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舟手中动作未停。
他也没有立刻回答苏湉的问题, 房间里变得静悄悄的。
苏湉始终低头看陈行舟,却因他长久的沉默,恍惚怀疑自己方才究竟有没有把那一句话问出口。
直到他微抬了头看她, 一双眸子, 涌动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
苏湉与陈行舟在不甚明亮的烛光里四目相对。
半晌, 陈行舟问:“我告诉你是皇兄想要我性命时,你为何没有怀疑?”
她没怀疑吗?
苏湉也记不起来了, 只记得当时的震惊以及之后的慌张与纠结。
然而陈行舟提起这件事, 想来是十分的在意。
苏湉也认真对待, 回想并思索起自己在那个时候的想法。
沉思中,不觉陈行舟已将她的双脚从铜盆里捧出来,用帕子擦干了。她索性抱膝坐在床榻上,一面看陈行舟忙碌一面继续思考那个问题。直到陈行舟收拾好回来,她伸出手去扯他的衣袖。
苏湉探过身子牵住陈行舟的手,拉着他也在床沿坐下。
之后,她半是跪在他身后, 从后面抱住了他。
“王爷突然这样问我,我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王爷当时愿意告诉我,我便也信了。何况若非那般,又能是何种情况?再则, 骗我并无意义。当然,最重要的是在我心里, 王爷乃坦荡之人。”
不知是因他们如今只身二人,身处外地,抑或是因一年多的相处,令她坚信他对她的包容。
今时今日, 苏湉对着陈行舟说出自己最初的那个秘密。
“此前我曾同王爷说,我那时是因脑袋受伤,忘记一些事,误以为与王爷两情相悦,才会找上王爷,让王爷娶我。这些都是真的,但其实,之所以产生那样的误会,也并非没有任何缘由……”
说起自己当初那个不甚光明磊落的赌气想法,苏湉顿一顿。
稍事缓和心底淡淡的羞耻,继续说下去。
“在我受伤那一日,恰无意撞见陈长敬与沈悦卿卿我我,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他追求我别有用心。我发现自己被蒙骗,心下气急,恼怒中便想,王爷俊美无双、惊才风逸,且无婚约在身。若我得嫁王爷,他往后见我,便只能恭恭敬敬叫我一声皇婶。”
“如今想来实在是幼稚极了。”
“然也正是因为当时生出这般幼稚想法,受伤失忆后,我忘记陈长敬与沈悦的事,偏记得,想要嫁给王爷。”
“因忘记许多事,纵记不起与王爷之间有何过往也只以为是自己忘了。”
“为此甚至曾一度心中懊恼歉疚。”
“是我运气好,遇到的是王爷,不是旁人,否则今日不晓得是何种情况、过的什么日子。”
“若遇到一个别有用心之人,便不知遭受多少折磨痛苦。”
苏湉靠在陈行舟背上,一气儿把心里话对陈行舟说了。
“得遇王爷,实乃我幸。”
“可我靠近王爷时,居心不良,心怀不轨,又实在是……”
苏湉看陈行舟这些日子待她,便有一种感觉。
纵使他们过的是最平凡最普通、无荣华富贵、无金玉满堂,他对她的那一份好,是不变的。
自然这样的“假如”也并不成立。
若非他们乃如是两个人,经历过那些事,许不会走到一起。
“王爷会不会觉得我……”
苏湉略微坐直了,螓首微垂,“我还喜欢和王爷耍小性,对王爷置气。”
陈行舟听苏湉的话,起初眸中几分古怪之色,听到最后又翘了嘴角。
然他开口,语气平平:“原来王妃最初是那般想法。”
苏湉小小声:“对不起。”
话音落下,她咬唇,重新伸手抱住陈行舟的腰,复从后面往前面钻,强行钻进他怀里。
陈行舟伸手虚虚抱住苏湉,免得她摔下床。
苏湉顺势在他大腿上稳稳坐好,勾着他脖子笑:“王爷不要生气好不好?”
陈行舟慢悠悠说:“不生气。”
苏湉笑着在他嘴角吻一吻,又几分狡黠道:“其实我晓得,王爷喜欢这样的我,对不对?”
陈行舟看苏湉一眼,见她面有得色,嘴角微弯:“不对。”
苏湉扁嘴,仿佛不高兴,作势从陈行舟身上下去,被他一双手臂定在怀中。
没逃走,苏湉轻哼一声别开脸:“王爷似乎从未说过喜欢我。”
陈行舟没有应她的话,而是忽然间说:“你同我在一起,遭了这么多的罪,为何不怪我?”
“为何要怪?”
想也不想反问,苏湉又道,“我方才说过了的,若非得遇王爷,不知会遭遇些什么。”
“是,同王爷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也没有少遇到事。”
“然而同王爷在一起,我是快乐的……”
说着顿住,苏湉抬眼看他问:“王爷所谓的遭罪指什么?”
