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义有风骨傲气,家中女儿不准为妾,当日曾有人令他将女儿嫁入东宫为妾被他直接拒绝。
后来大周国舅亲自来求娶长女为太子妃,他这才勉强同意。
大周皇帝是以战止战来夺取江山,他若拒绝,就是不给对方颜面,为了江氏一门的性命才令长女入宫。
这不代表他有想法入仕。
“太子娶你是为了给天下士林一个交代,代表他敬重文人学子,会善待百姓。倘若你善妒暗中计较,得不偿失,天下士林学子不会站在你身边。”
江蒹葭咬唇,“父亲觉得我就该给太子纳妾,看着旁人压在我的头上?”
“怎么能说是压?你是正妻,是东宫的女主人,她们不敢欺负你去。你看在家里,除了为父外,谁敢对你嫡母不敬。今日我见过太子,端方自持,不会是不分是非的人。”江文义担忧道,又见女儿露出不平,就劝道:“别听你母亲的那套说辞,那是皇家,太子不会独宠你,要有分寸。”
江蒹葭将不平压下去,努力装出大度的姿态:“父亲教训的是,女儿晓得了。”
江文义又不放心,将话与夫人说了,江夫人满口答应下来。
江蒹葭逼得没有办法,入宫将话与皇后说了。
皇后又惊又喜,忙拉着江蒹葭的手亲切地夸赞:“你这话说得真令人心疼,你为太子着想是好事,但那日是你的大日子,没有必要在乎旁人,你不要想着那些人。”
江蒹葭愣了下,感觉到父亲的用意了,这么提了一嘴就让皇后心疼了,她故作怯弱:“太子喜欢就成。”
皇后满心欢喜,将话告诉了太子。
不想太子压根不领情,直接回绝了。
皇后气得不行,“整日里就想着那些低贱的人,江氏哪里不如意。”
萧宴回道:“江氏是您与父皇给儿子定的,儿子不能拒绝,您喜欢就好。”
皇后拍桌:“那又不是给本宫娶儿媳,本宫满意有什么用。”
萧宴装傻充愣不回答了,就是不肯答应妻妾同时入门,皇后最后也没有办法,让人回绝了江蒹葭。
太子投其所好,给这位岳父送了珍贵的字画、砚台,江文义预备半月都不出门了,在家里潜心研究,甚至还请了同好来观摩。
到了五月中旬,日头就更大了,秦绾宁早起纳凉,到了午后就躲进屋子里,秋潭高高兴兴地捧着银子回来。
“姑娘,都买了,不过银子不多,这里是分过小厮剩下的。”
秦绾宁瞧都不瞧一眼,静心面对镜子描眉,待描成后看向秋潭:“好看吗?”
秦绾宁是个爱美的姑娘,以前在府里的时候衣裳都选最靓丽的,被圈养起来后,她才变得不爱打扮。
秋潭笑吟吟地,“好看,怎么会有姑娘这么好看的。”
秦绾宁被人夸赞得不好意思,转回看着铜镜里的女子,女为悦己者容,她曾经为萧宴精心打扮自己。
“姑娘,银子。”秋潭塞了过去。
秦绾宁不收,反塞给她:“自己留着用,我不缺银子,你别告诉太子就可以了。”
秋潭好糊弄,性子单纯,来之前人家说了,寸步不离姑娘、不能让姑娘离开院子、不能帮助姑娘离开,平日里说些有趣的事情给她听,也可以说外间时兴的事情。
她都一一办到了,对于秦绾宁的打赏都会收着。
主仆二人都不是难缠的人,性子好,相得益彰,都很和睦。
到了晚上的时候,有人送来了嫁衣,是宫装,秋潭捧在手心里看了看,又看了眼秦绾宁:“姑娘,你喜欢吗?”
