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动、饥馑、瘟症、霪雨,每当灾难降临时,赤地千里,易子而食,这最简单的八个字,还可以用更简洁的词语来形容,那就是炼狱,人间炼狱!
而在古代,天灾和**仿佛命运双生子一般,永远是一前一后甚至是一起降临。
“天灾或许有很多种,而**只有一种,那便是受灾的人们疯了,原本这世道就疯狂,他们又何须在乎,疯狂的人们开始自相残杀,开始变成流寇,开始洗劫一切,只为了活下去。”
秦游幽幽的说道:“我之前在府中听管家说过,去年兵部各道剿匪就高达六次,光是砍下的脑袋就有数万之众。”
“堂兄是说,那些流寇,本来就是灾民,对吗。”秦玄面色复杂:“可,可即便是灾民,那…那也不能成为乱民啊。”
“饭都特么吃不上要饿死了,不成为乱民,怎么活下去,等你哪天饿肚子的时候就会明白了,你一定没饿过肚子吧?”
秦玄微微嗯了一声。
“我猜也是。”秦游继续说道:“我问你,那些灾民,丁税、田租、徭役,都按时缴了吧,徭役也都服了吧。”
秦玄点了点头:“想来应是如此。”
“不是想来,而是就是如此,他们要是不缴税,不服徭役,早就让当地官府当成乱民砍了,他们是缴也得缴,不缴也得缴,不管是资源还是强迫的,他们都缴了,对吧。”
秦游站起身,又指着那些流民问道:“既然缴了税,服了徭役,承担了应尽的责任,那他们就是大夏的子民,可人家交了税,服了徭役,为什么又要饿死?”
“可天灾又不是你我能控制的,就连父皇也无可奈何。”
秦游冷笑出声:“那我问你,为何受灾的都是平民,那是地方乡绅、豪强、官员,为什么屁事都没有,反倒是遇到了灾害,他们就可以大发横财。”
“天灾大发横财?”秦玄满面困惑:“遭了灾,又何来这一说?”
“因为他们是畜生,这些畜生趁着天灾大量低价收购地皮,甚至屯粮高价发卖,你刚刚说天灾不是人能管的,那这种事呢,难道这种事也管不了吗?”
秦玄满面通红:“这…”
秦游下午一直在看,看朝廷是如何安置灾民的,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京城中走出了好多身穿华服的人,这些人捏着鼻子,皱着眉头,从车上拿出一袋袋糙米和一张张文书,等不少流民签字画押后,就会满脸嫌弃的扔过去一袋糙米,除此之外,很多看着身体还算健康的流民也被“买”走了。
秦游找到了南宫奢,这一问之后勃然大怒。
那些根本值不了几个钱的糙米潮民,将不少流民手中的田产全部换走了!
现在这些田产遭了灾,可来年的时候便会恢复如初,这不是趁火打劫又是什么?
越是询问,秦游越是心寒。
南宫奢还告诉他,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沿途各州府的世家阀门们,乡绅们,豪强们,趁着大灾低价收购了无数田地,甚至拿着半斤糙米就可以换一家子成为奴仆。
甚至可以这么说,那些世家门阀比谁都期待着天灾降临。
而秦游也终于想通了,为什么穷人越穷,富人越富,世家门阀永远是世家门阀屹立不倒,他们站在了金字塔的顶峰,脚下,则是平民用血肉堆积权利之塔,财富之塔!
秦游想要快马冲进宫中,冲进议政殿里,站在秦老大面前,问问他这个皇帝到底是怎么当的?
不说是太平世道吗,太平世道一年连饿死带砍死就要好几万人?
太平世道无数人卖儿卖女为奴为仆?
可要不是太平世道,为什么京中那么多文臣闲的没事干只知道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为什么那么多读书人吟诗作对好不快活,那么多世家门阀又如何能顶着积善之家的名头大敛其财?
怒火渐渐平息后,秦游终究是没有快马冲进宫中,他怕秦老大直接给他拉到议政殿外面剁个稀碎。
不敢找老的,难不成还不敢找小的吗。
可等了秦玄来了之后,秦游已经没了那满腔的怒火。
秦玄是太子,不过,也只是太子罢了。
连当皇帝的秦老大都没办法改变现状,更别说秦玄这个太子了。
可秦游依旧满怀期望,他想让秦玄看看,看看这炼狱的冰山一角,若是将来秦玄登基后,再看奏折时,眼里的便不再是一笔而过的“易子而食”或是“赤地千里”,而是此情此景,那些形如枯槁的灾民,那些肚子鼓鼓的尸体。
一旁的秦玄何曾见过如此惨状,望着那些衣不遮体时不时就会晕死过去的流民们,久久不做声。
“我不奢求你懂什么大道理。”秦游将秦玄拉了起来:“共情,我只希望你能够拥有共情之心。”
秦玄听不懂共情是什么意思,只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都是我大夏的子民,照顾他们,是孤,是父皇,是满朝文武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看着他们一个个饿死,冻死,病死,对吗。”
秦游露出了笑容,轻轻拍了拍秦玄的脑袋:“不错,照顾他们,是你们的责任。”
“孤懂了!”秦玄重重的说道:“孤明日就让乔冉将东宫中的一百贯取来用作赈灾!”
秦游哈哈大笑,笑容中满是欣慰。
一百贯用来给他建造作坊,他不稀罕。
可这一百贯用来救济灾民,秦游欣慰无比。
善意,不能拿数字来衡量,而是有,或是没有。
廖文之和几个大儒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秦游连忙弯腰施礼。
“秦游!”八马先生背负着双手,凝望秦游足足半晌,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无论数月之后的科考你名次如何,在我等眼中,你便是山长,寒山书院的山长。”
廖文之指着远处的灾民,看向秦玄说道:“记住山长刚刚对你所说的话,这些人,都是大夏的子民,陛下的子民,你的子民。”
秦玄重重的点了点头:“学生谨记。”
众人不再作声,只是这么驻足的望着,直到那些流民们大部分都进入了临时搭建的简易茅草房中,大家这才心事重重的徒步走回了书院。
这一晚,几位大儒没有再教秦玄去做八股,而是让他思考,思考着今日的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