陈行舟慢慢道:“你曾问我,大婚之初那个小丫鬟是不是有别的问题。”
苏湉听陈行舟也提起旧事,一双眼睛望住他,听他说:“我也一直不曾告诉你,那丫鬟掺在熏香里的药除了致你昏睡,久了也会影响到子嗣问题。她是受人指使,后来查到宫里一个姑姑身上,那姑姑见自己暴露,立时自尽了。”
骤知那时的事本意竟然乃令她子嗣受影响,苏湉惊讶。
但她没说什么,只看着陈行舟。
陈行舟又告诉她:“那时便让钱太医开了药方为你调理,所以无碍的。”
“只是因这突来的一件事,令我知道,我的退让并未叫他们安心,在他们眼中,我仍是威胁。”
苏湉去握陈行舟的手。
她想起陈长敬用尽手段追求于她,便是希望能得到镇远侯府的支持。
因而她嫁与王爷一事,表面看,帝后赞赏、祝福,实则……
这件事的发生,叫他们再沉不住气。
哪怕这与王爷有谋逆之心相去甚远也无法抵挡他们心中的忧虑。
于是非要防患于未然。
“母后年事已高,不知还能侍奉多久。”
陈行舟道,“我也不欲叫她看到兄弟阋墙那样的事情,叫她伤心难过。”
随着陈行舟与苏湉的沉默,小院内外一时间万籁俱寂。
昏黄光线照在陈行舟安静的面容,与旁的时候不同,苏湉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种从不示人的脆弱。
她紧紧握住陈行舟的手。
又将原本勾住陈行舟脖子的手臂松开,下移,轻抚他后背。
苏湉往陈行舟胸前靠一靠。
片刻依偎,她听见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十七岁那年,边关战事未平,皇兄御驾亲征,却遭遇西凉暗算,为西凉所伏。当时西凉那个领兵的皇子行事张狂无度,皇兄在他手上,受了些折辱。因非阵前出事,起初觉察皇兄不见的人极少。救回来得及时,便没几个人知道。纵使如此,被救回来后,这一件事变成他心上的刺,救他的人也变成时时刻刻提醒他那一场屈辱的存在。”
“他曾是我敬爱的皇兄,我可为救他于水深火热豁出去性命。”
“后来,也不过如此了。”
事情不宜声张,以免扰乱军心。
十七岁的陈行舟立下血誓,为救永昌帝,孤身入敌营,将那个西凉皇子斩于刀下。
那时,他没有想过要自己这位皇兄如何牢记他的恩情。
亦不知自己的举动竟会斩断他们的兄弟之谊。
当从陈行舟口中得知这一桩隐秘时,苏湉晓得自己方才的感受不假。
他在向她展露自己的脆弱。
苏湉想起陈行舟身上那些可怖伤痕。
在嫁入睿王府之前,她对陈行舟的印象更多是个闲散王爷,似从边关战事平定起便少理朝堂事。
岂知其中暗藏这般的因由。
他以此让步,昭示自己的态度,却仍被至亲处处忌惮,还是他曾刀山火海去救的至亲。
换了谁人不寒心?
苏湉明白陈行舟心中那一份苦痛。
且正因身在皇家,当被忌惮、被猜忌,他身负才能,便是怀璧其罪。
所以每每心寒齿冷时,他是否想过一了百了?
念头转动,这一刻的苏湉骤然在想,他是不是也本不打算娶妻生子?
若非她突然冒出来……
心下是这么想的,苏湉也这么问了。
她声音很轻:“王爷觉察陛下心思,是以此前一直不娶妻不定亲?如此,为何……会愿意上苏家提亲?”
陈行舟低下头来,看着苏湉,微微一笑。
未几时,他徐徐道:“因我也对你居心叵测,存了不轨之心。”
苏湉自动对陈行舟这句话做解读。
她恍然大悟:“原来王爷对我,一见钟情。”
陈行舟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那怎么办呢?”苏湉发愁的语气说,“偏我认定这样一个人,想与他携手余生,不肯悔改。”
“那就错着吧。”
陈行舟捏住苏湉的下巴,凑近了,想去吻她的唇,又想起她白日里惊吓的模样,改为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苏湉眼睫轻颤,一双手臂抱紧他。
“谢谢王爷告诉我这些,王爷如今便是有我了。”
听着这些往昔旧事,她心里其实很难过。
但最难过的人不是她。
“待这些事结束……”苏湉想了又想,坐直身子望向陈行舟的眼睛,表情认真,语气也郑重,“我会努力,让王爷每天都过得快乐一些的。只要王爷高兴,我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
陈行舟挑眉:“任何事?”