秦绾宁一眼都不看,“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秋潭说实话,她喜欢红色,姑娘穿红色也好看。
秦绾宁没有说话了,她对这些着实没有什么兴趣,纳妾与娶妻是不一样的。
那年阿兄娶了阿嫂,红妆十里,佳人郎君,满身喜气,红绸挂满厅堂,来人都道一声恭喜。
迎亲时阿兄还被人刁难背诗,满堂哄笑,热热闹闹地娶回了阿嫂。
纳妾则不同,新衣不能穿,正门不准走,凄楚又冷清。
主仆二人心有灵犀地想到了同一处,将衣裳搁置起来,次日朱府来人询问可有哪里不妥。
秋潭委婉地拒绝了,朱府的人又禀报宫里。
宫里对太子纳妾不大在意,都扑在了大婚上,将纳妾的事情都抛在脑后。
窗外投.射的眼光很平和,被窗花分隔成几块落在秦绾宁的脸上,温柔而绚丽,黄昏时候的光色最为平静。
秦绾宁闭眸深思,秋潭悄悄站在一侧听侯吩咐。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外间有人敲门,秋潭走过去开门,是小厮来送饭。
秋潭接过食盒,见是一陌生的小厮,好奇道:“你是新来的?”
小厮很好看,唇红齿白,皮肤还很嫩,秋潭就又笑了,“你的皮肤真好。”
小厮得意了,“你眼光真好。”
秋潭笑着应下了,将食盒接过来,小厮朝着里面看了一眼,是寻常的院落。
晚饭送过来了,秦绾宁这才起身吃饭,秋潭话痨,说起方才的小厮:“来了新的小厮,长得真好看,皮肤雪白,还很娇嫩。”
“动心了?”秦绾宁笑话她。
秋潭将晚饭摆好,其他婢女去取筷子,今晚的膳食很清淡,还有鲫鱼汤,她盛了一碗汤放在姑娘面前,撇撇嘴:“好看不能当银子使呢。”
“这倒也是。”秦绾宁也赞同,穷苦人家长得好看也没用,样貌好看也是一种奢侈品。
用过晚膳后,秦绾宁去园子里走了走,桃林里面的桃子更加红了,秋潭摘了一只吃了,“姑娘,甜了。”
“不吃。”秦绾宁嘴里泛着酸涩。
秋潭自己吃了两个,又摘了些给外院的小厮。
趁着送桃的时候,送饭的小厮拦住秋潭,笑吟吟地递上一支簪子,“喜欢吗?”
秋潭瞪了两眼,“不喜欢。”
说完就抱着竹篮走了,跑回去后害怕地告诉她秦绾宁:“姑娘,有人调.戏我。”
“调.戏你?”秦绾宁乐了,眼瞅着秋潭面色通红,她好奇:“怎么调.戏你?”
“他说他要送我簪子,您说今日才见就送簪子,不是调戏是什么?”秋潭捂着脸蹲在地面,娇俏有趣。
秦绾宁登时就愣住了,“你的意思是送你簪子?”她恍惚明白什么了,旋即道:“你将人带来见我,就说我很生气。”
“哎呀,不要啦,下次不理他就好了。”秋潭憨厚,没有往深处去想。
而秦绾宁却倚靠着床榻,那名小厮皮肤好,又突然送簪子,会不会是凌王的人?
别院里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太子耳中,太子冷笑两声:“赶出去。”
周卫领命,“臣这就去办。”
“衣裳送过去了?”太子萧宴问起了他最关心的事情,秦绾宁性子倔强,这个时候肯定不高兴了,又添一句:“找人送些时兴的样式过去,嘱咐一句那件新衣不必穿。”
周卫咋舌,想起皇后吩咐的话:“让朱氏入宫的那日穿上。”
“殿下,不大好吧?”
