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累月的痴心妄想, 终于在现实的峭壁上铿然碎裂。
殷想容一时间有些痴了,她此刻才算是真正明白,为什么多年来, 不管她对蔺楚疏如何关怀备至, 他却始终没有回应。
只因那心魔成执,是与他两小无猜的少年师哥。
她眼前一阵朦胧。
原来……自己不仅来晚了,甚至连最初的目标都错得完全。
满怀期待地追求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从头至尾,都是场彻底的笑话。
“仙尊,您究竟看到了什么?”
那时, 秋声缈见她的神情实在是复杂难测,怯怯地问道。
殷想容这才如梦初醒, 她在参加朝露试前与秦沧砚有过一面之缘, 留下的印象也极深, 因此能一眼认出。
但不论如何, 龙阳之好毕竟不为世所容, 就算秋声缈是蔺楚疏的首徒, 此事也不便对他宣扬。
于是她轻轻摇头:
“这棺材中的人或物已经消失太久, 我的术法观测范围有限,看不到其中究竟是什么。”
“……哦, 原来如此。”秋声缈眸中溢出失落。
方才观察她的表情,他还以为会挖出什么轰动性质的真相, 没想到竟是空欢喜一场。
殷想容当然想不到,如他这种浸淫话本多年的骨灰级纯爱读者, 对于师尊的八卦可谓是乐见其成。
又哪里会对他有偏见?
只可惜,没法为静庵先生提供灵感了。
秋声缈丧气地耷拉下头。
……
“既然诸位长老均已到齐,我们便开始今日的议程。”
首座传来衣烬斓低沉的话音, 殷想容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打起精神商议朝露试的筹备来。
相比于上次见面,衣烬斓显得更为憔悴。
原本裁剪合身的衣物显得松松垮垮,虽然坐得笔直,整个人却透出一股形销骨立的伶仃感。
“敢问阁主,可是近来身体抱恙?”
坐在他对首的夏侯鲲皱起了眉。
他这人一向心直口快,孔武有力沉稳不足,衣烬斓也并不见怪,只微笑着摇摇头:
“非也,只是最近事务繁多,思虑过甚,有些休息不足罢了。”
“虽然朝露试兹事体大,可距离长老会换届尚有数年,阁主请务必保重身体,”
夏侯鲲依旧不依不饶,“朝音阁的稳定,凡世的安宁,还要仰仗您的支持,切莫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长老会换届会选出新一任朝音阁主,而如今阁主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无疑便是修为最高的蔺楚疏了。
就算夏侯鲲素来对他看不顺眼,但修为的差距摆在那里,真到了换届关头,也没什么阻挠的办法。
“当务之急是朝露试,阿鲲若对选举有什么见教,大可伺后再议。”衣烬斓眉心折出一道浅痕,“禹洲,你来将朝露试的议程向长老会汇报一番。”
“遵命。”岑禹洲施施然站起,展开手中的卷册,
“本届朝露试参试者共计三百一十三人,其中人族一百五十人、魔族八十一人、灵族八十二人,三日后将统一安置入住阁内铺位。”
“朝露试总赛程分为三部分,其一为擂台积分赛,积分规则为胜三平一负零,累计分数前一百名进入第二试。”
“第二试在墨刑司所设的玄光宝鉴中展开,参试者需斩杀幻境内尽可能多的怪物,累计数量前三十名进入最终测试,再由我们四位长老亲自检验,决出前十名优胜者。”
“玄光宝鉴中的妖兽,墨刑司这边可已经安排妥当?”
衣烬斓点了点头,询问道。
“统共一千头攻击力低于金丹修士的低等妖兽,已经投入了宝鉴幻境之中。”
“至于玄光宝鉴是否稳定,我与殷长老已经前往墨刑司确认过,只可惜那夜蔺长老不在。”岑禹洲漫不经心地笑着。
“当时楚疏不在场,是怎么回事?”
感受到衣烬斓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殷想容眼神一凝,立刻答道:“当日蔺长老修炼有岔,正在调息不便接见,我与岑长老已将所有宝鉴仔细查验了一番,绝无问题。”
岑禹洲这样说八成是为了给蔺楚疏扣黑锅,她当然得把话头踢回去,却没成想这一切被夏侯鲲看在眼里,惹得他更为恼怒。
为何这小子都对她如此冷淡了,想容还要这般上赶着去维护?