“嗯!”苏湉用力点头,与他甜甜一笑,“因为我知道,王爷不会伤害我,不会欺负我,不会折辱我,不会为难我,所以才敢这么承诺呢。”
她晓得,即便她说是任何事,他也不会对她提过分的要求。
倘若有一日提了,只说明已不是她心疼怜惜也同样怜惜心疼她的那个人。
但哪怕最终变成那样,她一样不会后悔今日说过的话、许下的誓言。
不过,苏湉知道陈行舟懂她话里的意思。
陈行舟确实懂。
因而他终究没有按捺住,吻上苏湉的唇。
苏湉却未如白日那样惊吓中将他推开,乃至撇下会给他过了病气的担心。
她闭上眼,于此一刻纵情回吻。
·
没有陈行舟和苏湉的京城此时却是流言四起。
最初是一些睿王去得蹊跷的说法,后来不知怎得,暗地里开始传三皇子与睿王的死有关系。
这个说法甚至闹到朝堂上。
但闹到朝堂上,并非单纯因几句流言,而是因几个山匪——在陈行舟与苏湉大婚之前,陈长敬命人暗中寻来去劫持苏湉,却落到陈行舟手中的那几个山匪。
那个时候,陈行舟把苏湉救走,陈长敬一直以为那些山匪死了。
后来,也在那个地方附近见过几个立着木牌的坟包,又遍寻不到这些人下落,陈长敬就以为他们是真的死了。
谁曾想这些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因这些山匪是落到徐相的人手中,陈长敬拿不准此事是否与他小皇叔有关。
只是心里隐隐觉得……
时机未免太过巧合得微妙,而若当初徐相已拿捏住这几个山匪,不会等到现在才发难。
可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被陈长敬撇下了,他自顾不暇,无心细想这些。此番陈行舟与苏湉出事与他毫不相干,哪怕相干亦绝无可能承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那些言官来势汹汹的弹劾。
永昌帝比任何人清楚陈行舟是怎么回事。
他心知此事与陈长敬无关,对陈长敬也无半分质疑,只那几个山匪确似曾受陈长敬的指使做事。
永昌帝便把陈长敬喊到跟前问话。
事情已过去一年多,又牵扯到苏湉,晓得永昌帝不喜他往日做派,陈长敬并没有承认。
想着是王贵妃尚在人世时的事,永昌帝心中猜到七八分,终是没有拆穿。他冷淡道:“你今日被牵扯进这般流言中,是真是假,对你都极为不利,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谨言慎行。”
陈长敬应是。
永昌帝沉吟中没有将陈长敬多留,开口让他退下去了。
论当下,在那个不到一岁的小皇孙与三皇子之间,他无疑偏向这个儿子。
只他身体尚算强健,能多撑些时候。
这些日子派了人暗中搜寻睿王的下落,一直无果。
越寻不到,本该越印证人真的死了,他心中却无端惴惴不安,午夜梦醒,时常梦到那一年的事。
梦中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浑身是血步步逼近。
少年眸光冰冷,质问他为何恩将仇报、质问他为何不顾手足之情,质问他为何铁石心肠……
每每梦中醒来都心有余悸。
这些日子,也早已不要陈长敬在他跟前伺候着了。
想起陈行舟出事之前,才吩咐过底下的人改造过一番王府。
他愈发摇摆不定,怀疑这个人仍旧活着。
永昌帝在沉思之中忽听宫人禀报温太后来了,即刻命人扶他下床榻。温太后近些日子身上不太好,与陈行舟和苏湉有关的消息,他早已下令不许往行宫传。
行宫远离尘俗,只要无人往行宫递消息,温太后自然轻易不会知道。
可是今日突然回来,多半是从何处听到消息。
却也已这些时日。
本亦不可能一直瞒着,晓得了也好。
永昌帝看着温太后又怒又悲从外面进来,语声冷静,问过安后,道:“母后怎得突然回来了?”
温太后冷笑:“哀家不回来,你要瞒哀家到何时?!”
三两句话的时间,宫人们悉数退下。
温太后却无更多话与永昌帝说,她唯一是红着眼睛道:“行舟那孩子,从前到底有多敬重你,你当真不晓得吗?”
永昌帝不语。
直到温太后转身迈步而去,他出声说:“母后又岂知儿子的难处?”
温太后脚下步子微顿。
她回头,张一张嘴,没说什么,只沉默迈步走出殿内。
陈长敬被指认或与睿王被刺杀一事有关尚未理清楚,一批大臣于此时上疏请奏,道三皇子遭遇污蔑,想要破除流言,最好的法子便是将其立为太子,以正视听。
永昌帝对这些奏疏未多加理会。
但他心中,不甚痛快。
他这个儿子被弹劾,自是因被抓到把柄而起,故而提醒其谨言慎行。
上疏请奏立太子的举动却无疑是在逼他表明态度。
永昌帝起初搁置不理,岂知请立太子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到他的龙案上。
