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华如练,天上星星点点,若隐若现。
我勾住他脖子,想睡,又不想睡:“今日午憩,我做了个大逆不道的梦,梦见我把扶青哥哥赶下台,自己当魔君了。”
扶青不觉被冒犯,反而嘴角上挑,回过半边眸道:“你若有这能耐,我倒欣慰得很。”
我对上他的眸子,很惊奇,很错愕:“诶,扶青哥哥不生气吗?”
扶青慢悠悠往前走,时不时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时不时垂眸看脚下的重影:“生气之后呢,是罚你背书抄书还是下跪打手心啊?看你读书憋屈,能做回美梦圆满圆满也不错。”
我哼了哼,嘟囔道:“其实那不是美梦,是噩梦。梦里我正要休息,才躺上床扶青哥哥就冒出来压我,可吓人可吓人了。”
扶青脚步一驻,话音有些变调:“我在床上压你?”
我点头,回忆梦境里的遭遇:“不止呢,扶青哥哥不但压我,还拿鞭子抽我。”
扶青双手颤抖,嘴角微搐,足足哑了大半晌:“我……我没这种癖好。”
咦,说话不要这么谦虚。蛮横跋扈如你,凶残暴躁如你,莫说挥鞭子,恐怕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使在手里都游刃有余。
我依着他,让着他,尽可能不去反驳他:“对对对,没错没错没错,那请问扶青哥哥是哪种癖好嘞?”
他支支吾吾,话音扭捏,每个字都吐得很艰难:“我……我……我……其实……其实我可以很温存的。”
啥玩意儿?温存?
让我想想。
吾回宫就寝,倒台的扶青突然压上来,很温存地说:“不许上锁,不许上锁,不许上锁,不许上锁……”吾推开他翻下床,扶青笑意盈盈,十分温存:“阙宫是我的,碧滢小筑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吾藏进衣橱里,扶青手化长鞭,甚温存地挥在衣橱门板上:“开门,开门,开门,秦子暮你给我开门!”
呃,我发了个抖,梦变诡异了。
扶青很温存,啊呸,很诡异地回眸:“暮暮,你冷吗?”
我尚不能接受扶青这般温存,啊呸,这般诡异的模样,便默默将他脸蛋推回去:“我披着扶青哥哥的袍子呢,不冷。”
扶青又回眸,眉宇微微凝蹙:“不冷你抖什么,是身上不舒服吗?”
我该怎样告诉他,并非身上不舒服,而是被那脑补后的温存梦境吓得不舒服。要暴躁就好好暴躁,要打人就好好打人,温存个什么劲啊温存!
我又将他推回去,语重心长像个老妈子:“扶青哥哥别老回头啊,看前面,看路。”
他很不爽快,闷闷走了十余步,还是回头:“你在后面我怎么看路?”
这帽子扣得令我也很不爽快:“我在后面影响你看路吗?”
扶青忽然一顿:“你把袍子抓稳,别掉下去了。”
这袍子是在萦梦之境时,我坐在草地里哭哭啼啼,他冷不丁盖下来的。夜虽凉,披在身上却很暖,哪怕他不说,我也当牢牢抓稳。
扶青催促道:“抓稳了吗?”
我两腿扑腾,很是悠哉:“放心吧,我抓稳了,掉不下去的。”
扶青嗯了嗯,忽右手心擒我左手腕,再往天上那么一甩。哇,月亮好白啊。哇,星星好闪啊。哇,我被他扔飞了……
我被他扔飞了!!!
亏我在风里翻滚还不忘拽紧那件袍子,他却稳稳驻立,身姿挺拔高挑,仰头勾一抹撩人心弦的笑。枝头叶片散落,扶青唇如初月,眸有星海,双瞳明朗澄澈,脉脉含情。这瞬间,我仿佛变得痴傻,只觉他像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即。
然坠落时,这水中月镜中花捞住了我。衣袍扬在风里,他指尖紧扣,一派温存:“好了,现在可以看前面了。”
待我回神,气得把衣袍拧成条,很笨拙地打在他身上:“你扔我干嘛!扔我干嘛扔我干嘛!”
扶青动也不动,很镇定的挨打:“你在后面我不专心,所以翻个面咯。”
他愈镇定,我愈不能罢休,又气又恼连打带掐:“那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嘛,或者提前打个招呼啊,吓死人了!”
打着打着,我不小心甩他脸上,留下浅显的指痕印。扶青懵懂半刻,待回神时,目光烫得可怕:“怎么,你很喜欢甩我耳光?”
我一激灵,缩在他怀里吓到发抖:“扶青哥哥对不起,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你打回来,左脸右脸都可以!”
左边是棵参天树,他将我放下来,直直抵在树干上:“为君上者打女人,传出去岂非被三界众生耻笑?”
我埋低头,喃喃自语:“你又不是没打过。”
他哼道:“我不过当年在浮生殿打你一巴掌,你倒分期讨债,甩回我两巴掌来。怎么着,以后是不是还要打啊?”