“就这么办。”萧宴强硬。
周卫除了领命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让人传话去了别院里面。
还有两三日就要成亲了,萧宴放心不下,不等周卫传话就自己亲自去了一趟。
院子里散着一股桃味,被风一吹,香气就更加浓郁了。
萧宴踏进院子的时候就多看了一眼,角落里摆着几张竹篾做的筐子,里面摆着许多切好的桃肉,洒了些粉末,在烈日下暴晒,都快晒成干了。
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萧宴看一眼并没有在意,一如往常般走进去,屋里没有人,去了隔壁小房间里,秦绾宁正在临摹字帖。
秦绾宁的字是萧宴一手教出来的,当初没少挨他的手板子。都督叫他教,秦绾宁又是好动的主,坐不住,萧宴没了耐心,动了几回竹板子才将人收得服帖。
后来在云华宫起初会练字,渐渐地,就又开始偷懒了。
萧宴状无其事地走过去,偷偷瞄了一眼,“你的字还是没有进步。柳体不像,颜体不明。”
“这是宁体。”秦绾宁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话刚说完,腰间就被缠上一只有力的手臂,霸道地将她禁锢。
“宁体没有风骨,不好看,看孤教你宴体。”萧宴霸道又亲昵地吻住她的耳廓,在她耳边轻轻吐气,看着她羞涩又瑟缩。
这么多日子了,绾绾在他面前依旧羞涩得像一个小姑娘。
吻过耳廓,秦绾宁就害怕他没完没了,忙将笔塞给他:“快,写你的宴体。”
萧宴得意笑了,握着她柔软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秦绾宁三字,刚劲有力,雄浑有方,再同秦绾宁一对比,前者风骨硬气,后者软绵绵,就像是一团棉花。
“宴体好看吗?”萧宴慢慢地呼吸,鼻息里都是绾绾的味道,让人安静又宁和。
萧宴渐渐安静下来了,拥着秦绾宁的手缓缓挪到她的小腹上,笑道:“你说我们有个女儿就叫宴宁。”
秦绾宁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他是皇帝,其他人是要避开他的名字。
她倔强又绝情的姿态让萧宴心有不甘,从前的秦绾宁恣意,每逢见他,都是笑容烂漫,明艳活泼,一双眉眼更若明月。
萧宴喜欢她的活泼与大气,未来得及说喜欢,萧家被被陈帝罚了,他不得不离开。
“绾绾,我们要个孩子。”他沉声说话,言语里有无尽的喜欢,他想要个和绾绾一般明媚无二的女儿。他会让她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孩子。
秦绾宁垂下脸,视线落在腰间的那双手上,她会给他生?
“绾绾,一月后我来娶你。”萧宴眼眸中涌出毫无压制的喜欢。
秦绾宁没有看到,对于萧宴迟来的深情,她表现得很淡然,甚至没有动容,秦家被灭后,她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
包括萧宴。
两人依偎着,秦绾宁一如往常般淡漠,没有拒绝没有喜欢,面对萧宴的强势,淡漠是最好的姿态。
一夜过后,萧宴潇洒离去,婚期靠近,他忙得脚不沾地。
秦绾宁依旧过着重复的日子,睡觉吃饭逛园子,桃子几日间被秋潭摘完了,很多人都分到了,对秋潭也很感激。
秋潭却很不高兴,整日闷闷不乐,秦绾宁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不舒服吗?”
“唉,那个小厮被赶走了,我都还没问名字呢。”秋潭丧气,那个小厮挺好看的,每日里见一面也很养眼睛的,太可惜了。
秦绾宁明白过来了,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在萧宴的掌控中,小厮不正经调戏婢女,断然不然会被留下的。
“别丧气了,以后会遇到更好看的。”秦绾宁鼓励道。
秋潭漆黑的眼睛里漾过明亮的光,“真的?可是、可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白白嫩嫩,就像豆腐一样。”
“你呀……”秦绾宁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开始还嫌弃人家长得好看没有用,现在又说人家像豆腐一样,小姑娘心思太简单了,“相貌的男儿多得是,何必为他这么不开心,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别、我吃厨房的。”秋潭跳了起来,姑娘做的是她吃过最难吃的,吃得不好还会拉肚子。
“那就不勉强了,你去看看桃肉做得怎么样了?”秦绾宁乐于被拒绝,她才懒得去下厨,没有萧宴在,做得再难吃也没有用了。
秋潭屁颠屁颠去了,桃肉腌制后晒一晒,都晒成了桃干了,咬得很有嚼劲。
她咬了一块,很甜,喜滋滋地给秦绾宁送了一块。
秦绾宁拿着掂量了下,没有吃,放了回去,“你先放着,后日分给他们吃。”
秋潭不懂,“为什么要后日?”