在他看来,这便是陈长敬有不臣之心的征兆。
然而,最开始那些请立太子的奏折,不是陈长敬的授意。
事情发生之后,他才知晓。
陈长敬认为这个时机颇不妥当,可那些大臣们却都劝说他当机立断,若能趁此机会,占据太子之位,往后自事事名正言顺,也少了顾虑担忧。那流言既冲他而来,不如借流言,反将一军。
已然到这个地步。
陈长敬见他们为自己奔走,不好说出驳斥的话叫这些大臣劳心劳力反而讨不到半分好。
不过此后接连的上奏,他意识到自己父皇看他的眼神有些变了。
显见是对这件事情不怎么高兴。
放在往日,陈长敬或会在有所觉察之后收敛退让。
但这一次他没有如此。
如果没有太子猝死这个意外,他注定会做出更犯上的事情。
自从晓得母妃之死,是为保全他,也是他的父皇为保全太子与皇后而做出的抉择,他便已无法如过去那样,真正发自内心做到对他的这一位父皇事事恭敬。
永昌帝与三皇子陈长敬之间有所和缓的关系,便因这样一件似乎不大不小的事发生了微妙变化。
立太子的旨意迟迟未下,已说明永昌帝态度。
吕月清终于勉强松一口气。
她暗中让自己的父亲派人去追查睿王之死是否与三皇子有关的线索,未曾想,会不小心揪出几个山匪。那几个山匪实则是因别的事情犯到他父亲的人手上的,他们被投入大牢,被审讯时,居然说出让三皇子见他们的话。
那个审问的官员是徐相门生,觉出蹊跷,立刻将事情禀报上去。
徐相命人将他们仔细审问,当真问出了些东西来。
此事没有走漏风声叫三皇子觉察。
直到京城里起了流言,方以他们所言之事,弹劾于三皇子。
在吕月清眼中,让永昌帝搁置立太子的念头第一要紧。
否则,三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她再想图谋,便必定难上加难。
更不提……
吕月清望向摇篮里的婴孩,皱一皱眉,叹了口气。
而陈长敬与永昌帝之间本就变得微妙的关系,很快又因一件事而更紧张。
事情与永昌帝后宫的一个小妃嫔有关系。
那小妃嫔被诊断出有孕,推算时间,便是在秋狩前承了宠后怀上的。收到喜讯,永昌帝当即下旨将这个小妃嫔升为昭仪,地位仅次于四妃,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小妃嫔肚子里的孩子有多重视。
没多久,这个小妃嫔遭了陷害。
虽保下来一条命,但肚子里那个孩子没有了。
永昌帝盛怒。
这一查便查到一个小宫女身上,而这个宫女是从前在王贵妃宫里服侍过的。
王贵妃在世时,作为最受永昌帝宠爱的妃嫔,服侍过她的宫人不知凡几,本不能说明什么。
只是永昌帝近来对陈长敬颇有不满,便索性借此事敲打。
陈长敬并未授意过什么小宫人去陷害那个小妃嫔,又觉这所谓的有孕来得莫名,反而疑心永昌帝故意为之。或是为警告于他,纵然剩下他这一个皇子,也不等于往后的那个位置非他不可。
这件事没有在明面上对陈长敬造成大的影响。
但他冷眼看着,也心知,若小妃嫔怀孕为真,着急的人还有沈家、徐家等,他们未尝没有动作。
一日大局不定这些人只会一日怀揣希望。
于是,清楚永昌帝对他诸多不满的陈长敬便不打算再拖下去了。
一个深夜。
永昌帝正酣眠时,听得外面一阵吵闹动静,欲召宫人来问,却无人应声。
须臾,陈长敬从外面大步进来。
他走到离龙榻几步远的地方,冷眉冷眼看着靠坐在龙榻上的永昌帝道:“父皇不必惊慌,只是宫中走水了而已。”
从看到陈长敬进来,永昌帝已觉出异样。
当从他口中听见这样一句话时,永昌帝脸色骤变,面若寒霜,厉声问:“你想做什么?!”
永昌帝的腿伤已好了许多。
他掀开锦被,来不及穿上罗袜龙靴,赤脚站在床榻旁。
可此时的永昌帝如何与身强体健的陈长敬比?
当陈长敬一脚踩在永昌帝的伤腿上时,他脸色惨白,喉咙里压抑着的一声闷哼,额头刹那渗出滚滚冷汗。
永昌帝目眦尽裂,却说不出话。
陈长敬俯下身去看他:“父皇,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但即使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一直派人去刺杀小皇叔的,其实是你吧?”
陈长敬站直身子,负手立在一脸毛骨悚然的永昌帝面前。
“去年小皇叔遇刺一事,我的母妃付出性命代价,我确以为是父皇为了保全太子和皇后娘娘才将我母妃逼死。然而前些日子的事情出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人,竟不是别人,而是……”
陈长敬哂笑。
回过神的永昌帝怒骂道:“你这个逆子!谁给你这个犯上作乱的胆子!”
“是你啊。”
陈长敬淡淡应声,“父皇年事已高,身体又抱恙,早些退位让贤、颐养天年,方是正经。”
永昌帝恼怒:“你休想!”
