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听出是沈姨娘的声音,但没有应声,关心的话也叫她哭得越发厉害。
沈姨娘忙把人从床榻上捞起来,抱在怀里温柔哄道:“好孩子,有什么事,和姨娘说,别自己憋在心里,别这样哭。”
沈姨娘端着苏悦爱吃的芸豆卷过来的时候,迈步走进房间,听见一阵哭声。她惊了惊,连忙将托盘搁下,快步走到床榻旁。
掀开帐幔,见苏悦伏着软枕哭得一颤一颤,沈姨娘心疼不已。
来自沈姨娘的怀抱很温暖。
单是如此便足够叫人难受。
然之前一封信送出去,始终未收到三皇子的回信,更令她心中煎熬。
这封信因而何来,她再迟钝也看得明白。
收到信的苏悦根本高兴不起来。
身与心的双重摧残使得她这些日子瘦了两圈。今日终于收到三皇子的信,苏悦又想笑又想哭,急迫将信拆开,看过信上内容,嘴边的笑容却一分一分消失不见。
信上唯有对她只言片语的关心,余下的全都是与苏湉有关的事。
这些日子,苏悦被迫日日抄写,手腕早已受不住,却不能偷懒。
乃至被这封信彻底压垮,情绪崩溃,委屈到一个人趴在床榻上失声痛哭。
“况且,悦姐儿又何必犯傻呢?我听说太后娘娘对大小姐和睿王的婚事十分满意,太后娘娘是这样的态度,他们这桩婚事多半再难更改,三皇子也没办法的。”
苏悦在沈姨娘怀里抬起头问:“姨娘此话何意?”
苏悦靠在她胸前,哭得好一阵才情绪和缓,才说得出一句清晰的话。
于是,沈姨娘从苏悦口中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苏悦哽咽道:“姨娘,我不是不能理解他有苦衷,可他怎能如此?”
“悦姐儿,别这么说。”沈姨娘耐心劝,“姨娘知道,你受苦了,心中委屈。只冷静下来想一想,前些日子,夫人盯你盯得那样紧,当真写信来,万一叫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三皇子殿下这么做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
“若心生怨恨,和三皇子生了嫌隙,便多少不值当。”
沈姨娘捧住苏悦的脸,细细帮她擦眼泪:“悦姐儿聪慧,姨娘便直说了。”
“从前三皇子确颇有希望和大小姐成一桩好事,悦姐儿帮三皇子等于是帮自己。”沈姨娘道,“可如今情况生变,三皇子不甘心归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既知最终无法改变,悦姐儿自然无须非要帮着三皇子。”
“不如面上答应,让三皇子承你这份情,私下里么,大可另做打算……”
苏悦有些犯懵,迟疑问:“姨娘的意思是……我表面上答应他,但暗中另做安排,让他从此彻底放弃苏湉?”
沈姨娘点头,肯定苏悦的猜测。
苏悦拧眉,一时拿不准主意,垂眼陷入沉思。
略等她自己想得片刻,沈姨娘方道:“悦姐儿,以现下的情况,大小姐若嫁给三皇子,三皇子和睿王岂会不结仇?三皇子是糊涂了,你可不能犯一样的糊涂。”
“可……”
苏悦深吸一口气,“她嫁给睿王,岂不是这辈子我都被她比下去?”
“悦姐儿何必争一时意气。”沈姨娘理一理苏悦额前散落的发丝,“待你身份尊贵,万事皆有机会,放在一个月前,满京城里有谁能想到她同睿王这一桩婚事?可见事事皆有变数。”
“睿王名声在外,觊觎睿王妃位置的小娘子也不知凡几。”
“许无须你做什么便有人先行出手了。”
苏悦抿唇:“但若他晓得我背地里做这些事,定会怪罪于我。”
“这和别的事情都不同。”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沈姨娘叹气,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清楚,“悦姐儿,身为女子从来有许多不易,你喜欢三皇子,但他终究是个男人,往后无论他是被封为王爷抑或……都不会只有你一个人……你多为自己打算,没有错。”
第一次从沈姨娘口中听说这样的话,苏悦一张脸满是诧异。
她怔怔问:“姨娘从前为何不同我说这些?”
“因为你如今有三皇子的信任,而在从前是没有的。”
“往前你真心帮他,他才如此信你,往后也不会时不时对你生疑。”
沈姨娘将苏悦又一次拥入怀中。
她轻拍苏悦后背:“悦姐儿别怕,姨娘会帮你的,姨娘一定帮你。”
苏悦心情很复杂。
她感觉自己今日才真正认识她的这一位姨娘。
可仔细回想,当初如果不是有姨娘费心费力帮她出谋划策,她不会那么顺利搭上三皇子,让三皇子倾心于她。而且,姨娘说得很对,哪怕没有一个苏湉,三皇子的身边想来也不会只有她一个。
多为自己打算吗?