秦绾宁没有说话,倚靠着迎枕,目露笑意,后日是萧宴成亲的日子。
秋潭识趣,没有再问,将桃干都收入盒子里装起来,找个干燥的地方放着,后日再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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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大婚是大周立国后第一件大喜事,满朝欢喜,东宫红绸惊艳众人的眼睛,奢华美艳。
成亲的规矩与章程都是按照前陈的例子来,前陈好儒雅之风,规矩繁复,时辰一点都不能出错。
周朝武将众多,面对繁复的章程礼仪都露出不耐烦,就连萧宴都皱了眉头,皇帝都没有说话,他只好忍耐着。
凌王萧遇挤在人群中,看着江府门前清一色大红的灯笼与摆设,车架很美艳,雕刻的纹饰华美而精致。
他进不去江府,看不到太子妃梳妆。
太子妃梳妆,来了许多热闹尊贵的恩,全福人是大儒赵明堂的夫人,她是儿女双全父母具在的有福人。
她执起梳篦,一梳、两梳、口中还念叨着:“一梳梳到头……”
乌黑的秀发盘起来,又以丝线绞面,敷上最细腻最明艳的香粉,使得脸颊白皙亮丽。
新娘不算美,明艳端庄的华服添上了几分美丽,礼服一件件上身,这是天下女子都羡慕的一刻。
侯明.慧看见后,心中叹息,小时候争得那么厉害,没成想秦绾宁与她的妹妹都没有成为萧宴的妻子。
这大概就是命了。
她不想再看下去,拿着宫牌去云华宫。相比较江府的热闹,云华宫冷冷清清,除去寻常的宫人外,竟看不见一位客人。
她成了第一人。
秦婕妤见到侯家二姑娘后受宠若惊,“二姑娘来了。”
侯明.慧屈膝行礼,“婕妤。”
“多礼了。”秦婕妤淡笑,眼眶还能看出几分通红。
侯明.慧不说寒暄的话,请她引着自己去见秦绾宁,隔着屏风见到一身红艳的少女,她感叹一句:“没成想你与明羽都不得所愿。”
屏风里的人没有回话,侯明.慧紧盯着那抹身影,想起从前活泼的少女后不觉一阵心酸,“绾绾,出嫁后就不要回来了。”
金陵这座城是非太大,是所有人都无法掌控的。
“好。”
暗哑的声音让侯明.慧蓦地一怔,声音变了,不及以前好听,她兀自叹息,留了一份贺礼,与秦婕妤道别了。
出宫后路过江府,庞大的仪仗成了整条道上最瞩目的景色,太子成亲,满城红艳,可惜新娘不是秦绾宁也不是侯明羽。
她见到众人迎着太子妃上銮驾,礼官高喝一声起,銮驾缓缓地朝着宫里驶去。
与此同时,一辆婚车也从北门出来,除去随行人外,没有人恭贺。
婚车出了城门,要在晚上亥时抵达码头,一行人登上婚船去扬州。
在这个时候,明华抱着自己的儿子痛哭。小小的孩子不过五六岁,对自己的生母很淡漠。
两年的时间让他忘了自己的生母,更忘了自己的名姓,他乖巧地坐着,任由自己的母亲哭,他表现出一副很冷淡的样子。
“你这样子与那小混蛋一模一样。”明华气笑了,这副冷漠的样子与萧宴幼时很像。
尤其是秦绾宁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的时候,他就就显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明华给儿子准备了很多衣服和银子,几乎将自己身上的现银都搬上了花船,又凝眸叮嘱儿子:“切记,以后要听小姑姑的话。”
奈何对方露出不屑一顾的眼神,明华气得哭不出来了,将儿子交给凌王府的长史,自己赶忙回宫。
耽搁久了,会引起怀疑。
等她赶回宫里的时候,太子妃的婚车刚过东华门,百官相迎,太子骑着马,高傲地凝视。
迎到太子妃后去给皇帝皇后行礼,再去祭祀祖先,百官都得跟着,楚王不在,汉王一人形单形只,酸溜溜地看着太子娶妻。
他什么时候也能娶到王妃?
