力气都抽了去,连最后的那丝希翼都没了。
可等他看过所有尸首,却并未见到自己妻子,连希逸还有那侍女的尸首也不曾见到。
他通红着双眼回头,“我夫人为何不见?”
那百夫长愣住,而后微喜道:“我们攻占知州府时,曾有不少人趁乱逃脱,莫不是您的夫人也趁乱逃脱了?”
“难道那革离君是诓骗我的?”
柳弘屹只觉得浑身又涌出力道,话都顾不得说,拔腿便往外跑去。
他的眼中尽是焦急和希翼。
等到护送他的士卒追出府去,他已骑着马跑到街头,却是追不到了。
风迎面呼啸刮过,柳弘屹浑然不觉,眼睛兀自瞪着,不知不觉中泪水再度模糊双眼。
他和惠儿相濡以沫多年,虽没有子嗣,却相亲相爱,早已将生命各自融入到对方的心里。
如果不是心系大宋,且心中存着希翼,在碙州岛岸斩杀革离君后,柳弘屹兴许已经挥刀自尽。
胯下战马卖力奔驰,好似也能感到柳弘屹心中焦急。
到得家门前,他大喊:“惠儿!惠儿!”
人滚落下马,囫囵蹿起,又向着屋内跑去。这战场上百夫难挡的将军,魁梧大汉,此时竟是显得那般无助。
可是,屋内却是空荡荡。他的喊声在屋内来回荡漾,并没有人答话。
柳弘屹跌坐在地,双手捂着脸,“惠儿……惠儿……”
若是惠儿真逃离了知州府,又怎会不在家中?
柳弘屹心里不禁在想,是不是妻子已被革离君秘密处决。
他不悔,但却痛恨自己,为何不早早将惠儿他们送走。
“老爷!”
这时,门外忽地响起声激动的喊声。
柳弘屹猛地怔住,回头去看。门外那人正是希逸那小子。
希逸跑过来,“老爷,您回来了!仗打完了?”
柳弘屹眼中爆发出神采来,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夫人呢?夫人呢?”
希逸被拽得生疼,答道:“我将夫人藏在康定镖局了。”
“好,好哇!”
柳弘屹眼中紧绷住的泪水这刹那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如同魔怔般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
希逸又道:“我和夫人被革离君带到知州府中,昨夜不知道怎么回事,外头突然乱哄哄的,我趁机打晕看守我们的家丁,趁乱带着夫人离开知州府,又怕士卒来抓我们,便又将夫人带去了康定镖局,藏在那里。转念又想,若是老爷你回来找不着我们,定会担心,便又偷偷跑到家外面藏着,等老爷您回来。”
“好好。”
柳弘屹连连道,满是感激、赞赏地看着希逸,“走,速速带我去康定镖局。”
得知妻子未死,他只恨不得立刻飞到妻子身边去才好。
希逸点点头,扶着柳弘屹起来,也是满脸喜色,“老爷,昨晚上闯进知州府的军队是皇上的兵马?”
柳弘屹没有松开希逸的手,任他搀扶着,脸上仍是惊喜,喘着气道:“那是文丞相兵马。”
彻夜糜战,又经历如此大悲大喜,他浑身已是没有任何力气。
希逸见老爷累成这样,没有再问。扶着柳弘屹到外边,又扶他上马,而后两人又往康定镖局而去。
此时此刻,柳弘屹只觉得连风都是甜的,不是发出爽朗笑声。
希逸在旁边偏头瞧着,心里止不住想,“老爷怕莫不是失心疯吧?”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经历希翼、失望、绝望、惊喜的柳弘屹此时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在柳弘屹眼中,此时这整个世间都充斥着春色的。
心有喜意,世界便是春色无边。
等不多时,岳鹏和苏泉荡喜冲冲跑到议政殿来。
柳弘屹拜谢,却道:“多谢张大人美意,只是末将还需率兵返回雷州,此事,容后再说吧!”
张世杰闻言不禁诧异,见着柳弘屹浑身是血,疲惫难掩的模样,问道:“你此时还回雷州做什么?”
殿内群臣瞧着,都不觉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