陈长敬却一笑,心中一片平静:“诏书已准备好了。”
……
宫中一夜生变。
不少大臣连夜奉召入宫,却迟迟不得归家,被暗暗扣押在宫中。
最先回过神的自是徐相与沈家一派。
皇宫在陈长敬的控制之下,他们见不到永昌帝,干脆借此名义引兵入京城。
陈长敬等的便是他们的这些动作。
他以雷霆之势,趁机将徐相党羽一网打尽,以除后患。
吕月清这个太子妃连同小皇孙也因此被幽禁起来。
外面的消息递不进来,她不知形势如何,却晓得大势已去,心中悲凉,连能活得几日都不敢说。
从决定发起宫变的那一日起,陈长敬无一日清闲,宫变之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几无安眠之时。在将徐相一党抓得七七八八后,大臣中的反对声几乎销声匿迹。
登基的事宜得以顺利着手安排。
因准备赶在年前,时间紧迫,他更无松懈的余地。
为此,作为从前的准三皇子妃、如今的准皇后的赵清雨时常进宫看陈长敬。
这一次的事,赵家从中出了不少力。
赵清雨而今春风得意。
她从前与陈长敬这个三皇子没有太多接触,直到在边关偶然相遇,渐渐的来往多了些,他待自己不错,她才生了些许心思。
不过在那个时候是有所犹豫的。
毕竟当时他失势,宫中太子妃又有了身孕,谁都想不到这么短的时间,他能东山再起。
转机无疑是太子骤然离世。
那件事儿一发生,她娘亲便告诉她可以抓住三皇子这个人。
后来,皇帝陛下亲自下旨给他们赐的婚。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虽多,但想着自己马上要变成皇后娘娘了,她心情很是不错。
赵清雨含笑命身后的丫鬟将食盒放下,从中取出一盅人参乌鸡汤、两碟点心,柔声说:“殿下最近实在太过操劳了些,不管怎么样,得先保重身体才是。”
陈长敬抬头望见赵清雨含笑的一张脸,也笑了下说:“多谢清雨。”
赵清雨笑:“殿下何必同我客气?”
她揭开汤盅得到盅盖,把冒着热气的鸡汤送到陈长敬面前。
“殿下趁热喝。”
陈长敬含笑拿起瓷白的汤勺,在赵清雨的注视之下,低头喝汤。
打扮成小宫女模样、混在宫人之中的沈悦,把陈长敬与赵清雨相视而笑的一幕幕看在眼中。
从镇远侯府到边关,从边关回到京城……
她看着这两年间发生许许多多的事,而今的陈长敬马上便要得偿所愿了。
予她承诺又将她抛下的人,即将迎娶别家的小娘子,并且要对别家的小娘子实现过去对她的承诺,这实在令沈悦又一次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的可笑。
被陈长敬从苏家带走时,她心中抱着一丝期待,期待他对自己仍留有一些温情,可陈长敬却告诉她,带她到边关,是无奈之举,说她往后可以自行离去,只要不回京城。她不死心,没有走,留在陈长敬身边,不惜为奴为婢,便又看他和赵家的小娘子迅速地好上了。
直到那一刻,才犹如当头棒喝。
将她残存着那点妄图借仍在陈长敬身边以逃避一切的念头彻底打碎。
皇帝陛下秋狩受伤,他回京,将她撇下,特地留了些银钱。
那会儿她晓得,他是料想不必再回边关,故做此安排。
倘若他们没有那些过去,她或会为此而大为感动,认为他极好,有情有义、细致周到。
可惜不是那样一回事。
她知道他回京后会伺机迎娶赵家的小娘子,她知道赵家对他会有助益。
她知道没有了太子,他离那个位置,几是一步之遥,她知道,他筹谋已久的事会成真。
及至目下,即将成真。
沈悦掩下心思,趁着无人注意,悄悄退出去。
陈长敬在命人护送赵清雨出宫之后,又忙碌得许久才准备休息。
忽而有一小太监送了块玉佩进来。
起初陈长敬不以为意,待看清楚那块玉佩的样子时,眸光一凛,沉声问:“那人呢?”
小太监本是收下好处才帮忙递东西,见状,连忙回禀了。
陈长敬捏着玉佩,让小太监将那个人带进来。
这块玉佩是曾经他送给苏湉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管何种原因,他都得见一见持着这块玉佩的人。
陈长敬坐在龙案后,看小太监把一个作宫女打扮的小娘子领进来,却发现此人的身形极像沈悦。
待她出声,确认果真是她。
陈长敬脸色不大好看,却仍挥退小太监,将沈悦单独留下。
“你为何会在这里?”
想要克制却克制不住逼视着沈悦,陈长敬冷声问,“这玉佩又从何而来?”
沈悦抬头看陈长敬,凄惨一笑:“玉佩是我画了图纸,找人专门打的,若不这样做,长敬哥哥如何愿意再见我一面?”她语声低弱,带着卑微之意,“我也只是想亲口为长敬哥哥送上祝福而已。”
陈长敬眉目冷淡:“若无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沈悦说:“我当真知错了,后悔自己做下那些错事,也比任何人都希望苏湉无事……”
陈长敬捏紧手中的那一块玉佩。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我今日来……也是与长敬哥哥告别的……”
沈悦低下头迟疑道,“长敬哥哥得偿所愿,我也安心了,此生再无遗憾。”
陈长敬眉心微拢,但没有说什么。
沈悦上前一步,低声:“长敬哥哥,可以再抱你一次吗?”
“你是我此生唯一爱过的人,在我心里,也永远是最好的人,是我太差劲,配不上你。”她说着,已是泪流满目,“我答应你,往后不会出现在京城,不会出现在苏家人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陈长敬忍了忍问:“有何打算?”
沈悦泪盈于睫,笑容惨淡:“只觉得去哪里都无妨。”
她敛话,冲着陈长敬微微张开双臂,又小声问:“可以吗?长敬哥哥?”