苏悦闭一闭眼,攀着三皇子,站到更高的位置上,她确实一直有此想法。
这一次便还是听姨娘的罢。
谁害她,姨娘都绝对不会害她,苏悦想,是她目光短浅了。
“我明白了,姨娘。”
苏悦低声对沈姨娘说,“我会多为自己打算的。”
·
苏湉和陈婉开心在城中逛了一天,满载而归。之后她留在府里,一面用心准备给陈行舟的七夕礼物,一面配合着她娘亲为自己的出嫁做好诸多事宜的安排。
直到七夕这一日。
和陈行舟约定去逛灯会的苏湉揣上礼物,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
逛灯会自然须得等到天黑以后才有意趣。
因而她和陈行舟约好傍晚在南雀大街的街角见面。
那儿有一株高大的合欢树。
七夕出游的人多,苏湉便没有让丫鬟跟着,独自在树下耐着性子等陈行舟。
她想和王爷一起去逛灯会,想和王爷一起去月老树挂姻缘绳,还想和王爷一起放孔明灯祈愿……唔,苏湉想,别的小娘子有的,她也全都要。
王爷那么喜欢她、对她那么好,一定会答应。
苏湉想着他们携手去做这些能留下美好回忆的事情,不觉脸上笑容甜蜜。
傍晚时分,长街两侧摆上许多小摊。
有卖吃食如糯米凉糕、细索凉粉、牛肉煎饼、鹅肉包子、甘草冰雪凉水的,有卖簪子绢花、玉器、香料的,有卖面具、泥人、花灯的……苏湉百无聊赖中立在树下一样一样数过去,打发时间。
未几时,苏湉的视线内出现一位步履蹒跚、满头白发的老人家。
那是一位老婆婆。
手臂间挎着一个花篮,里面装满各色花枝,似为生计,正努力向行人兜售。
苏湉目光落在老婆婆的花篮上。
她在里面瞧见了荷花、茉莉、栀子、木槿……
“小娘子,买花吗?”
被路过的行人数次拒绝的老婆婆慢慢走到苏湉面前,询问一声。
苏湉见老婆婆可怜,便未拒绝,掏钱买下了几枝茉莉。
大约好不容易将花卖出去,老人家有些激动。
她对着苏湉千恩万谢,又热情塞给苏湉两枝芳香四溢的栀子花。
“谢谢婆婆。”
推辞不去这份热情的苏湉将花收下,甜笑着道谢。
花枝送至鼻尖,轻轻一嗅便是花香扑鼻。
苏湉正想着待会见面要把这捧花送给陈行舟,耳边骤然听见“哎哟”一声。她下意识抬头,只见挎着花篮准备去别处卖花的老婆婆被一个人高马大且凶巴巴的中年男子撞了一下。
老人家身形不稳,直接跌倒在地。
手臂挎着的花篮里的花枝也因此而散落一地。
撞人的中年男子瞥一眼,骂道:“走路不知道长眼睛啊!”
老婆婆不敢作声,那人便骂骂咧咧走了。
“没事吧?”
看得直皱眉的苏湉上前把人扶起来。
满地的花枝被路过行人不小心踩踏,失去原本的娇艳。
她只将花篮拾起来递过去,同时发现老人家大概是受伤了,有些站不稳。
“婆婆,你受伤了,去医馆看看吧。”
苏湉说着往老婆婆的手里塞过去一些碎银子。
老人家连连推拒,说什么都不收,又说自己家离得很近,回家就好。
见状,苏湉没有太过坚持。
她虽怜悯这个老婆婆,但毕竟是陌生人,何况她要留下来等陈行舟,因而看对方不肯接受她银钱的帮助,便就此放弃。
只是无奈这个老婆婆拖着受伤的腿艰难挪步,没走出去多远,已又一次被匆匆而过的行人一撞,险些跌倒在地,怎么看怎么可怜得紧,苏湉实在心有不忍。
“婆婆家在哪?”
疾步上前把老人家扶住,苏湉问道。
于是得知老婆婆就住在南雀大街。
离她们在的地方也格外近,是在离此处百来步距离的一条巷子里面。
苏湉想着费不了半刻钟能折回来,最终决定送这个老人家回去。
也确实如老婆婆所说,她家离得很近,她们很快到了。
期间没有任何的异常之处。
把人送到以后,苏湉没有多留,立刻往回走。
只是她没能走出巷子。
快要靠近巷口时,捕捉到身后隐约传来的异样,苏湉正欲回头看一眼,后颈骤然一疼,继而她眼前一黑,手中一把花掉在青石板路面,人也因此软软倒地。
“王爷……”
模糊觉察到是遭人算计,倒地的苏湉无声呢喃一句,彻底失去意识。
苏家的家规组训足有半本书册子的份量。
“我这些日子受得这么多的苦,他怎能一两句话便将我打发?”
“若非要我帮忙,他是不是根本不会给我写信?”
“二小姐这是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