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显然方才听得很认真,他道:“大明之外如此的广大,可是多是蛮荒之地啊,叶爱卿,你别骗我,大漠里都是荒地,朝鲜苦寒,倭国不过是多山的岛屿,南边满是瘴气,向西则是黄沙万里,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朱厚照显然是研究过这些问题的。
历朝历代疆域的得失,朱厚照这种满脑子打打杀杀的人怎会不知呢?
说穿了,大明的两京十三省,已经占据了眼下最肥沃的土地,其他地方,就算得来,那也不过是得不偿失。
地里长不出粮食,要之何用呢?花了这么大气力,死了这么多人,总不能要一片不毛之地吧。
其实古人不是傻子,开疆扩土,根本没有这个动力,这就好像一个富得流油的大地主,却每天枉费心机跑去抢劫隔壁大山里某个穷逼的几块山地一样,脑子有病吧,就算抢了来,不考虑人家山里人比较彪,脑子一根筋,你抢他地,他说不准天天惦记着你,什么时候趁你落单的时候,就给你脑后一个榔头,就算你把这地抢来了,你还得请人去租种吧,一年到头把地种出来,肯定还养不活自家佃户的,这种缺德加脑抽的事,谁肯去做?
大明的大鱼们只盯着两京十三省的小鱼小虾是有道理的,大家都不傻,外头的鱼刺多,而且都鱼苗苗,没嚼劲。
叶春秋反而很是欣慰,朱厚照果然是把自己的理论参透了,他就怕对牛弹琴。
叶春秋抿嘴道:“陛下说得很有道理,若是现在来说,只是农耕,这蛮荒之地,自然无利可图,可是陛下有想过吗?玻璃出来之前,山里的那些矿石也是一钱不值,若没有铁器,那些铁矿和石头也没什么分别,若不是因为需要搭建房子,山里的树木又值几个钱?陛下,它们不是没有价值,而是大鱼们还没有发现他们的价值,而陛下应该做的,则是让大鱼们发掘到这个价值,使他们发现到有利可图。”
这番话,却是给了朱厚照足够的震撼。
对啊,从前那些石头当真是一钱不值,可是因为水晶近来大火,这石头也就越发的紧销了,据说不少人在农闲的时候,都偷偷的跑去采石卖钱呢,石头可以换成钱,木头也可以,一切都可以是钱,当然,最重要的是,前提你得能制成水晶,还能将这水晶卖出去。
朱厚照其实是个极聪明的人,他此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叶春秋也不说话了,一屁股坐在那残缺的鸡屁股上,仰望天空。
天上繁星点点,似乎叶春秋这时候,才真正明确了自己的道路。
古人从来不傻,正因为不傻,所以才建立起了朝贡体系,所以他们一直固守在两京十三省,至多也就是为了安全的需求,增加几个都司,这不是因为士大夫爱好和平,这种鬼话都特么的是骗人的,其实你看他们维护起自己利益起来,一个个DIAO得飞起,历朝历代的改革,一旦对士大夫们动刀子,让他们出让一点好处,无论是北宋的新旧党争,到历史上大明的张居正改革,都是血淋淋的刺刀见红,占我便宜,杀你全家。
你看,只是为了一丁点的特权,都可以跟你撕逼,跟你拼命,跟你动真格的阶层,当真会热爱和平,连自己人都能刺刀见红,杀得飞起的阶层,会特么的突然爱好你这帮蛮夷,不忍去侵略你。
你特么的逗我,真以为这群天朝体系中的精英们都是傻缺?
他们选择维护这个体系,选择爱好和平,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无利可图!你们这群只有窝在山陵、瘴气、杂草、沙漠中的穷逼,大爷我连抢都懒得抢你,你也配让本大爷跟你去争利?你也不照照镜子,噢,你特么的穷得连铜镜都没有,就别照了,乖乖来大明上个贡,给爷脸上贴贴金,大爷我打发你几锭银子,然后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这就是事实的真相啊,没有所谓的爱好和平,也没有什么恩泽四方,任何高大上的理论,本质上就是根据实际情况演化而出的罢了。
朱厚照安静地坐着,抱着膝盖,慢慢地开始思索。
也正因为如此,只需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所以朝廷根本不需要什么精兵,这些武夫实在是碍人眼睛,你只需要守着关塞就好了,你既然没有用处,当然要贬低你,当然要削弱你,难道这天下承平,国家不需要去进取,还要把你们养得龙精虎猛不成?
对内土地的侵吞和兼并,是不需要依靠军队的,只需要依靠自身的特权就可以了。对付乱民,即便是那些渣一样的军户,也足够能用。
所以本质上,朱厚照的目标虽有,可是他无论做任何事,都有无数人在被动拉着他,他想要强兵,内阁反对,六部反对,天下的读书人都在反对,他想采取对胡人较为积极的国策,大家也一窝蜂的拉住他,狠狠的训斥他,不可胡闹。
这是胡闹吗?某种程度来说是的,因为朝廷根本不需要灭胡,朝廷要的是防胡,你耗费天下的钱粮,征募了数十上百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关,把鞑靼人杀得他妈都不认得,可有什么用,难道你让汉人迁徙来养马吗?最后,你终究还是要退回关内去,紧接着,鞑靼人固然没了,还会有瓦剌人崛起,没有瓦剌人,会有匈奴人,还会有鲜卑人,会有突厥,会有契丹,本质上,当你不能对大漠有效利用,不能长久经营,那么你固然效仿了汉武,用充盈的国库换来的是匈奴的臣服,可是最终,用不了几年,在这大漠之地,又会出现一个新的强邻。
朱厚照遥望星空,他突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朕明白了。”
他悟了。
然后他站起来,笑吟吟的看着叶春秋。
“朕,其实也不懂如何才能驱使大鱼出海,可是……朕信得过爱卿,这件事,就有劳爱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