他上面还有楚王,楚王不娶,他就很艰难。比他小的凌王都娶了王妃,他混得有点差啊。
汉王自怨自艾,跟着太子去祭祀,余光瞄到心不在焉的长姐,悄悄走过去:“长姐,不高兴?”
“今日绾宁发嫁,我去不得。”明华可惜道。
汉王年轻,不懂门道,眉眼间都是清锐和气,比起太子的冷漠看着舒服多了。明华陡然觉得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蔼可亲多了,汉王也觉得长姐亲切,就自告奋勇道:“不如弟弟去送一遭?”
“会惹母后不高兴的。”明华提醒他。
比起皇后的不高兴,汉王心中对秦绾宁的怜惜更多,“无妨,还有父皇顶着呢。”
明华点头,“你就去送一送,送上船就可。”
汉王圆融,喜笑,又不沾染朝政,在金陵城内颇得善缘。他悄悄离开后,并没有人想着去举报。
汉王一路出城,赶上婚车,骑马护送。
再说太子不情不愿地祭祀祖先后就迎着太子妃回东宫,他不喜太子妃,将人送入新房后就出来与人饮酒。
找了一圈竟没看到汉王,他心中起疑,令周卫去找汉王。
周卫找了一圈没找到,明华告诉他:“汉王去送凌王妃了。”
周卫大惊,忙让东宫侍卫去追回来,太子知晓后,恐生事故,让人去盯着别院。
半个时辰后,侍卫来报:“姑娘不见了。”
萧宴陡然一惊,脱下礼服就带着人追出宫廷,朝臣不解,周卫连忙解释说:“城内来了逆党,太子亲自去剿灭。”
江文义显出一副理解万岁的神色,帮着周卫去安抚朝臣,收获一波好感。
明华守在皇后身侧,悄悄告诉她:“太子去别院了。”
皇后大怒,派了人去追。
太子去了别院后,秦绾宁正坐在屋檐下跟着秋潭打络子,两人对视一眼,秦绾宁皱眉:“你怎么来了?”
萧宴转怒为平静,“没事了,孤回宫。”
秦绾宁唇角弯弯,将打好的花络子递给他:“送你。”
萧宴接过,凝眸望她:“你等我带你回东宫。”
秦绾宁冷笑了,照旧没有回应。
萧宴略有不舍得离开。秦绾宁复又坐下来,继续打着络子,秋潭知趣没有说,故作开心地说起络子:“奴教您新的,有些复杂,您仔细看着。”
“好,你慢些。”秦绾宁重新取了新的红绳,眼睛眨都不敢眨,仔细盯着秋潭的指尖。
萧宴回到宫东宫后继续若无其事地与众人饮宴,皇后见到人回来后就压着怒气不吭声,明华给她剥着干果,唇角弯弯。
夜色擦黑后,朝臣醉了大半,汉王也回来了,抓起酒盏就去灌酒,太子没有拒绝,来了就饮。
喝到亥时,萧宴醉醺醺,汉王也跟着醉了,朝臣陆陆续续地离开,尚宫来请太子去新房。
萧宴躺在冰冷的地砖上不动,汉王拉着他起来:“别装怂啊。”
万籁俱寂,萧宴想起秦绾宁,他木然地躺着,一侧的尚宫不知如何是好。
汉王与他并肩一道,指着宫殿上的横梁,“你看,那根柱子动了。”
萧宴一脚踹开他:“你滚。”
汉王灰溜溜地爬起来,刚站起身,眼前就闪过一道人影撞来,他直挺挺地倒了下来,耳边传来周卫的声音:“太子,秦姑娘跑了。”
萧宴推开周卫:“假的,人就在屋檐下坐着呢。”
白日里就有人谎报,萧宴焦急,未经证实就追了出去。
到了晚上,又来一通消息。他不信了,晕乎乎地凝望着屋顶,想起许久前那根红绳。
长姐成亲,秦绾宁巴巴地给她送了一根红绳,他不喜欢红色,俗气得很。他将红绳随手放在书房里,秦绾宁不高兴,追着他要。
小姑娘真麻烦,聒噪又吵得厉害,吵得他一气之下将红绳丢了。
后来,他就后悔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第二根和秦绾宁手腕上一般无二的绳子了。
他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周卫小心又说一句:“殿下,别院说秦姑娘不见了,就连那只貂都跟着不见了。”
萧宴猛地睁开眼睛,倏而爬起来,一把抓住周卫的衣领:“再说一遍。”
话音刚落,外间陡然响起一声惊雷。
夏日暴雨说来就来,伴随着电闪雷鸣,殿内忽暗忽明,萧宴眼中的光更是幽暗不明。
他就像箭一般冲了出去,周卫抓都来不及,忙点了一百侍卫追出去。
在殿外等候许久的尚宫急得跺脚,拉着周卫就问:“詹事大人,这殿下走了,太子妃怎么办?”
