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心凉透了。
即便连没心没肺至他这样的地步,都感到了无比的凶险。
一个正二品的左都御史啊,即便是朱厚照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人,掌管着言官,与各部的尚书平级。
一个这样的人,现在被人揍了,而且以死相逼,会如何?
若是这刘宇直接真来一个血溅当场,只怕整个朝野都会哗然吧。朱厚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凡事都要讲理,皇帝老子也得讲。
何况现在刘宇话音落下,不少人已经跃跃欲试了。
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公义,都有对错,叶春秋错了,就该受到惩罚,若是到了这个地步,陛下还包庇他,这是什么道理。
有些人本就和刘宇是同党,有些人是为了心中的公义,这朝中竟有半数人蠢蠢欲动,大明的大臣还是很给力的,君君臣臣,不过是满清给后世的君臣印象,而实际上,从成化朝开始,文官就一直是以胆大和不畏死著称,尤其是发生这样严重的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
见到这刘宇狼狈如此,站在班中不显山露水甚至有点儿不起眼的杨廷和眼中带笑,刘宇完了,他固然可以报仇,可是不要忘了,一个大臣,如此斯文扫地,狼狈到了乞求天子为他做主的地步,这样的人若是入阁,怎么能让人心服口服呢?简直就是笑话。
更何况,现在看陛下的脸色,显然是不愿惩处叶春秋的,这刘宇以死来威胁陛下,就算陛下屈服,他这入阁也成了痴心妄想,因为即便是廷推,择定了最后的人选,天子对廷推的结果也会有一票否决权,若是天子横了心讨厌这个刘宇,刘宇凭什么入阁呢?
只是此时……杨廷和不露声色的看向叶春秋,叶春秋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有一副打你又怎样的少年脾气,杨廷和忍俊不禁,这个叶春秋,看来也是完了,他们这是两败俱伤,不过……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叶春秋虽是帮了自己的大忙,可终究……他只是一个棋子,既然只是棋子而已,自然……杨廷和不必在乎他的喜怒哀乐,杨廷和只在乎自己想要的结果,除此,一切都对他无关紧要。
朱厚照沉默了片刻,他看到许多熟悉的人大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就知道不好,根据他多年斗争的经验,这个时候若是对着干,真让这刘宇去死,接下来这大明的朝野一定会有无数人抢着要去死,到了那时,想要收场就已经迟了。
所以……叶春秋这个家……好吧,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首先得先缓和气氛,先将那些跃跃欲试的人稳住,不能火上浇油。
朱厚照后襟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虽然他很狂野,很LIUMANG,很胡闹,可是事涉到了叶春秋的性命,却不敢开玩笑了,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大胆叶春秋,你为何要殴打刘卿家。”
呼……
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至少作为天子的,表现出了公允的态度,使那些随时准备因这陛下包庇,而打算拼命的其他大臣暂时没有轻举妄动,他们狐疑的看着朱厚照,对于天子依然保留意见,却个个蓄势待发。
至少,情况稳定了,当大家认为有了讨还公道的渠道,至少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朱厚照并没有觉得轻松,因为他知道事情还没过去,大家现在没闹,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只是等自己裁处呢,若是裁处的结果不满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闹肯定还要闹。
实在不成,就只好梃杖伺候了。
不过你能打死一个人,依着这些家伙的性子,多半会有十个人跳出来,你打死了十个人,多半会有一百个人要拼命。到了最后,任何人维护叶春秋,都会成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头痛啊。
朱厚照显然不是专业的选手,他顿感压力很大。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叶春秋身上。
有人脸上露出了惋惜,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表现出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
做出这样的事,天王老子都没法救的。
你叶春秋也不是第一天进的翰林,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叶春秋的表现,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没错,他真的很平静,坦坦荡荡,甚至这少年的脸上,还闪露出几分天真无邪。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踏前一步。
这样的表情,让朱厚照很想揍他,朕已经没办法了,朕特么的都快疯了,你还是这副爱死不死的样子。
“陛下。”叶春秋抬眸,目光清澈,他朗声道:“臣无罪。”
无罪……
满殿哗然。
怎么可能是无罪,证据确凿,这么多人目睹你行凶,你还敢说自己无罪。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朱厚照吁了口气,至少叶春秋说的是无罪,若是他说自己有罪,自己还不知该如何收场呢,于是朱厚照立即打蛇随棍上,立即道:“嗯?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你……你……你……太放肆了!”
心里其实很想说,如果你不惹出一点麻烦出来,确实算是干得漂亮,可惜……
却见叶春秋面沉如水,他淡淡道:“陛下,臣本来就无罪,臣今日所为,乃是为了锄奸!”
“……”
又是满殿哗然,好啊,你打了人,居然还污蔑别人为奸贼。
朱厚照又好气又好笑,因为叶春秋居然当真说的凛然正气,而且还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却见叶春秋抬头,凛然正气道:“当今祸乱国家者,多为阉党,苍生黎民,不知多少人为他们所害,今朝弊病种种,也多出于此,阉党恶形恶状,罄竹难书,可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也。这刘宇老贼,就是阉党!我忝为朝廷命官,岂可坐视他败坏朝纲……”
这话……很耳熟。
呃……
一旁老神在在着看热闹的杨廷和老脸猛地拉了下来,不对味啊。
怎么好像这话,是自己对叶春秋说的……
猛地,杨廷和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