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宦官跪在朱厚照的跟前,哭丧着脸,整个人瑟瑟发抖,踟蹰了老半天,被朱厚照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方才期期艾艾地道:“是佥都御史曾文广,御史张和,御史杨文龙,御史朱丙,他们……他们似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尤其是佥都御史曾文广,浑身皮开肉绽的,头上……他们说……他们说,要请陛下为他们做主……”
刚才还沉溺在鉴赏八股文的诸官们,顿时回了神来,只是脸色刹那间变了,脸上全是震惊之色。
他们真是给吓着了,是谁有这样的胆子,连佥都御史都敢打?而且还牵连到了这么多的御史?
御史乃是清流,是大明精英中的精英啊,这天底下,谁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本来这时候批阅考生们的文章,正是重要的节骨眼上,是决不能分心的,可是现在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朱厚照或者还没察觉出什么,可是站在一旁的李东阳,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他似乎记得这个曾文广乃是杨廷和的人,近来确实有些不安分,理应是去寻镇国府的晦气去了,本来以为双方至多是口水战,可是万万不曾想,竟是被人打了。
想到这里,李东阳不由抬眼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动手的,十之**就是镇国府的人吧,现在事情显然是变得复杂了,闹到这个地步,必定是天下哗然的,莫说谁能袒护叶春秋,怕是叶春秋的泰山王华,也未必能保住他。
毕竟,接下来熊熊燃烧的火焰,可是天下的读书人,是满朝的文武,这件事,可谓是开天下之先河,到时候必定是朝野内外众口一词,非要严惩不可。
叶春秋输了……
李东阳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可惜,相对于杨廷和,他反而更看重叶春秋一些,叶春秋的成长,他也是看在眼里,又怎么看不出叶春秋能耐,虽然总觉得叶春秋叶春秋的那一套未必对自己胃口,却似乎总有不错的结果,可现在……
一旦这团火焰燃烧起来,即便是陛下袒护,这庙堂上,怕也再无叶春秋的立足之地,多半是打发去关外,任他自生自灭罢了,这大明真正的核心权利,再无叶春秋染指的可能了。
王华脸色也霎的白了,有些事,他虽没有做声,并不代表他不清楚,他很是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见叶春秋面无表情,淡定的样子,心里的忧心更甚,少年人,终究有再好的才华,可还是年轻气盛了啊,且不说殴打朝廷命官,本就是错上加错,何况打的还是御史,御史啊……
或许许多人是不明就里,只是觉得,到底是谁这样的大胆,可是坐在一旁阅卷的杨廷和,面色虽是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狂喜起来。
居然……镇国府动手了?
他想要的,就是通过挑衅,闹出争执,要的便是让下头的人去与叶春秋争锋相对,他要的,是让叶春秋奈何不了自己,却又狼狈不堪的样子,令他动弹不得,打不得,闹不得,使他知道,想要招惹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没想到,镇国府竟是动了手,这……就太有意思了,这个结果要比他所预期的还要好许多倍啊。
这就是一个机会,一个彻底搬倒叶春秋的机会啊,想不到的是,镇国府的人,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将一个天赐良机送到了自己面前。
杨廷和心里甚至禁不住在颤抖,以至于整张脸再也掩饰不住地激动起来,这种激动之情已洋溢在了面上,最后他豁然而起。
乘胜追击,就在今日。
杨廷和在许多人还处在震惊之时,突然厉声道:“陛下,是什么人竟敢对言官御史动手?御史言官,俱是秉公据实,善辨是非,敢论曲直,既勤且廉之士,他们极具学识才干,既通晓朝廷各方政务,洞悉利弊动态,又能博涉古今,引鉴前史;宛如涓涓清流,虽位卑职浅,却是贵不可言。几个御史居然遭人殴打,这……便是万死之罪,恳请陛下,立即召问曾文广诸人,彻查此事,以安天下。”
以安天下,是一丁点都不开玩笑的。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出去,然后天下人沸沸扬扬,议论纷纷,到时候,少不得要有许多人奋笔疾书,四处奔走。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不能还一个公道,这是什么?这就是天下不安啊!
这一句话,振聋发聩,顿时让明伦堂中的诸翰林和考官们也清醒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动手的是谁,不过却意识到,这个问题绝不是殴打这样简单,这是极为严重的政治问题,关系到的,是朝廷的根本啊。
或者说,这件事是一个试金石,言官都能被打,还有谁不能被打?这还是其次的,接下来,势必会使天下人关注,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
默不作声吗?若是默不作声,不免就显得自己明哲保身了,为官者,最重声誉,只怕要被人所诉责。
你说是道德绑架也好,说是利益攸关也罢,本质上,这个时候是定要表态的,若不表态,实在说不过去,是极有可能遭致同僚的讥笑和清议的指责。
于是,有人率先拜倒,眼中噙泪,声音无比沉痛地道:“陛下克继大统以来,天下渐安,太平盛世即在眼前,臣万万不料竟会发生如此恶行,御史言官,乃朝廷基石也,如今遭受恶徒所打,若不严惩,臣恐沮伤天下人心,更共饰匿,莫复王命。”
这句话,可谓是连朱厚照也拉到了他们这条船上去了,最厉害之处就在于最后一句,若是陛下无动于衷,恐怕会阻碍和挫伤天下人的人心,从此之后,会使他们灰心冷意,继而对朝廷掩饰和隐瞒,不再对陛下尽心尽意了。
人心,是根本啊。
这是天大的事,陛下绝不能等闲视之,不然就是不得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