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湉自有了身孕后, 或是陈行舟不怎么在她面前提,这一年间,她没太听过吕月清那个孩子的消息。是以今日听见温太后这么说, 她心里多少也觉得突然。
转念再想, 那个孩子已两岁了。
说话、走路都是该学的, 或因此再无法掩藏。
被温太后的话提醒,那之后, 苏湉对这方面的消息上心了不少。
于是隐约听说过些让她刚出生的孩子去坐那个位置的说法, 她也不把话藏在心里, 找闲暇和陈行舟提了。
陈行舟没有否认。
他说:“那些大臣是有些人打的这个心思。”
苏湉一听陈行舟的话便有了数。
有些人在打这个心思而已,不等于最后真的会那么做。
他们的孩子才刚出生,倘若要和那个孩子一样,光是她和陈行舟是否该住在宫里、以何种身份住在宫里,已能拉扯出一大堆的事情。说不得还要逼着他们骨肉分离,苏湉没办法接受。
因而苏湉对陈行舟道:“我不要和夫君分开,也不要和言言分开, 我们一家人要一直在一起。”
陈行舟只捏一捏她的脸笑:“湉湉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有陈行舟这句话,苏湉是真的不担心了。
他若是不点头、不同意,朝堂上那些人也不可能越过他们强行如此。
后来,苏湉在宫里见到那个孩子。
穿着一身明黄的龙袍,被吕月清抱着, 脸上却看得到痴相,人呆呆傻傻, 总张着嘴,口水直流。
“那孩子若是退了位会如何?”
苏湉忍不住私下问陈行舟,她心里无端觉得,有些人是容不下这个孩子的。
陈行舟告诉她, 会保这个孩子的平安,之后让吕月清带着那个孩子去澹春园住。但以那个孩子的情况,究竟能长到几岁,现下也是难说,只能这么先养着。
一应事宜在此时亦慢慢准备了起来。
到陈景延两岁那一年,一直住在西苑的永昌帝驾崩了。
但他早已在床榻上躺得那样久,又口不能言,对于众人来说,不过是迟早会发生的那么一件事。
尽管如此,在永昌帝走后,经此一事的温太后身体明显垮下去不少。
那一段时间,苏湉几乎日日带着孩子进宫去陪温太后。
听着孙儿欢声笑语的温太后这才慢慢缓过来,身体也有所好转。
陈景延三岁那一年,陈行舟终究是登基做了皇帝。
苏湉也随之跟着从睿王府搬进宫中。
在睿王府住得许多年时间,在这个地方和陈行舟之间的回忆太多,临到要搬走,且往后是不会再来了,苏湉心里也是舍不得的。舍不得归舍不得,该搬仍是要搬,且搬走的时候,没忘记把荷塘里的那只王八捞起来一并带走进宫。
往前虽然时不时会去喂这只王八,但它在水下,也不觉得如何。
如今捞起来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长大许多。
陈景延还挺喜欢这只王八。
瞧见了,口中便奶声奶气“龟龟”、“龟龟”喊个不停。
搬进皇宫以后,这只王八倒拥有更广阔的天地,从原本的荷塘转到湖中。
苏湉在宫里有过些不太好的记忆。
陈行舟而今明白自己当时将她吓到了,怕勾起她的那些情绪,便提前命人将凤鸾宫修葺过一遍,内里彻底改了布置,外边也重新修建过,顺便种得些桃树。
封后大典亦是在苏湉入宫以后再举办的。
典礼仪式繁琐,纵使尽量从简,一整场大典折腾下来,苏湉仍旧感觉自己快要累散架。
至此,她清晰感知到,所有的一切确已不复从前。
变成一国之后的她身上多出新的担子,换在以前只会觉得麻烦,现在即使有那样的情绪也很淡了,她体谅陈行舟,晓得同舟共济的道理,不会再想着事事都推给他处理。何况,她知道他始终在尽己所能保护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典礼结束,回到凤鸾宫,苏湉被云苓雪茶扶着从轿辇上下来。
入得殿内之后,云苓和雪茶帮她摘下身上光华璀璨却沉重的首饰,换下繁复的衣裙,她才觉得松一口气。
苏湉问:“言言呢?”
