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斜照进穹芜殿中, 将蔺楚疏的身影拉得修长而萧索。
身前阁主施令无情,身后两位长老虎视眈眈,他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什么也无法撼动分毫。
耗费精血筑阵, 若当真能为修真界挡去这次灾祸, 他并不计较是否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只是不愿被有心之人做枪使罢了。
“你……”衣烬斓双手死死攥住座椅扶柄, 单薄的手背上青筋迸起。
他嘴唇张了又张, 却始终发不出声音, 神情之怪异,甚至引起了一旁垂泪的殷想容的注意。
“阁主, 您……”
她试探着开口。
可就在同时,一股浓郁的黑气忽然涌上了衣烬斓的面颊。
他双眼圆睁,身躯颤抖, 开始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
“阁主!!”
衣烬斓一向身体康健,更不曾因为战斗留下暗伤, 此刻猝然咯血不止,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夏侯鲲动作最快, 转眼间便来到他身侧, 连点他胸口几处要穴止血,那恐怖的出血量才稍稍减缓。
可衣烬斓的脸色并没有丝毫恢复,反而变得更为惨淡。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似乎想要指向蔺楚疏, 又仿佛是指向他身后的其他人。
但他甚至没来得及说句话, 便气塞胸臆,仰面栽倒。
“阁主,阁主!”
夏侯鲲试着向衣烬斓体内输入灵力,却如同泥牛入海, 毫无回应。
“快传妙医局觐见!”
他急忙吩咐门口惊呆了的戍守弟子。
妙医局名义上隶属于璇玑司,实则是相对独立的一支势力。
他们平日里基本不参与朝音阁的日常事务,而是以钻研医修与丹术为己任,连秋声缈也不时前去学习。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一道素衣身影便款款步入。
她身材娇小,面容雪白,一双秋水眼眸粉透若琉璃,琼鼻下缀着樱唇一点,煞是好看。
正是妙医局医首,梦祈仙尊裴雪音。
她与衣烬斓类似,都是在朝音阁供职了三百年以上的元老,是以长老会见到她都极为恭敬,纷纷躬身敬礼。
裴雪音朝他们淡淡颔首,以示回礼。
目光落到衣衫染血的衣烬斓身上,黛眉忍不住皱起。
她医治过的患者不计其数,因此只需一眼,便能看出眼前人已经病重到了何种程度。
然而此人是朝音阁主,放着自身绝世修为不论,身边防卫也称得上固若金汤。
究竟是谁,能害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裴医首,请问阁主究竟状况如何?”殷想容见她握着衣烬斓的手腕久久不语,忍不住发问。
“衣阁主经脉中被人种下了某种混毒,加之中毒日久,已然毒入肺腑。”
她肃然道,“若非他一直以灵力强行压制,只怕早已毒入心脉,药石无救了。”
“中毒?!”
在场其余四人纷纷脸色大变。
蔺楚疏眉宇紧蹙,自从鬼市平乱归来,他便发觉了衣烬斓状态有异,此前也曾尝试着询问,可那人却总是避而不谈。
难道自那时起,便有人给他种下了混毒?
“但我们对此毫不知情,阁主也从未提及……”
裴雪音摇摇头,她当然懂得殷想容的疑惑:
“这种混毒极为阴邪,入体后不仅会极为凶厉地破坏脏腑,同时更会麻痹神经,等到阁主意识到异常时,已经病入膏肓。”
“那眼下该如何是好?您可有把握医治?”
夏侯鲲没想到事态会突然演变成这般,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
“阁主所中的混毒成分极为庞杂,我并没有把握。”
裴雪音长叹一声,“加之方才他急火攻心,怕是想要强行冲破毒性,却被毒素反制,加剧了毒血逆行。”
“我这便为他施术医治,若是三日内他能清醒过来,或许还有希望,如果不能……”
她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后果却不言自明。
殿中气氛变得极为沉凝。
直到夏侯鲲遣人护送着衣烬斓与裴雪音前往内室治疗后,才有人开口:
“关于血御法阵的安排,该如何处置?”
“你们也都看到了,方才阁主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想来也是对这一决策焦灼不安所致。”
殷想容冷笑道,“在阁主醒来下达命令之前,任何行动都属自作主张,二位长老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想容,你……”
夏侯鲲的面色又转为阴沉,他委实是不明白,为何即使到了眼前这种极为不利于蔺楚疏的景况,她依旧坚定地站在那人身边。
心中妒火熊熊,他正准备出言讥讽,却被岑禹洲制止。
不同于夏侯鲲的愤慨,他看起来倒是平静得很:
“这样也好,想来有裴医首在,阁主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蔺楚疏神情微动。
原本他内心笃定,衣烬斓之所以不惜押上自己的性命,都要坚持构筑血御阵,必然与被混毒影响了神智有关。
换言之,这句命令绝非他本意,否则也不会急火攻心。
等到裴雪音将他救醒,神思复原,便应当不会再行此极端之举。
可为何岑禹洲依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如何能这般笃定,仅凭两次巡查和空口无凭的猜测,就能将莫须有的罪名钉死在自己身上?