周卫拂开她,“你问我,我问谁?太子走了,我有什么招?”
尚宫不肯,一把抓住他的袖口:“随我去见皇后娘娘,你刚刚说了什么话才将太子激走的。”
周卫:“……”还有这么一说?
两人拉拉扯扯来到中宫,暴雨倾盆,两人浑身湿漉漉,进殿不仅见到了皇后,还见到来中宫歇息的陛下。
皇帝不悦,尚宫先开口:“殿下方才出宫去了。”
周卫没办法,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帝后面前,痛心疾首,道:“陛下不知,临南的逆党在金陵城内潜伏,臣告知殿下,殿下竟带人去追了出去。”
皇帝不信,“白日里就这么说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皇后不愿皇帝不待见太子,从中说和:“或许是有什么大事呢,太子的性子你也知晓的。”
尚宫却掺和一句:“殿下怕是去见外室去了。”
“外室?”皇帝震惊,太子性子算不得多好,多年的杀戮养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平常都没有姑娘愿意靠近,就算有那么几个主动的,太子一个眼神就将人吓走了,“你且说清楚,哪里来的外室?”
“就是殿下从楚王处抢来的琴师,后来出宫被殿下养在了外面。”尚宫回道。
周卫看着她,他竟错过了这么一位重要的人物,“尚宫从何处得知,你莫要诬陷殿下,殿下去办大事。”
尚宫也是不怕,与周卫对峙:“詹事大人拍着自己的心口发誓,若自己说谎就天打五雷轰。”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在殿门外轰隆一声,伺候的宫人吓得惊叫出声,周卫更是脸色煞白。
皇后急忙道:“养了便养了,太子今夜也不会去见外室。”
尚宫又想说话,周卫抢先一步:“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殿下为国担忧,到了别人嘴里竟是去贪玩,此等贱婢不可留。”
“拉出去,乱棍打死。”皇后即刻吩咐。
等候在殿外的内侍迅速进来,将尚宫堵住嘴巴拖出去,皇后心虚地看着丈夫:“陛下在想什么?”
“让他半个时辰内回来,外室什么的你去处置。”皇帝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冰冷又无情,眼睛里见不得沙子。
皇后忙应了,呵斥周卫:“还不快去找。”
周卫急速地爬出去,冒雨赶回东宫,喊了侍卫去找。
汉王从角落里蹿了出来,一把抓住周卫:“周詹事,太子去了哪里?”
“我的个汉王殿下……”周卫吓得捂住胸口,半道杀出个祖宗吓得他命都快没了,他推着汉王离开:“您赶紧回汉王府,这里乱着呢。”
“我就问问,你刚刚说秦姑娘不见了,哪个秦姑娘?”汉王不怕死地问一句。
周卫不理他,“送汉王回王府。”
“周卫、周卫。”汉王被侍卫抬出了东宫。
宝华宫里的明华站在檐下观雨,磅礴大雨就像是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下个不停,屋里的光柔和亮堂,照得阶上的雨清晰可见。
“公主殿下。”内侍穿过雨帘到了她的面前。
明华笑了,是舒心地笑,“怎么样了?”
“那名尚宫拖着詹事大人到了帝后面前,捅出了太子养外室的事情。”
“嗯,再盯着东宫。”明华吩咐道,这是她故意透露给贵妃的消息。贵妃记恨太子将楚王弄出金陵,逮着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放过呢。
轰隆一声,惊雷擦过眼前,将庭院前的景色照得一清二楚,须臾后,又恢复黑暗。
“累了,准备水沐浴。”明华舒心地吩咐道。
暴雨来得快,迅疾又猛烈,打在甲板上噼啪作响,船舱里的秦绾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面前俊秀得无法用与语言来形容的少年人,“你是凌王?”