他素来倾慕殷想容风姿,奈何怎样献殷勤,那人都不肯分给他半点青眼。两相对比之下,嫉妒之情几乎爆棚:
“修炼有碍是人之常情,但若为此耽误了朝露试的筹备,便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蔺楚疏瓷白手指拈着茶杯,羽睫垂落,似乎根本没把他的挑衅放在眼里,倒是岑禹洲忽然不阴不阳地补了一句:
“夏长老有所不知,虽说宝鉴核验蔺长老并未参与,可幻境中的妖兽、猎杀场地的布置,可都是由他亲力亲为呢。”
他甚少为蔺楚疏说好话,眼下可谓相当反常。
蔺楚疏微掀眼皮,凉凉开口:“试前我会再进幻境彻查一轮,确保比赛的安全。”
“如此也好。”衣烬斓微微颔首,
“但愿本届朝露试能平安开展,成为巩固烬渊之盟的纽带。”
……
等到四位长老离开穹芜殿,天色已近黄昏。
他们刚出殿门,注意力就被不远处的一抹红衣身影吸引。
作为视线焦点的周长明,丝毫没有即将社死的自觉。
他原本想找处阴凉地儿歇歇脚,又怕蔺楚疏出门后找不到自己,便索性在殿外等候。
原地枯等实在寂寞,他也不好意思找守卫聊天,正当百无聊赖时,面前忽然飞过一只灵蝶。
以往他还是剑灵时,所在的暗炎幽狱里也有类似的生物,只不过那里的灵蝶远没有眼前这只美丽,晶莹透亮的冰蓝翅膀扑楞着,如同一抹坠落的星云。
他忽然很想捉到眼前来瞧瞧看。
拥有了金丹的身体比以前轻盈太多,他踮脚一跃,就够着了蝴蝶的翅膀尖。
可那长于灵气充沛之地的生灵哪会这么容易对付,鬼魅般一闪,便逃脱了周长明的掌心。
两者这般你来我往,灵蝶身形矫健,周长明又不肯认输,就这样磋磨着直到会议结束,撞到了四人眼前。
蔺楚疏、殷想容、岑禹洲、夏侯鲲:……
或许是周围的空气安静得过于诡异,周长明懵懂不知地抬起头,恰好与他们眼神交汇。
除了殷想容和蔺楚疏,其他两人他并没有见过,但从前两者的身份推测,这二位也必然不是简单人物。
于是他极为识时务地鞠躬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熟礼数,打扰了各位仙尊,还望仙尊们莫要介怀。”
“无妨,无妨,我瞧那蝶儿也可爱得很。”
岑禹洲笑得温和:“这位小兄弟瞧上去很是面生,不知你是哪一司门下弟子?”
“呃……”周长明挠挠腮,他其实也不知该怎么和眼前这人介绍自己与蔺楚疏的关系,好在殷想容及时解围道:
“这位是蔺长老新纳的灵仆,目前灵力尚未稳定,所以平日里都跟随在他身边。”
这句话既介绍了周长明的身份,又把岑禹洲关于两人关系的疑问彻底堵死,他愣了愣,才展颜笑道:
“原是如此,灵契关系重大,蔺长老定是看中了小兄弟的过人特质。有此等大拿提携,想必未来发展不可限量啊。”
“我和夏长老还有事务相商,便先行一步了,诸位见谅。”
岑禹洲说的明明都是恭维话,听上去却夹枪带棒地让人不适,周长明蹙起眉尖,目送着他和夏侯鲲转身离开。
“那……如果没什么事,我也先走了,”
一旁的殷想容轻咬着嘴唇,“你……多保重。”
“多谢。”
蔺楚疏微微颔首。
除了这生硬的两个字,他没有再多说一句,甚至连眼神也已经调开。
殷想容胸中抽痛,仿佛心底最柔软处被人狠狠踏上几脚,她强忍着漫上鼻尖的酸楚,快步从二人面前离去。
或许是她眼中的悲哀过于痛切,周长明只是惊鸿一瞥,心头便忍不住一阵惊跳。
这种诡异的氛围……总觉得她和蔺楚疏之间发生了什么难以言说之事。
不过蔺楚疏素来清冷淡漠,从那张好看的面容上也读不出什么,他叹了口气,正准备打道回府,面前却忽然伸来一只手:
“拿着吧。”
广袖下的那只手指节修长,骨骼匀亭,透白的指尖上栖着只蓝色的灵蝶。
它焦虑地扑腾着翅膀,六只蝶足却被灵力紧紧地黏在那人的指腹上,怎么也挣脱不得。
“你……”周长明瞪大了眼,他怎么也想不到,堂堂绛月仙尊,竟会把灵力浪费在这种孩子气的事上。
蔺楚疏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见他半晌没反应,于是直接牵起他的手,将那只灵蝶渡了上去。
冰蓝的微光映在他眼底,益发显得墨黑的瞳仁凛冽澄明,于清清冷冷的旷野之中,从生出静谧馥郁的幽昙。
曾经毫无感情的眸子里盈满了温存,又似乎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仿佛眼前这一人一蝶,便是整个烟火人间。
手指划过掌心,在心湖中掀起一阵涟漪。
周长明甚至忘记了那只灵蝶的存在,满心满眼只有那双乌润的眼眸。
这不是蔺楚疏第一次定定地瞧着他。
却是蔺楚疏头一回如此注视着他。
那种纯粹热烈,毫无杂质的眼神,不同于孩童对义父的孺慕,不同于师弟对师哥的敬爱,也不同于剑主对剑灵的信赖。
而是,对于爱侣的倾心恋慕。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今天请大家吃美味的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