我越埋越低:“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扶青哥哥又是男人又是大人又是君上,就不要跟小女子计较了嘛。”
扶青手挑下颌,将我仰得高高的,眼神中燃着浓烈的火:“我只对自己的女人大度,也只挨自己女人的打。若有谁得罪了我,想不计较也容易,除非……”
除非什么,他又在暗示我什么?
可怜我这笨脑瓜子,深想后,总算悟了:“扶青哥哥,你想打就打,整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干嘛啊?趁现在没人赶紧打吧,打完咱就走,我不会讲出去的。”
滋啦,他眼神中的火被浇灭了:“这都听不懂,你是猪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这句听懂了,你在骂我。可我一直喊你扶青哥哥,若我是猪,那身为哥哥的你是什么嘞?”
他微怒:“怎么,叫声哥哥就把自己当妹妹了?那你从前叫我小兔崽子,我是不是得喊你一声姐姐啊?”
我鼓足腮帮子憋笑,眼神略娇羞,过好久才道:“可以呢。”
扶青眉头紧锁,按奈后道:“罢了,好男不跟女斗,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再忍你几年,若几年后还不开窍,别怪我不客气。”
撂下话,他重新将我搂起来,打横了抱走。
回想那句话,我总觉怪怪的:“扶青哥哥是想说,今日耳光先欠着,若几年后还不改正就连本带利打回来的意思吗?”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扶青温柔不过半日,又暴躁了:“闭嘴!”
我揉捏他的袍子,扯来扯去:“师父说今日事今日毕,扶青哥哥还是现在打回来吧,拖久了我心里怪怕的。”
他神色郁郁,很不开心:“闭嘴!”
我横着扯竖着扯,里里外外翻扯:“刚来魔界的时候,司徒星也总喊我闭嘴,你们好奇怪,干嘛都让我闭嘴啊?”
他依旧道:“闭嘴!”
被迫噤声,我只能加大力道扯袍子,冷不丁刺啦一声,裂了:“呀,扶青哥哥,我把你衣裳扯烂了。”
他总算不喊我闭嘴,只压火道:“没事,我以后扯回来。”
说话间已到碧滢小筑,芍漪着急忙慌过来,向扶青拜礼问安,再向我道:“子暮,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伤着脚了吗,不能走路了吗?”
扶青边走边道:“她只是练功练得乏累,没什么大碍。你备些洗澡水,再备些吃的。嗯……蟹子肉、炖鹌鹑、炒虾仁和糖酥脆皮鸭。”
芍漪听令退去,我惊呆了:“哇,扶青哥哥你记性好好啊!”
扶青跨过‘清菡香袭’的门匾,直入我寝居:“因为记性好所以能记仇,不想被我报仇你就乖点儿,别再动不动闯祸了。”
我背靠软枕半坐半躺,晃眼瞥见窗外有鸟儿飞过的踪迹:“小咕咕?”
扶青望去时,窗外只剩摇曳的树枝和几片散落的花瓣雨:“什么小咕咕?”
我捶打酸痛的膝盖肘,揉捏肿胀的小腿肚,漫不经心道:“一只画眉鸟,我给它起了名字叫小咕咕。”
他蛮横拨开我的手,双腿捞入怀中,揉膝盖肘捏小腿肚:“就你这样揉了等于没揉。”
天呐,他疯了!
可怜我这双手,一次次伸过去阻止,一次次被他打得啪啪响:“扶青哥哥你别这样,我慌。”
他将我推回软枕上靠着,扔来扯烂的红袍子盖住头:“不看就不慌了,好生待着不许动,否则今晚别想吃饭。”
不动就不动,没有什么比食物更让我听话了。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皇帝老子那么多,他俨然是个另类。更衣束发也罢,折衣裳也罢,竟还懂得推拿之法。且这力道这手艺,哇,好舒坦啊!
反正衣裳盖着,我暗暗窃喜,却尽量保持平静:“为君上者,怎么懂得这个?”
扶青默默道:“我不是说过吗,有想照顾的人,什么都得学着做。”
头顶痒痒,我隔着衣裳挠啊挠:“那扶青哥哥会做饭吗,会洗衣裳吗,会叉鱼吗,会抓鸡吗?”
扶青忽然停下动作:“我只会做九道菜。”
皇帝老子竟然会做饭,我有些激动,甚至鼓起了掌:“扶青哥哥好厉害,九道菜很多了,我娘亲只会煮馄饨。”
他沉闷了半晌,声怪怪的:“某人难伺候得很,回回闹脾气都是我妥协,有回闹得过分,我妥协不了,便等她低头认错。其实我很好哄,只要她撒个娇道个歉就没事了。也怪我,从前惯坏了她,以至空等三年也等不来一句对不起。于是,我花两个月的时间学做了九道菜,每道菜名第一个字合起来是我要对她说的话,也是我最大的妥协。可她跑了,跑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血气上涌,扯下衣袍揪住这耿直男人的衣领,崩溃道:“有话不能痛快说吗,九道菜还搞藏头诗,你是觉得她有多聪明能记得住这么多菜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