陈长敬良久轻叹:“过来吧。”
沈悦笑了笑,脸上浮现欢喜的表情,小跑两步到陈长敬的面前。
到底是与沈悦有过一段情,又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前些年时常在他面前流露的小女儿家娇态,心下也勾起不少回忆。
陈长敬任由沈悦抱他。
几息时间,他抬起手轻拍了下紧紧抱住他的沈悦的后背:“好了。”
话音落下之后,感觉到沈悦听话的松开手臂。
下一刻,后背猛地一阵痛,是利刃刺穿皮肉带来的痛苦,陈长敬一脸错愕,挥手将沈悦甩开了。
沈悦重重摔倒在地,脸上的娇弱、卑微悉数不见,徒留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陈长敬要喊人,眼前却一阵一阵的眩晕,转眼已浑身乏力,张一张嘴,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里面到底是闹出些动静。
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连忙询问,从地上爬起来的沈悦已扑向坐在龙案前的陈长敬,轻松将他推倒在地,又迅速扒开衣裳,露出一片香肩,娇声回头:“怎得?非要坏殿下的好事?”
那小太监乍瞧见一个小娘子在陈长敬的身上,又衣衫不整,如何敢多看?
便是连忙告罪退下去。
沈悦看着对她怒目而视的陈长敬,笑着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长敬哥哥,刺激吗?为了这一日,你可知我这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你放心,匕首虽有毒,但不会令你太痛苦,我送你一程,可好?”
陈长敬想说话。
嗓子眼发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音,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沈悦看到这样无力的陈长敬,笑容越发愉悦。
“在一切唾手可得时,失去所有的滋味,是不是很不一样?”
“你既不愿信守承诺,既要对别人那样好,我如何无动于衷?要怪便怪你始乱终弃。或是怪你自己命太好,竟有得偿所愿的一日,你若坐不上那个位置又如何会有别人当你的皇后?”沈悦一字一句在陈长敬耳边说着,手探到他的背后,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伤口顿时血流不止。
“其实你方才想的不假,我是对这个世间没有了留恋。”
她看着手中的匕首,复抬眼看陈长敬,“所以,黄泉路上,你得陪我。”
陈长敬胸中满是愤怒。
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手指也不能动弹,乃至眼前发黑,逐渐失去意识……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会以如此潦草的方式结束。
会结束在……一个小娘子手中……
……
三皇子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出事了。
在即将登基的前几日,与一个小娘子死在一处。
宫人发现时,殿内火势渐大,这火又是从龙案附近烧起来的。待扑灭火时,龙案下两具身体死死抱在一处,根本分不开,且又容颜俱毁,根本辨不出女子容貌。
苏湉和陈行舟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恰巧从江南悄无声息回到京城。
朝堂上下正因此事而一片混乱。
确认过事情为真,陈行舟便不再遮掩自己仍旧活着一事,大臣们虽诧异,但亦恭恭敬敬请他来主持大局。
陈行舟去见被陈长敬软禁在了西苑的永昌帝。
不仅永昌帝被软禁在西苑。
宫变之后,被永昌帝软禁在凤鸾宫多时的徐皇后亦被以服侍永昌帝的名义送往了此处。
但徐皇后变得疯癫,早无法服侍永昌帝。
宫人们对她又哭又笑、又骂又求饶的样子见怪不怪,对她的话也不以为意。
大臣们之所以没有在陈长敬出事后马上请永昌帝出来,是因他如今已卧床不起,大约是被下过药,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那个样子,有些像瘫痪了,对外也只说是急病中风所致。
永昌帝的意识仍是清醒的。
他躺在床上虽不能动,但一双眼睛看到陈行舟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顷刻□□,怒不可遏。
陈行舟看到永昌帝这幅狼狈模样,再无盛年之姿,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所有的事,到得如今,总算有了个决断。
“皇兄何必对当年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陈行舟说,“这些年,知情的人都被你以各种方式杀了个干净,可何曾除去你心中魔障?”
“没有人要以那件事威胁你。”
“也没有人会以此来动摇你的地位,然你不信,旁人做得再多终究无用。”
永昌帝眸中怒气不减。
他到此时此刻,有什么不明白,一切都在陈行舟的算计中!
陈行舟平静说:“那个位置是你皇孙的,你且放心。”
未几时,陈行舟转身而去。
苏湉在镇远侯府等着陈行舟回来。
他们离开京城多时,回来了,中间隔着许多事,苏湉也想快些见到亲人,让他们彻底安心。
京城这些日子形势一变再变,重逢的喜悦不免掺杂着许多复杂情绪。
魏氏拉着苏湉一看再看,生怕是一场梦,后来,苏湉和魏氏、温玉珠说得许多话。
温玉珠的肚子早已圆滚滚。
手覆上去,有时能感受到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动静。
苏湉也一直都在魏氏这里待到陈行舟与镇远侯、苏裕一道回府。
一家人用过膳,苏湉和陈行舟回踏月居。
从陈行舟回来开始,苏湉注意到他情绪低落,想是与他今日进宫有些关系。这种情绪低落只能靠自己排解,苏湉没有说太多无谓的话,乖巧待在陈行舟身边,晚上睡觉好好将他抱在怀中。
朝中要迎皇长孙登基,诸事忙碌。
皇长孙登基后,陈行舟这个睿王则将作为摄政王辅政。
苏湉和陈行舟回到京城后,陈行舟变得比秋狩永昌帝受伤滞留行宫那一阵子更为忙碌。
若说彼时好歹每天能见面、一起睡觉,而今是连夜里休息也未必回来了。
苏湉心中体谅,默默忍耐。
而陈行舟的忙碌持续到除夕前一天,这个时候,皇长孙顺利登基,朝局也稳住了。
陈行舟下午便回来侯府。
苏湉刚刚午睡醒来,人懒懒躺在床榻上。
见陈行舟这些日子因忙碌而面容憔悴,她往旁边让一让,轻拍床榻:“来吧,我可以陪你再睡一会儿。”
陈行舟微微而笑,捏一捏苏湉的脸说:“起来吧,带你回家。”
回家自是说回睿王府。
苏湉反应过来,微讶:“现在回去吗?”