眉宇间的折痕由浅入深,他沉吟着,意识到事态的发展恐怕早已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如此说来,衣烬斓苏醒前的短暂时间,或许是唯一的变数。
“对于阁主之命,我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他冷冷撂下一句,“蔺某眼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
既然如今所有的参试者都已经被隔离,魔心石暂时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
在这段难得的平静时光里,他必须要去处理一些事。
殷想容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内心一阵酸涩。
尽管蔺楚疏并未说出口,有些事已经不言自明。
藏在纱布下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她却迟迟不肯将白纱摘下。
素来精致雍容的仪表,也显出了几分憔悴和无力。
“师尊……?”
身边的车静姝端详着她的脸色,语声惴惴。
“我们也回去吧,静姝。”
殷想容望着她,悯柔一笑,“为师也有些话,要交待于你。”
车静姝懵懂地跟在她身后,心中第一次有了山雨欲来的不安感。
眼看着偌大的穹芜殿中就剩下了自己和岑禹洲二人,夏侯鲲顿时有些按捺不住:
“岑兄,咱们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他怒道,“万一阁主醒来后改变主意……”
“他不会的。”
岑禹洲悠然回首,细长的眼眸中满是笃定。
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势陡然一变,让夏侯鲲眼前一阵恍惚。
仿佛眼前这个人不再是与自己同辈入阁的长老,而是某位掌控一切的上位者。
“他绝对不会回心转意,夏侯兄,你且瞧着吧。”
……
“师尊,您可算是回来了!”
远远望见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出现在墨刑司外,秋声缈强撑的镇定终于出现了裂痕。
他几乎是转眼间就奔下了山,脚步快得连姜玉琢都险些追不上。
“声缈,留给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蔺楚疏面色有些泛白,他从未如此坦陈心事,眼下却到了不得不说清楚的时候:
“接下来交代你的事,千万听好。”
秋声缈和姜玉琢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忐忑。
看来魔心石的突然出现,还是招来了难以想象的祸患。
“将魔心石带入玄鉴幻境中之人,恐怕是朝音阁内部人员,甚至可能勾结了长老会成员,这才能悄无声息地布置完毕。”
“更有甚者,连朝音阁主也已被暗害,倘若他清醒后依旧无法恢复神智,我便不得不耗费全身精血,为朝音阁构建血御阵。”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二人的神经。
秋声缈额角一阵抽痛,却也明白了蔺楚疏的意思。
“阁主冕下如此决策,或许会牺牲师尊的性命,朝音阁能对抗魔心石力量的仅您一人,于情于理都绝不应当……”
他嘴唇发颤,眼眶里渐渐晕起了水光。
蔺楚疏摇了摇头:“阁主为人如何,我自然了解,此事应当不是他本意。”
“只是他身中的混毒连裴医首都暂时看不出端倪,只怕即使苏醒,也很难摆脱毒素的控制。”
“如今长老会已对墨刑司失去信任,倘若血御阵后我无法再庇护你们,切记不可自乱阵脚。”
他将一枚玉牌交到秋声缈手中。
“若是一切到了不可挽回之时,便用灵力唤醒它吧。”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续,毕竟在山雨欲来的此刻,多说便是多错。
秋声缈珍而重之地将玉牌收入怀中,见他捧起那朵色泽绚丽的六道华莲,以灵力催动。
光华一闪,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再次回到桃源居之中,视野中的景致依旧清丽怡人,仿佛悠然世外,不存在任何纷争与杀戮。
蔺楚疏长叹一声,推开紧扣的门扉。
视线静默地落在那道侧卧的红衣身影上,良久,他才迈步走近。
越近情越怯。
他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经历了眼前这个人一次次欺骗和背叛,早已能够坦然地面对生离死别。
殊不知偷来的一点时间,却明镜似的映出了他心底的眷恋。
蔺楚疏伸出手,勾起一缕青丝。
微微卷曲的发搭在他指尖,柔软得仿佛轻轻一捻就会断裂。
分明那样脆弱,轻软,却总能将他刺得鲜血淋漓。
蔺楚疏抿起唇,缓缓俯身,凑近了周长明的面颊。
交叠的身型勾勒出旖旎的轮廓,清冷的唇距离肌肤不过咫尺,却骤然停住。
……他瞥见了那人眼角一抹未干的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的“恨”取遗憾之意哈
培训的间隙拼死拼活赶出来这章,结果一看点击掉到只剩100,我简直怀疑人生……这本文马上就要进展到第二个大**了,很多精彩的情节都在后面,恳请小天使们不要弃文,支持正版呀,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