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禅房的木槿花似雪,落在青葱苔藓上,恍若初春的复苏景象,裴承霖负手站在门槛外,沉默的身姿挺拔,黑眸里千般情绪翻腾。
他蓦地转身,“千佛塔里的事宜准备得如何?”
这话是问禅房里的三位长老,圆净长老站了出来,“老衲已经吩咐僧人取净水洒扫千佛塔,点香烛祭拜,新烧制的陶坛已从山下运上来,待焚香后便可主持主持入塔,老衲以为主持圆寂兹事体大,这入塔仪式当由德隆望尊之人主持。”
另一个长老附和:“是啊,主持入塔疏忽不得,怎么也不能随意定下人选,老衲看施主就不错。”
圆净长老是这三位长老的主心骨,他的话总能决定长老决议的最终结果,眼下副主持忙着打理寺产,长老院先达成最初意见。
见两位师弟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沉默片刻,“施主就能断定,凶手一定是那三人?”
裴承霖眉峰不动,起身走到漏壶边,箭杆指向未时三刻。
院门处传来喧闹声,几个捕手押着周博三人进来。
祝青凌用脚尖踢了踢不愿跪下的三人,秀眉微扬,“在巡检手下时,也是这般有骨气?”
她下脚不算重,却正好踢到麻筋上,三人的膝盖顿时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裴承霖冷峻的眉眼在他们脸上扫过,迫人的视线逼得他们低下头,许久才听他道:“几位行踪鬼祟,此番被衙门拿住,如果你们足够配合官府询问,或许还有转机。”
三人中,有两人作樵夫打扮,瞧着很是魁梧,沉默时与一般百姓没有两样,显然三人中拿主意的还是周博。
周博神情不见变化,悄悄将手心藏到背后在衣角上擦了擦,这一个动作自然没逃过祝青凌的眼睛。
“回大人,下官不顾严令,想要私自逃下山,还请大人惩处。”
裴承霖嗓音冷冽,“你若是无辜,平心静气地在禅房等待官府的调查结果便是,此番费尽周折逃出去,莫非有什么要紧事向巡检禀报?”
他的话听上去很是和气,却是点明了此事与巡检有关,室内众人屏息静气,都是大气不敢喘。
“周大人,向本官讲清楚其中因由让你很为难吗?”
裴承霖神色更冷,语气中的怀疑毫不掩饰。
周博抬头,“下官只是太久没回家看看,心里挂念。”
裴承霖将一个包袱丢到他脚下,“你的包袱里装有百两盘缠,以及你的官凭,既然要回家,却留下这些要紧之物,你当本官很容易轻信你的一面之词?”
他指指跪在地上的两人,“你们如果以为不开口,就可以骗过本官的话,最好掂量一下,毕竟就算本官即刻将你们下狱,也没人能置喙半句。”
这话的意思很明了,无论三人是否招认,有没有明确的证据,衙门都不会释放他们。
周博面色发白,“大人说笑了,他们两个只是下官偶然遇到的同乡,哪里与巡检大人扯上关系呢,再说,巡检大人整日里忙着整肃军纪,应对肆虐的山匪,实在抽不出心思做...那等残忍之事。”
裴承霖眯起眸子,这话,深得宰相一党钻营的精髓。
明面上是在撇清巡检的嫌疑,实则是在提醒他,想要剿匪单靠一支虎贲卫远远不够,没有巡检手下的精兵,想要击溃山匪开渠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是,如果巡检的军队靠得住,哪有这些山匪的安稳日子?
是以,裴承霖并没有半分松动,“昨日是谁对范震下手?”
三人都是摇头,“实在与小的无关。”
裴承霖淡淡看着垂首跪在地上的三人,唇角微抿,“祝捕头。”
猝然被叫到名字,祝青凌乖觉地走到他面前,心中明了他想问的是范震的失踪,“昨日午时,范震吃了假冒僧人送来的饭菜之后,有人趁他昏迷,将他抬到灵观堂的偏房,想要把嫌疑转嫁到他的身上,卑职找到他时,他就倒在偏房的地上,正对着靠墙的药罐。”
她稍微停顿一下,眼角余光瞟见裴承霖眉心微蹙,接着说出她的猜测,“卑职查看过灵观堂后面的空地,不远处的松树林可以直接到上等禅房,从范震鞋尖的松叶和泥印来看,歹人拖着他穿过松树林,从前殿的左面窗户翻进来。”
“大人,我们几人听都没听过这些事,您不能想当然地给我们定罪啊。”
祝青凌听见出来这就是那个她曾经借过钱的樵夫,但她没有回头,“卑职认为这些线索中,有两点最关键。”
见裴承霖冲她微微点头,似是鼓励,心中狐疑一瞬,似乎今天他格外温和,然而她随即将心神注入案子里,“首先,歹人能够准确地把范震扔在靠墙的药罐旁,很显然他清楚瓦罐中的猫腻,甚至是一手炮制了木薯浆子的人。”
周博开口抢白,“木薯是天竺才有的,与我们这些身份低微之辈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祝青凌点点头表示赞同,杏眸挑起月牙的弧度,“周大人真是见多识广,看来对木薯这样东西,一定不陌生吧。”
周博支吾道:“只是听说过,从未亲眼得见。”
“范震体格壮实,歹人将他拖行那么远的距离,必定吃力,可范震的鞋子仅有鞋尖沾了污泥,按范震身高五尺六寸来算,歹人身高应该在六尺一寸到五寸之间。”
她绕着两个樵夫打量,纤指点在较高的樵夫肩膀,“这位大哥的身高比较吻合,他的体力也能够拖动范震。”
高樵夫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草民一直住在下等禅房,什么范震,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祝青凌摸着下巴不语,何必去反驳他的话,坏人不到最后都是不会死心的,总会留着一丝幻想。
裴承霖眸光淡淡,“推断尚且合理,下等禅院的禅房皆是相连的,王程,将那间禅院的香客提过来。”
王程接了命令,朝着裴承霖一拱手,转身出了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