“原本早该带你回去的,结果回来太忙了些。”陈行舟掀开锦被的一角,把苏湉抱出来,轻笑问,“睿王府已经改建好了,不想回去看一看吗?”
想是想的……
苏湉噘嘴,搂住陈行舟的脖子说:“夫君帮我绾发梳妆穿衣。”
陈行舟一笑间抱起她。
至于苏湉说的这些事情,在外面的这些日子,他已做得极为顺手了。
两个人乘马车从镇远侯府回睿王府。
临到下马车,陈行舟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条绸带,蒙住苏湉的眼睛,说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苏湉是被抱下马车的。
之后,陈行舟一路背着她,走在王府中,她乖巧没有偷看。
走得许久,陈行舟站定,苏湉也从他背上下来了。
陈行舟走到苏湉身后,一手从后面拥住她,一手蒙住她眼睛问:“看看?”
苏湉点头:“嗯!”
眼前那条绸带便被扯了下来,陈行舟手掌在她眼睛前略挡一挡,待她双眼适应明亮光线,方慢慢的移开。
苏湉看清楚几步远的地方,赫然多出的一座琉璃花房。
花房不算大,然站在门口望进去,里边有许多鲜花,是冬日难有的景象。
迈步而入才知花房里极暖,与外面全然不同。
苏湉站在花丛中,回头去看陈行舟:“王爷……”这一刻,她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往后冬天也能洗花瓣澡了。”
陈行舟从背后抱住苏湉,不紧不慢说道,又问,“喜欢吗?”
“喜欢!”苏湉一面给出肯定的回答一面在陈行舟怀里转了个身,仰头看他,笑吟吟,“谢谢王爷。”又问,“我们今天回侯府吗?若回,我想摘些花回去。”
陈行舟想了下道:“明天吧。”
说着又牵起苏湉的手,“再带你去个地方。”
于是,继花房之后,苏湉还拥有一个宽大的浴池。
在浴间的隔壁有一个专门用来烧水之处,烧好的热水可以沿着铜管送进浴池,十分的方便。
“冬天这样泡澡一定很舒服。”
苏湉感慨着,笑问,“王爷,你怎么想到的呀?”
“让人找了当初设计别院温泉池的人设计的,湉湉喜欢就好。”
陈行舟觑一眼浴池,心下同样满意。
浴桶太小,多有不便。
往后有了这个浴池要方便许多,也更有施展空间。
陈行舟想着问:“要不要泡个澡试试?”
苏湉张嘴几乎要答应,又一瞬警觉:“是我一个人试吗?”
“烦请王妃体谅我这些时日辛苦。”
陈行舟捧住苏湉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勾起嘴角,“容我与王妃共浴。”
苏湉:“……”
她就知道!
可最后还是疼惜陈行舟,没有拒绝。
沐浴过后,苏湉坐在绣墩上,陈行舟在她身后拿干巾帮她擦着头发。
苏湉微眯着眼享受来自陈行舟的疼爱,不觉他停下动作。
待有所觉察回过头,却见他不知在想什么。
苏湉伸手摸一摸陈行舟的脸问:“怎么啦?怎么突然发起呆?”
陈行舟闻声,视线落在她脸上,半晌,他伸手去抱苏湉,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没头没尾说出一句:“那个孩子,可能是痴儿。”
苏湉怔住,好半天才明白陈行舟话里的意思。
她小心问:“确定了吗?”
苏湉记得在很早的时候,吕月清亲自来睿王府说要寻求他们帮助那一次,陈行舟说过这个猜测。
只是,那个时候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还太小,不能十成十确定,不过……”
陈行舟一顿,“等长大些,有所显露,便再无法遮掩了。”
一个痴儿无论长到几岁,自都不能打理朝事。
何况,大臣们能否容忍一个痴儿长久的坐在那个位置上,须得另说。
而今皇家的情况明明白白摆在那里。除去这个刚刚登基的小皇帝,便是陈行舟这个摄政王离那个位置最近。寻常情况下,若从藩王或藩王世子里选一个出来继位也不是不可,却极易引发朝堂动荡。
不提这么做,那些人未必容得下陈行舟。
许又要重蹈覆辙。
但苏湉如今理解陈行舟为何对那个位置不似旁人有那么多念想。
她沉吟中转过身,望着陈行舟。
“我知王爷的心、晓得王爷的顾虑,可事到如今,倘若那个孩子不是如此便罢,若当真是那般,王爷再步步退让,定有人又要起异心。那个位置上总得有那么一个人,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与我而言,是会支持王爷的。毕竟,有些权利,唯有握在手中才最安稳,与旁的因由无关。”
“这是于私。”苏湉想一想,继续道,“于公来说……我眼里的王爷并不糊涂,对于大臣、百姓而言,遇到一个明君亦是一种福分。我会陪在王爷身边,好好看着王爷,不让王爷担心的事情发生。只要王爷坚守本心,亦定不会变成那般。”
陈行舟一时没有说话。
苏湉吻一吻他:“王爷也不想我再经历这两年的事,对不对?”