便有负责照顾陈景延的嬷嬷上前回话:“小殿下已是睡下了。”
得知儿子已经睡了,苏湉点点头,屏退宫人,只留雪茶和云苓在,兀自躺在小榻上歇息,想着等陈行舟回来。
这一躺便不觉迷迷糊糊睡着过去。
直到被人抱起,尽管那人动作很轻,但苏湉睡得浅,有所觉察,睁开了眼。
猜是陈行舟、见也是他,她继续闭一闭眼睛,往他怀里钻。
“好累哦。”
苏湉缩在陈行舟怀里撒娇。
陈行舟低头看她,嘴角弯一弯:“先去沐浴。”顿一顿补充,“我帮你。”
苏湉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眯着眼看陈行舟,终是笑一笑。
“好。”
她重新闭眼,在这样的事情上难得乖巧。
虽然才浅浅睡得片刻,但人泡在洒满花瓣的浴池里却是越泡越清醒。苏湉由着陈行舟帮她擦洗过身子,仰头看他,却是莞尔:“我也来帮王爷。”如此两个人自腻腻歪歪,过得许久才从浴池出来。
被陈行舟抱回去休息时,苏湉手指捏着陈行舟的衣襟,想起另外一桩事。
说来他们有第一个孩子至今也已许多年,然她再不曾有孕。
苏湉心里清楚,这是因为陈行舟后来一直在吃那种药,没断过。
只和当初顾念她辛苦才觉得不必又要个孩子不同,今时今日,又掺杂些别的情绪。
就像最开始陈行舟盼着要个女儿,结果孩子出生是个儿子一样,假如他们多要一个孩子,他们无法保证是弟弟还是妹妹。倘若出生后是个弟弟——也许陈行舟会怕他们的孩子有一日重蹈覆辙。
苏湉理解他的心,同样明白,正因他自己经历过,才更清楚,有些事是无法预料与控制的。
曾几何时,他和永昌帝兄友弟恭、关系和睦,后来……
在知道陈行舟会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苏湉其实动过和他一样的念头,只要言言一个孩子就好了,放弃那个可能会来的女儿。但近来又想起这件事,她想法有些变了,尤其在儿子的口中听过几次他念妹妹。
言言还小,必不懂这些的。
她让雪茶和云苓留心过,底下的宫人没有那么大胆子敢乱教他这些。
苏湉这才想到了温太后的身上。
若是温太后在孙儿面前提起过这些,便说得通了。
不过,苏湉又晓得,温太后不会是随便提起来,想是借此,或暗中提醒,让她和陈行舟别拘束在这上面,抑或盼着他们趁年轻再要孩子。无论是哪一种,她都确确实实重新考虑这个问题。
其实她是有哥哥的人。
兄妹之间关系很好,并没有什么不愉快。
放眼更多人家,兄弟关系和睦的,更不在少数,虽身在皇家,或有不同,但苏湉也会想,她和陈行舟亦是不同的。
他们的孩子,不也该会不同么?
苏湉心下思绪转动之间,已被陈行舟放在床榻上。
眼见他放下帐幔,苏湉坐起身,凑过去,一双手臂抱住他。
陈行舟回头看一看她,一时没说话,抱着苏湉重新在床榻上躺下来,不忘给两人盖好锦被。
苏湉手指揪着陈行舟的衣襟,仰头看他:“言言近来总念叨要个妹妹呢。”
“夫君觉得呢?”
“言言也三岁多了,要不然,我们再要一个女儿罢?”
苏湉在陈行舟身前蹭一蹭,低声同他商量着。
陈行舟垂眸:“方才便在想这事?”
“嗯……”苏湉应声。
陈行舟说:“言言哪里懂这些,哪个碎嘴的宫人竟在他面前胡扯。”
苏湉视线没有从陈行舟脸上移开。
她看着他问:“若不是宫人呢?其实我让云苓她们留心过,没有宫人在言言面前乱说过这些。”
那么自然是从别处听来的。
陈行舟挑了下眉,明白过来苏湉话里的意思。
他不紧不慢扯了下嘴角:“母后纵然有那般的期许,也不会强迫我们。”
“湉湉不必觉得有压力。”
苏湉起身,趴在陈行舟胸前:“若是我自己愿意呢?”
陈行舟凝视着苏湉。
苏湉微微而笑,继续说:“我想试试能不能要个女儿,你陪我吗?不是因为晓得母后希望我们多孩子,也不是因为惦记着你当初想要女儿,是我自己想要。我想过了,也可能最后生下来又是个儿子,可不要紧啊,一样喜欢的。”
“我也会好好教言言,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都要对他们好。”
“夫君,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好不好?”
“那是我们的孩子。”
“无论男孩女孩,无论兄弟、兄妹,都一定会很好的,因为我们有这份心,而且会为此努力。”
她努力想说服陈行舟。
见他眉眼不动,心中难免忐忑,不知自己的话是否有效果。
陈行舟凝视苏湉片刻,见她说完了,才徐徐道:“倘若是想要女儿,也未必要你生。”
苏湉一惊:“你要找别的小娘子生不成?”
陈行舟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无奈。
他屈指在苏湉额头上弹了下:“我是在说,收养一个也是一样的。”
苏湉便又是一怔。
这个,她往前当真没想过,此时听陈行舟提起来,又听他道:“收养个,也不必想着会不会再生个儿子出来,反正只要自小养在身边,和亲生的也没差。”
苏湉认真想一想,觉得也不是不行。
她没有否了陈行舟的建议。
只是后来这件事仍旧是作罢了。
概因他们如今的身份复杂,须得十分谨慎,偏偏小心再小心,觅得一个合眼缘的,派人一查,竟是赵清雨的孩子。
这孩子被别人收养倒罢,倘若被他们收养……
到底前头有过那许多的事情,赵清雨也和陈长敬定过婚,几是要嫁给他的。
苏湉便有一些阴影,不再愿意动这样的念头。
然也因此发现有不少女孩儿被父母抛弃,她和陈行舟商量着,由朝廷出面,对这些女孩儿统一进行收养。
那之后,苏湉直接对陈行舟软磨硬泡、威逼利诱,终是诱得他答应同她又要一个孩子。
在陈景延四岁的那一年,苏湉再次有喜。
和怀上陈景延那个时候不同,这一次,苏湉轻松不少,未如那时一样被折磨,胃口也一直不错。
亦不大惦记江南的美食了,她怀孕期间格外嗜酸,酸梅、酸橘子吃得许多。
十月怀胎,一朝孩子呱呱坠地。
陈行舟握着苏湉的手,听到嬷嬷报喜:“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是一朵金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陈行舟理直气壮双标:果然女儿就是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