凌王萧遇把玩着从当铺里赎出来的银簪,“你很聪明,通过小厮变卖银簪来告诉我你的藏身点,这么聪明,可以配得上凌王妃的名头。”
“萧遇,你我见过吗?”秦绾宁不想听他自恋的话,见过自恋的就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萧遇捏着簪子就不高兴了,“小的时候一起玩过,你忘了?”
秦绾宁眨着无辜的眼睛,默然摇首,徐州军营里那么多将军,将军们又有不少孩子,加起来成百,她哪里记得清。
白貂缩在她的怀里,低低叫了几声,被她迅速安抚好,“萧遇,你为何要娶我?”
“因为你漂亮。”萧遇勾唇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是少年人,不懂感情,只知道漂亮的姑娘就该是他的。
秦绾宁很美很撩,不该是萧宴的金丝雀。
“你不说就不勉强,我不会嫁给你的。”秦绾宁坐在桌旁,静静地听着甲板上的雨滴声。
“殿下,太子追来了。”
秦绾宁蓦地站起来,“萧遇,快开船。”
陆地上是随时都可以追到,但船不同,船是追不上的。
萧遇点头,他没有圣旨就来金陵是犯法的,被萧宴追到是有很大的麻烦,他吩咐侍卫:“开船。”
说完又冲着秦绾宁封吩咐道:“你放心,周围除了我们这艘船外是没有船的。”
“殿下,太子站在码头上了。”
秦绾宁坐不住了,冲动下走出甲板,摇晃的灯笼下见到码头上傲然站立的男儿。
隔着此起彼伏的浪潮,看不清萧宴的面孔,她看着自己曾经深情的男子,心中忽而有些不舍,“萧宴。”
对面的萧宴浑身一颤,“秦绾宁!”
秦绾宁笑了,头顶多了一把雨伞,耳畔更是有一阵温柔的声音:“王妃,小心着凉了。”
这一刻,萧宴疯了,从身侧侍卫的手中夺过弓箭,一箭射了过去,剑走偏锋,盯在了船头。
两人身形不动,萧遇起了歹心,吩咐道:“船停下。”又同秦绾宁玩笑道:“给你一次红杏出墙的机会。”
秦绾宁没心思与他玩笑,凝眸望着萧宴,心中百感交集,“我喜欢他。”
萧遇眼睛瞪圆了,“那是以前的事情了。”
“你说得很对,那是以前的事情了,他若娶我,我或许可以保持初心,但他困了我两年,慢慢地将我一颗心变凉了。我是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秦绾宁眼睛一眨不眨,将萧遇当作了最好的倾诉者。
话音刚落,萧宴的第二箭凌空射了过来,秦绾宁气笑了,萧遇火上浇油:“看,你喜欢的人想要射死你。”
秦绾宁朝前踏了两步,站在甲板上,眉眼如初,娉婷多姿,用她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萧宴,祝你与太子妃早离早散,断子绝孙。”
萧遇阴恻恻地笑了,“绾绾真可爱。”
可爱到他想摸一摸她的小脸。
刚想伸手,对面一支箭放了过来,吓得他拦腰将秦绾宁抱起,往一侧让了一步,箭钉在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
“秦绾宁,他想杀你。”
“萧遇,开船吧。”
“开船,回扬州。”萧遇大呵一声。
声音传到了对岸,萧宴恨得咬牙,怒气涌上心头,当即一连几箭射出去。
暴怒之下,箭失去了准头,落在水中。
抓箭的双臂颓然落下,萧宴就像被抽离了魂魄一般,呆滞地看着那艘远航的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远处响起马蹄的声音,汉王带人赶到,除了太子一行人外,什么都没有看见。
太子发疯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他掂量了会儿,轻轻走过去,“大哥。”
上前推了推,萧宴径直倒了下去,嘴角有一缕鲜血溢出。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都是晚上九点更文。