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老镇远侯还在时,要小侯爷去一趟宫宴的难度相当于给一只野猫洗澡。
原因很简单,只要他一去,必定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从头到尾落在身上的各色目光就没断过。原本该继承世子位的是他大哥封天麒,但封天麒自幼体弱,父亲便请了皇帝恩旨破例让次子承爵。封天麟刚当了两年世子,就闹出了分桃断袖的绯闻,还是他追求人家不成被在皇帝面前告了状……还有比这更好看的笑话吗?
这次赴宴又是在风口浪尖上,封天麟光想想就浑身发毛。
但宫宴是一定要赴的。如今老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两位正值壮年的皇子虽然为皇帝所忌惮,但太子未立,皇子手下的势力相互博弈,局势风起云涌。
从前镇远侯府便是两方势力争取的对象,而老镇远侯性格刚毅耿直,并不想介入储位之争,这也是皇帝还算信任他的一个原因。
可如今侯府大不如前,所以以封天麟现有的能力,也只好先观望局势再作打算。
新的镇远侯虽然失了兵权,但正值朝廷用人之际,皇帝未尝没有将镇远侯委以他任的打算。因此封天麟一路上碰到几个父亲从前的同僚,对他态度都还客气。
除夕前的宫宴是大宴,通常在集英殿举行,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勋贵都要参加。殿上预设案几看盘,着百官在殿外等候,时辰一到便按照品级次序鱼贯入场。
镇远侯是世袭罔替的超品侯爵,自然坐在皇帝右手边靠近的位置。他旁边就是刚刚被皇帝斥责的燕王,而对面则是据说深受皇帝宠爱的端王。
端王身量高大,剑眉星目,一袭亲王品级的金蟒玄衣衬得他贵气逼人。而同样穿着打扮的燕王身量气度稍逊端王,五官也是端正英挺。
燕王虽然被罚禁足,但宫宴上亲王总要露面。当然他看起来心绪不佳,封天麟也并不会挑这时候攀谈往枪尖上撞。
“万岁到!”只听太监一声唱诺,皇帝驾临,殿上众人行跪拜大礼迎接。随后众人随皇帝入席,宫娥如飞花般穿梭在案几之间端上酒水果品。
“镇远侯身体可好些了?”端王率先开口问询,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关切。“本王原是想去探病的,只是怕扰了镇远侯清净加重病情。”
“谢殿下关心,臣身体强健,太医说再过半月便能大好了。”封天麟斟酒遥敬端王,刚端起酒杯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嗤笑。转头一看,正对上燕王饱含不屑的神情。
小侯爷忍下揍他的念头。“不知燕王对臣有何指教?”
“我道这边是哪个?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镇远侯啊,本王若是你肯定要躲起来不见人,结果一个罪臣如今倒抛头露面了。”
几位离得近些的勋贵赶紧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互相攀谈起来。封天麟受了这番劈头盖脸的羞辱,心想燕王这估计还有更难听的要讲,只可惜他早就百毒不侵了。眼角一撇皇帝那边,果然皇帝专心欣赏歌舞,只作看不见听不见。
封天麟心下了然,面上只一副受了莫大羞辱的委屈模样,道:“先父虽败,却也为国捐躯,死得其所,燕王殿下何出此言?”
“是否真的捐躯,又有谁知道?皋兰山临近胡地,快马遁逃只需一夜,若有人错了主意……”话不说满,但恶意不减。
老皇帝依然在欣赏歌舞,仿佛那演了千八百遍的东西还能看出朵花来似的。封天麟心中冷笑,看来这是按捺不住想要试探虚实,找了个马前卒啊。
见镇远侯不愿再抗辩,端王皱了皱眉道,“皋兰山一事已有定论,父皇都没有异议,三弟说话还是小心谨慎些,免得禁足又多几天。”
“哼!”提起禁足燕王面上无光,只得偃旗息鼓,暂时放过了镇远侯。
燕王的态度其实也在封天麟意料之中。这燕王虽然资质平平,却总想着建功立业,这次皋兰山迎战十三部落,他便自己向皇帝请命领兵。而皇帝为稳妥起见,还是指派了老镇远侯,燕王便十分不满。如今老镇远侯战败,正是他报复发泄的机会。
看来父亲留给他的麻烦有点大啊。
……
饺子下了锅,在汤里滴溜溜地转,一只只圆胖白嫩得像是小娃娃。何连连趴在灶台上看了一会,从厨房端了一盆烤红薯回了正堂。
从前何家过年不包饺子,何元清一个读书人哪会这种精细活?最多炒几个好菜,爷俩就着馒头吃得也香。
正堂里忠叔天九几个正在打牌,气氛火热,几个人脸上都贴了纸条。潮平一边大牌一边还给封丙剥着花生,封丙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两颊一鼓一鼓嚼得欢快。
一看见红薯,几个人快速收了骨牌围过去,捧了满手热腾腾。
何连连犹豫片刻,问:“为什么燕王犯了错是侯府的机会啊?”
其他人还没回答,正风便道:“虽然都说端王比起端王更加受宠,但其实他们可以说是势均力敌。”
天九嬉笑着拍拍何连连的肩,“正风可是锦绣山庄出身的,这种秘闻他再清楚不过了。”
原来燕王是受宠多年的郑贵妃所出,郑贵妃母家势力平平,但一入宫就是专宠,据说其貌美聪慧世上无双。后来她生了燕王,身体大不如前,因此虽然上了年纪也能得皇帝怜爱。燕王子凭母贵,原本也受重视,可惜能力太有限,几年前捅了个大篓子,就被皇帝弃嫌了。
而端王生母王美人出身极低,乃是个打扫库房的宫女,小有些姿色,被君王临幸后随便封了个美人就弃之深宫。那几年郑贵妃还没有生下燕王,后宫里几个有了身孕的妃嫔孩子不是流产就是早夭。王美人一朝雨露恩泽就有了身孕,她生性谨小慎微,生怕自己也遭受同样的命运,就生绢束腹一直拖到临近生产才被发现。
端王就这样成了皇帝的长子,只是王美人费尽心思生下端王后,没几年就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