陈行舟回望苏湉,脸上慢慢浮现一丝笑。
他问:“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
苏湉认真反问。
在她眼里,确无什么值得担心。
要说帝王历来三宫六院,可哪怕不是皇帝,作为睿王,陈行舟想要迎娶几个侧妃,也容易得很。
若有一日当真会做那样的事,是睿王还是皇帝都一样。
若不会做,那么身份变化也一样不会做。
至于别的……
只要她在陈行舟身边一日,便会尽己所能,让他不再像如同凤鸾宫外那一晚那样失控。
陈行舟含笑垂下眼,让苏湉转过身,继续帮她擦头发。
这一夜,两个人便是无限温存。
年底发生太多事致使新年也不似往年般轻松热闹。
白天,陈行舟亲去行宫,把温太后接回来了,仍住永福宫。又以温玉珠开春便要生产的理由,劝着温太后往后在宫中安心住下。除夕夜,苏湉陪陈行舟与温太后、吕月清在宫里用过年夜饭,两个人从殿内出来,准备回睿王府去。
走到廊下,才发现外面下起雪。
陈行舟从宫人手中接过伞,准备护着苏湉上软轿。
苏湉却晃一晃陈行舟的手臂:“王爷,我们走走罢?”
自从回来京城,这些日子,两个人的确是连一起散步的闲情都没有。
“好。”
陈行舟应下苏湉的话,牵过她的手,擎着伞护她步出廊下。
雪落无声。
苏湉依偎在陈行舟身侧,一双眼睛安静看着宫中夜色。
宫人们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两个人走出去很远的路,苏湉才道:“想起和夫君在江南的日子,惬意悠闲,才几日,已甚是怀念。”
陈行舟看一看苏湉:“得闲再去。”
苏湉摇摇头,嘴角微翘:“其实我心里明白,重要的不是在哪个地方,而是陪伴在身边的人。”
话音落,远处天边一朵一朵烟花于夜幕之上绽放。
苏湉仰头去看烟花,陈行舟却看她。
半晌,苏湉拉着陈行舟继续往前走得几步,又忽然间停了下来。
她手掌攀上陈行舟的手臂,随之踮脚吻上他的唇,轻声说:“新年快乐。”
“希望我的夫君身体康健、福寿安康。”
“希望他永远记得,他不是孤身一人,也不会孤身一人。”
陈行舟低头,一瞬不瞬看着眉眼弯弯的苏湉。
那柄伞最终被他扔在一旁。
雪花无声无息飘落在他们的发顶、肩膀。
陈行舟一手搂住苏湉的腰,一手定住她的脸,在漫天飞雪中,深深吻她。
在江南时,她说,得遇他是她之幸。
于他来说却恰恰相反。
苏湉被陈行舟突来的一个情潮涌动的深吻闹得红了脸。
她顾忌远处那样多宫人在,伸手捶了几下陈行舟,示意他放开自己。
陈行舟却抱住她不愿松手。
苏湉轻喘着气,有些恼,正欲佯作发火,陈行舟已重又低头,凑到她耳边。
“苏湉,我爱你。”
熟悉的声音一字一句郑重说出如是一句话,苏湉在陈行舟怀中愣住。
一愣之下,脸上笑容徐徐漾开。
她不由得咬了下唇,羞赧的话终以同样郑重的语气说出口:“陈行舟,我也爱你。”
纵是最初阴差阳错走到一起,今时今日,已谁都不想放手。
既如此,那便携手往前。
直到天长地久,直到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三天,终于写完啦,正文到此为止,下一章开始更一点腻腻歪歪的番外日常。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和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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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卫灵儿及笄那年,父母意外遇难,双双离世,她不得已投奔远在邺京、贵为郑国公府舒家大夫人的姨母。舒家乃簪缨世胄,门第高贵,卫灵儿心知,这寄人篱下的日子不会好过。她提前筹谋,得幸打听到她那位身为国公府世子的表哥舒瑾最是偏爱娇软美人,从此卫灵儿拥有了温声细语娇滴滴、心里委屈但不说、一言不合红了眼的新技能。
靠着这几招,卫灵儿没有少从便宜表哥身上捞好处。是以,当得知自己即将要被许配给不喜欢的人时,她第一时间跑去找舒瑾求助。
谁曾想,往日里一派正经的舒瑾坐于床沿,听过她的哭诉,只冲她招一招手,笑容意味不明道:“过来,表哥教你怎么不必嫁与那人。”
卫灵儿:“……”
这便宜表哥,好像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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